只是，陈向恒没想到桑落的出现成为了他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陈向恒疑惑地问：“刚开始，你有想过要调查清楚是怎么回事吗？”
桑落摇头：“完全没有，我对舒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五年前张沐瞳的事情，对章柳的案件仅仅只是好奇，但在好奇的过程中，我发现凶手要将舒佩牵扯进去绝对不是因为巧合或者是好玩，舒佩肯定在其中扮演了某种角色，所以，我就在思考，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
陈向恒再问：“你从未想过要杀死舒佩？”
“想过，”桑落坦诚地回答，“但那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我抹去了，还是那个理由——伤害他人，也是在毁灭自己。”
陈向恒继续问：“如果没有法律的约束，你会杀了她，对吧？”
桑落道：“也不会，因为杀人是最没有意义的报复手段。”
陈向恒的眼神收了回去：“看来，我和你还是有区别的，你的境界比我高多了。”
桑落道：“每个人在承受苦难的时候都会到达一个临界点，这个临界点就是分水岭，要不彻底看透继续前进，要不就自暴自弃采取极端的手段，我是前者，你是后者。”
对付唐秋樱，陈向恒也只是惩处，而不是夺取其性命，因为她罪不至死。唐秋樱仅仅只是想占便宜，不过，对唐秋樱投毒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震慑舒佩。而提前留下带有林檎指纹的车把手，也是对下次犯案的预告。
桑落道：“你那种预告，不知道内情的人看不懂，所以，你那样做没有任何意义，仅仅只是在满足你自己的心理。”
“我知道，我很清楚，”陈向恒脸上又有了笑容，“有些事情能够满足自己就可以了。我在知道刘晓风和张云竹的事情后，对林檎更多的是同情。”
桑落一针见血道：“准确而言，你是在同情自己，你认为林檎和自己的遭遇很相似，在你潜意识里，张云竹就是章柳，刘晓风就是那个医生。而且，你主要的目的就是刘晓风，你想杀死刘晓风，但又害怕刘晓风被杀死，因为他死了，有些事就不好查了，所以，你这个步骤完全是在听天由命，希望由命运来安排。”
控制林檎其实并不难，这种人的心理太好揣摩和掌控了。对于林檎而言，他能够成为张云竹名义上的男友，都已经像是做梦一样，至少可以满足心理上的虚荣。但长此以往，欲望便会被放大，就如之前桑落说陈向恒一样，毕竟是个正常男人，面对一个风情万种，样貌姣好的女人，长期的压抑就会将自己变成一个火药桶，只要一丁点火花就可以点燃。
更何况，陈向恒还有刘晓风所拍的视频。
陈向恒笑道：“刘晓风那视频，很好找，因为他们也贩卖视频到境外的一些网站上，注册付费就可以看，虽然无法下载，但是可以用录屏软件翻录下来。”
桑落继续刺激着陈向恒：“你在看张云竹和刘晓风的视频时，可以感受到林檎的心理，所以，实际上，你只是希望林檎代替你去做，你以前没有做却又想做的事情。”
陈向恒的呼吸节奏变了，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对，我无数次想要杀了章柳和那个医生，无数次，我演练了无数次，我希望他们死在床上，然后被媒体曝光，身败名裂！凭什么就我付出那么多？就因为我是个好人？去他妈的！”
接下来是长达几分钟胡言乱语的咒骂，陈向恒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他的变化让韩青黛、王逸柯和曾怀明很吃惊，就算三人不是很懂心理学，也知道那应该是人格分裂。
陈向恒幻想出来的那个神秘人此时就站在其身后，说着和陈向恒一样的话，但远比陈向恒还要愤怒。桑落可以看到那个神秘人，所以，他的目光注视着陈向恒的身后。
桑落在想，也许有一天，自己也会那样吧？
宣泄了好几分钟后，陈向恒又突然间闭嘴，就像是被拔掉了电源的机器，先前眼神中的暴虐消失了，双眼黯淡无光，整个人瘫软在那里，带着奇怪的笑容。
桑落道：“我和舒佩请你们去度假酒店的那天晚上，你就编辑好了短信，所以，在我靠近林檎递给他啤酒的时候，你伸手进裤兜偷偷发了短信给林檎，刺激他去找张云竹，后来你又借口喝多了不断上洗手间，在洗手间里联系林檎，当然，你自然不会用自己的电话号码。”
陈向恒微微点头：“所有的事情都按照我的计划在进行，计划是人完成的，只要掌控住了人，那就简单了。”
让陈向恒意外的是，那晚蓝桉喝醉后，竟然在陈向恒面前坦白，章柳那一万块早就还给她了，至于原因，是因为蓝桉看出章柳喜欢陈向恒，所以，决定给她一个警告。并说那一万块拿给章柳不到一个月，就借口让她还。最重要的是，蓝桉很清楚章柳急需钱，她是故意的，她想让章柳知道，如果章柳要打陈向恒的主意，她有很多办法可以收拾章柳。
蓝桉的那番话，陈向恒是可以理解的，每个人都有占有欲，陈向恒的占有欲远强于蓝桉。只是，陈向恒难受的是，就算当初蓝桉接受他成为男友的时候，都没有真的喜欢过他。
韩青黛问：“但是，后来蓝桉很爱你，我都能感觉得出来。”
陈向恒却是冷笑了下，桑落替他解释道：“他追求的是完美，就算是感情也一样，对他而言，完美的爱情就是两个人互相喜欢，相互靠近，完全属于对方，一生不离不弃。”
乍一听，似乎这很正常，可韩青黛不知道的是，对于陈向恒和桑落这样的人而言，他们希望对方要做到如自己一样，他们不会束缚对方，不会禁止对方与其他人接触，但是他们需要对方凡事都将自己放在首位，不容许因此产生的任何瑕疵，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实际上就连他们自己都做不到，因为一个人一辈子除了爱人之外，还有其他的人和事。
韩青黛又问：“舒佩、唐秋樱、蓝桉、张云竹和林檎这几个人，舒佩根本没有拿出那两万来，其他人都拿了，但是为什么她们明明都拿回了本就属于自己的那笔钱，却又不承认呢？”
陈向恒只是道：“这些人中，只有张云竹没有追着章柳要回那笔钱，她甚至还帮章柳还了林檎那几千块。”
隔壁房间内的王逸柯和曾怀明闻言对视一眼，最早他们认为凶手杀害章柳的动机是因为债务问题，然后认为是感情问题，在陈向恒阐述到这里后，他们已经糊涂了，真的无法理解陈向恒为何要杀死章柳，至于惩罚唐秋樱，控制林檎去杀死张云竹和刘晓风的动机似乎也不完全是因为章柳。
那到底是为什么？
陈向恒又道：“舒佩的那两万块实际上是不存在的，但两千块的利息却存在，这就是她最恶心的地方，她将章柳推进火坑中就算了，竟然还问章柳要两千块的封口费。唐秋樱仅仅只是因为想占便宜，蓝桉则是因为我，林檎则是他本身就没什么钱，最早拿出那几千块给章柳，也只是不想在张云竹跟前丢脸，至于张云竹为何要帮章柳还给林檎那几千块，我想，你们应该去问刘晓风，我的推测是，刘晓风也许告诉了张云竹一些事情，张云竹心里有愧，所以，她并未要求章柳还钱，反而还帮章柳将钱还给了林檎。”
韩青黛立即问：“你是说，张云竹知道刘晓风在做什么？”
陈向恒道：“对，张云竹和刘晓风的关系大概不止是情人那么简单吧，也许他们是真爱呢？”说完，陈向恒满脸嘲笑。
韩青黛下意识看向桑落，桑落没有去纠结这个问题，因为已经不重要了。
桑落则是道：“你杀死章柳，是因为你恨她，你恨她不遵守儿时的承诺，你恨她选择了那个混蛋医生的同时，还享受着你的好，你恨她明明站在火坑边缘的时候，宁愿跳下去也不愿意求助你，你恨她在万劫不复的时候才想起你，同时你也恨自己，恨自己明明可以不管这些，却要插手，插手又无法改变什么，所以，你将这种恨意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陈逸甫首当其冲，然后是舒佩、刘晓风。你在对付唐秋樱的时候，你控制住了自己，因为你很清楚唐秋樱罪不至死，但是你无法放过张云竹和刘晓风，这却并不是因为章柳，你把林檎当做自己的替身，将张云竹当做了章柳，将刘晓风当做了那个混蛋医生，你觉得怂恿林檎去杀死这两个人，如同做了当初你没能做的事情，在最后阶段，你计划的是和舒佩一起同归于尽，可是，你至始至终没有想过要杀死蓝桉。”
陈向恒沉默了，一语不发，就那么看着桑落，听着桑落所下的结论。
桑落继续道：“你没有杀死蓝桉的任何必要，你在提出与蓝桉交往的同时，不仅是想报复章柳，也开始了对蓝桉的报复。你很清楚，蓝桉最终会沦陷，前提是，你需要展现出自己优秀的那一面，你更清楚的是，蓝桉这辈子只能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以后便再也遇不到了，所以，你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等一切结束，蓝桉得知所有实情时，她就会彻底崩溃，一辈子活在你留下的阴影之中。”
韩青黛看着桑落，又看向陈向恒。
桑落又道：“你当初遇到蓝桉的时候，蓝桉的行为的确算是救过你，但是，你也很清楚，主观上蓝桉并不是为了救你，在你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不把你当回事，直到你步入成功，直到她知道你父亲是陈逸甫，才选择投入你的怀抱，所以，你认为，归根结底，你的生活和感情还是在被陈逸甫控制，你不仅恨陈逸甫也恨蓝桉，但是，你对蓝桉的报复绝对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陈逸甫露出邪恶的笑容：“这件事结束后，蓝桉会努力开始新的生活，多年后她会以为自己已经走出去了，她会以为她忘记我了，她会有新的恋情，甚至会步入婚姻，但是，我的模样，我的所作所为会一直藏在她脑海深处的某个位置，不时跳出来折磨她。我会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说完，陈逸甫怪笑起来，笑得韩青黛头皮发麻。
桑落道：“我的出现打乱了你的计划，你也知道，你无法对付我，只能用那些低劣的手段来诬陷我，但目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陈向恒点头道：“没错，没有完美的犯罪，这一点我也很清楚。那些没有被侦破的案子，不是因为犯罪的人有多高明，而是因为过去的侦查手段有限，或者就是因为一系列的巧合。你发现没有？越是周密的计划，其实露出的破绽越多。”
的确，这一点曾怀明和王逸柯这样的老刑警太清楚了。过去很多悬而未决的案件，都是因为当时那个年代的技术手段有限，要不就是因为一系列的巧合。那些案件的嫌疑人实际上都没有太缜密的计划，反而是那些所谓的预谋杀人漏洞百出，因为越缜密的计划，只要发现一个漏洞，就等于是破案了。
桑落叹了一口气：“都结束了。”说罢，桑落看着韩青黛，“现在，轮到我供认了，让陈逸甫去绑架舒佩的人是我。”
说完，桑落抬起双手，示意韩青黛为自己戴上手铐，韩青黛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王逸柯推门走了进来，王逸柯之前就判断桑落也是合谋，就在他拿出手铐的时候，陈向恒却开口了。
陈向恒道：“你有病吧？我需要与你合谋？你以为自己算什么？”
桑落冷静的出奇：“如果不是我们俩合谋，你又为何要逼问舒佩五年前关于张沐瞳的事情？”
陈向恒却是看着王逸柯道：“王警官，你们没给他看过舒佩供述的视频吗？视频里，我从来没有威胁过舒佩说五年前的事情，都是她自己因为害怕而说出来的。”
王逸柯要上前的时候，曾怀明制止了他，因为这件事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桑落却道：“你们只需要问问舒佩，就知道陈向恒对她说过什么了，那些都是我告诉陈向恒的，我是合谋，我犯法了，抓我吧。”
桑落和陈向恒当初达成的只是口头协议，最后一次联系也是通过电话。可是，光有桑落的口头供述是远远不够的，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在这一系列案件中，最麻烦的是，无论是陈向恒还是桑落，都患有精神疾病，当然，这个还要等最后的司法鉴定。
两个疯子，一个说自己有罪，而另外一个却拼命证明说自己有罪的无罪。
这算什么？
惺惺相惜吗？
还是说，那只是出于对同类的保护，亦或者说，陈向恒觉得保护桑落，就是在保护另外一个自己。bïmïġë.nët
李娟派来的律师车雅已经在外面等待，虽然她没有和桑落交流过太多，却直接拿出了相关医院的诊断报告，告诉执法部门的人，桑落有精神疾病，所以，他的那些供述是胡言乱语。侦查总队在无法找到任何确实的证据，连陈向恒也矢口否认的前提下，根本无法逮捕桑落。
如何在没有证据，且罪案实施者不是本人的前提下，去证实一个自供罪行的精神病人有罪？这恐怕是全世界司法界最大的难题。
陈向恒被带出审讯室的那一刻，被刺眼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睛，他闭上双眼等到稍微适应后才缓缓睁开，睁开的那瞬间，他看到前方的桑落沐浴在阳光中缓步前行。
桑落，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那样的话，也许我也会像你一样坦然的活在阳光之下。
桑落的身影消失在前方拐角处的瞬间，时光仿佛倒流了，陈向恒又回到了被送到特殊学校的那天中午。
陈逸甫牵着陈向恒从轿车上下来，然后将他送到一个老师跟前。陈向恒并不知道父亲在和那名老师说什么，因为他的注意力被学校那扇巨大的铁门所吸引，那铁门就像是怪兽的血盆大口。
铁门之内的空地上，站着一个和陈向恒岁数相仿的孩子。那孩子顶着烈日，低头注视着包裹住自己双脚的影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向恒几乎是屏住呼吸走进的学校，但学校铁门关上的咣当巨响还是让他和那名孩子都忍不住回头去看。
陈向恒并不知道那个站在烈日中专注自己影子的男孩儿就是桑落，他只知道，在他们需要帮助和理解的那天，全世界都关上了大门。
阳光让陈向恒恐惧，所以，他挣脱老师的手跑向树荫下，大口喘着气，然后与空地上的桑落四目相交，在陈向恒的眼泪夺眶而出的时候，桑落却是面带微笑。
然后，他们两个，一个留在了阴影中，而另外一个则倔强地站在烈日之下。
时间回到现在，当桑落走出侦查总队的大门，站在阳光之下的时候，再一次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我这种怪物不得不面对太阳的唯一理由，就是需要躲在自己的影子里。
然后，躲在影子里的怪物悄然离开。
这个世界上依旧有很多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雾瞳更新，第九十三章：结案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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