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岳良骥褪去了刚才的肃杀之气，抓着酒壶，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神情恹恹的。
空洞的双目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一口又一口的将上好的女儿红，跟水一样灌入喉咙。
同样不善言辞的沈林坐在他的身边，良久无话。
天空之中偶尔划过一颗流星，如烟花一般，快速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看得久了，漆黑一片的夜空中出现了好多星星。
“你刚才原本可以见死不救的，”沈林轻轻的开口，目光同样注视着没有月亮的星空，“我刚才摸到他的脉象是将死之人的特征，你为何要救他？”
岳良骥收回目光，淡淡的喝了口酒，“想救就救了，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隐约潜藏着一些怒意。
沈林作为长辈，并没有怪罪他的无礼。
在他眼中，岳良骥是年少成名，为了赶上岳荣臻的功绩，拼了命的在边疆奋勇杀敌。
年轻的少年不知道，想要保住岳家，想要恢复当年的荣耀，不只是建功立业那么简单。
这些年，虽然沈家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将妹妹送进了皇宫。
这是他的心病，到现在他的脑海中，能够清晰的看到，当初妹妹哭着不想进宫的场景。
她有了意中人，不想进宫。
可父亲坚持用她的牺牲，保住沈家的地位不变。
但沈家也是时代功臣，为大越国呕心沥血。
只是他们在岳家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所以，妹妹虽然恩宠不断，颇得皇上的宠爱，年纪轻轻就被封为贵妃。
可惜，入宫之前，她就被灌下绝育汤，一生不孕……
圣心难测，但是沈林的父亲早就看到了沈家即将面临的命运，尤其是在如日中天的岳荣臻，战死在支援的路上之后。
妹妹进宫之后不久，父亲便去世了。
沈林知道，他是不堪折磨，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在宫中伤心难过……
这些年，他跟妹妹悄悄的咽下这一切，不参与任何的纷争，与世无争的过日子，意图稳稳当当的延续沈家的地位。
原本以为，沈家就要从此装哑巴了，谁知道因为岳家的崛起，这一切出现了转机。
得知妹妹想要将五皇子寄养在自己的名下，他沉寂已久的内心，再次活跃起来。
“我知道，你是不想看到他失去父亲，就跟当年你失去父亲一样，是吗？”
沈林轻轻的一句话，让岳良骥眸光一颤。
他闭上眼睛，沉声道，“沈大人这么喜欢揣测别人的心思？”
“是我唐突了，但我很欣慰，终于看到了希望，你会比你父亲做的更好。”
岳良骥猛的睁开眼睛，猩红的眼眶带着几分杀气，“沈大人，别以为你是长辈，就能随随便便的对我的事指手画脚。”
沈林无奈，长久不跟人打交道，他真的不会说话了。
也罢，是他的不是。
“对不住，并非我的本意。”说着，他站起身。
“贵妃娘娘很想见见自己的外甥女，有机会让徐巧巧进宫一趟。她听说了你母亲的唇蜜脂，想要跟令堂请教一下，她们可以一同前去。”
说完，沈林跟房间内的诸位告辞，独自离去。
岳良骥看着沈林消失的背影，神情复杂。
他虽然一向对于文人之间的打哑谜很是痛恨，不愿意猜来猜去，琢磨他们想要隐晦传达的意思。
但沈林刚才的话，他却听了个明白。
沈贵妃这样做，分明是有意袒护岳家。
今后，只要沈贵妃的地位一直稳固，那么岳家就不会像从前那般，风雨飘摇。
也就是说，如今岳家在皇宫之中，有了个替他们说情的人。
沈贵妃此举，是向皇上表明，她要跟岳家站在同一阵营，为五皇子争夺那个位置。
不仅是五皇子，还有大皇子。
五皇子之前寄养在大皇子生母的身边，如今大皇子回京，虽然五皇子去了沈贵妃的名下，但也代表大皇子的生母丽妃，重新沾染荣宠……
大越国的局势，彻底变了。
而且，是悄无声息的，不可逆转的翻了个身。
大家原本没有发觉，但今晚在月食斋的一切，落实了所有的猜疑和揣测。
夜半三更，延亲王被荣世子扶上马车，其他人相继离去。
岳文翰看着心情沉重的岳良骥，不免有些担心。
“我还以为，以你的性格，今晚肯定会跟那赵杨闹个大动静，让赵家父子落荒而逃，狠狠地打了太子的脸。”
他声音平和，轻轻的抬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这样也好，省去了很多麻烦。”他欣慰一笑，“来之前，娘还叮嘱我要看住你，免得你得罪了人。”
岳良骥故作潇洒的抬头，恢复平日里的嚣张莽撞。
“本将军好歹见过一些世面，娘真是小瞧人。那赵杨就是个会叫的狗，被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我若是跟他一般见识，岂不是跟他没什么区别。”
岳文翰不由大笑，跟伙计们交代了些什么，跟在他的身后走出月食斋。
“你果然变了。”他压抑着鼻腔的酸涩，低哑的道，“父亲会以你为荣。”
“你也不差。”岳良骥转头笑得灿烂，“我的好大哥如今富甲一方，我这个大将军还得靠你吃饭呢。”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随即手搭着肩大笑着走到门口的马车前。
“将军。”谢韵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他们二人抬头去看，发现谢铭站在大树下的阴影里，微风吹动他的袖子，颇显寂寥。
“你们俩有话慢慢说，我跟谢先生聊聊。”
岳文翰知道跟深闺之中的女子不同，她不会故作矜持，这么晚在此等候，肯定有话要跟岳良骥说。
而谢铭之前没有露面，宾客散场才等在此处，必然是有话要说的。
岳良骥意味不明的看向谢铭，压低声音道，“你可让他早点死心，我怕他对娘用情至深，万一将来哪一天又不顾一切，跑到娘的面前……”
他别扭的压着声调，从牙关挤出一句，“我可不想既当妹夫又当儿子。”
“……”岳文翰哭笑不得，“你多虑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岳良骥却不以为然，他太清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潜藏着多么执着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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