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来瞥了眼,摁下接听键。
那头薛女士响亮的声音传来:“你决定好没有?舅舅姨妈正在等你答复呢!”
秦墨沉默了片刻,道:“妈,你跟舅舅他们说,我不跟他们出国。”
电话里的人愣了下,道:“你确定?”
秦墨笑了笑,吊儿郎当道:“咱们一家三口得齐齐整整的不是?我怎么能留着你和老爸在国内面对疾风骤雨,自己去美帝逍遥快活?”
薛青毫不留情地啐了一声,道:“得了吧,你要不走,也不会是因为舍不得我和你爸。”她默了片刻,又好整以暇说,“你真想好了?作为一个妈呢,我是希望你能出去的,你舅舅会给你找个学校先过渡一下,房子什么也都已经给你准备好。有他们照顾,我和你爸很放心。而留在国内,会面对什么困难,你自己应该很清楚。”
秦墨道:“我明白。”
薛青继续道:“但是你选择留下来,妈心里其实更欣慰。说明你长大了,可以担当起自己的人生,而不是遇到困难就逃避。毕竟人生的路总是要靠自己走。”
秦墨失笑:“您老就别给我灌鸡汤了,我忒不习惯,老爸好不容易取保候审,赶紧好好休息两晚,接下来还得配合律师,打一场硬仗呢!”
薛青道:“行了,我也不跟你啰嗦了,得去答复你姨妈舅舅他们,估计还得磨磨嘴皮子。”
秦墨沉默片刻,低声道:“妈,辛苦了!”
薛青失笑:“自己人生自己负责,我和你爸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你好好做你该做的,不用管我们。”她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你现在一个落魄富二代,估计一般姑娘也看不上你。妈知道你选择留下来,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上回你公寓那位小叶。”
秦墨:“……我没有。”但低低的语气显然没有任何底气。
薛青道:“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你对人家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以为骗得过你老妈我吗?反正你想跟人家在一起,就得证明不靠父母,也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不管再如何要强的女孩子,也会希望另一半是足以依赖的。”
“我本来就没打算靠你们。”
说完这句,秦墨又有些心虚地沉默下来,他确实从来没觉得自己是需要依靠父母的二世祖,但事到如今,却不得不承认,他过去二十多年来的顺风顺水,其实家境的支撑占了至少一半。
他默了片刻,才道:“我知道了。”。
*
“你找到老秦了吗?”
叶玫正往学校走,江临忽然打来电话。
“嗯。”她点头应道。
“他怎么样?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叶玫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回他。bïmïġë.nët
虽然她一直说服自己秦墨不会这么一走了之,但其实她对他的选择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若是这件事换成她自己,恐怕也会选择躲开这些纷纷扰扰去国外开始新生活?
为了一项忽然看不到前途的事业留下来,实在是太需要勇气。
江临见她半晌没回答,小心翼翼唤了一声:“叶玫?”
叶玫反应过来,余光瞥到旁边的小面馆,又拿下手机看了眼时间,话锋一转道:“到吃饭时间了,你出来吧,我请你吃豌杂小面。”
江临悻悻地“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小小的面馆,有一扇玻璃墙面,叶玫和江临坐在对着街景的高脚凳上,一人面前一碗热腾腾的豌杂小面。
玻璃上贴着许多顾客留下的心形便签,写着各式各样的愿望。
江临一脸闷闷不乐,他爱吃的豌杂小面似乎也调不起他的兴致,低着头一口一口嚼着,仿佛在数面条。
叶玫见状,将自己面前的小瓷碟推给他:“再加点小料。”
江临掀起眼皮,目光落在小瓷碟上,怔了片刻,忽然放下筷子,带着哭腔道:“要是老秦不回来,我们俩怎么办啊?”
说罢,眼泪就哗啦啦掉下来,肩膀一抖一抖,连带着一头蓬乱的卷毛都开始颤抖起来。
叶玫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转头看着他沉默片刻,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放心吧,他会回来的。”
江临睁着一双被眼泪水雾住的眼睛,抬手擦了擦泪水,抽噎道:“真的吗?”
叶玫点头:“所以我们现在得坚持住,不然等他处理完事情回来,发觉一个人都不在了,那就真是人走茶凉,得多难过?!”
江临深以为然地用力点头,闷闷哽咽道:“我从小到大,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全都是我爸妈说了算。他们觉得我聪明,就让我跳级当别人眼中的天才,班上的同学都比我大,虽然不少人会照顾我,但总把我当小孩子,很少与我做朋友。大四的时候,老秦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做智能芯片,我想着终于能自己选择做一件事,而不是听从父母的安排,想都没想就来了,这是我在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他顿了顿,“老秦阿风还有你,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交到的真正的朋友。”
叶玫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笑了笑道:“嗯,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江临抽了抽鼻子,道:“我平时有接私活,攒了点钱,咱们接下来研发费用不够的话,我可以把钱都拿出来。”
叶玫失笑:“你还有精力接私活?”
江临瓮声瓮气道:“我爸妈说怕我学坏,平时的奖学金奖金都被他们管着,每个月就给我两千块生活费,想买个大件的东西还得申请。就只能接私活悄悄攒点私房钱。”
他还是少年人模样,此刻双眼发红,睫毛上的泪水还未干涸,说话时有点郁闷地噘着嘴,更显得稚气未脱。
叶玫本想笑,却又觉得有点心酸,每个人大概都有自己的苦恼。
她叹了口气,道:“没事,在研发出来应该不用花多少钱,我也还有一点钱。”
江临点点头,用纸巾擦了擦眼睛。
叶玫笑了笑道:“赶紧吃面吧!”
“嗯。”
与此同时,坐着计程车从前方街道划过的秦墨,恰好看到玻璃窗内这一幕。
他遥遥望着里面的两人,一个在哭,一个在安抚。想来是因为他的事。
不由得怅然叹息一声。
被要求停下车子的司机见他半天没动静,问:“帅哥,还走不走啊?”
秦墨回神,将目光收回来,道:“走吧。”
*
回到宿舍,萧雨正坐在电脑前唉声叹气。
“怎么了?”叶玫见状问。
萧雨道:“今天有两家公司来校招,我去投了个简历,跟工作人员聊了会儿,听人口气好像更倾向于招男生。”
叶玫点点头:“没办法,大环境如此。”
萧雨说:“你都不知道,这才开学不到一个月,咱们院已经有很多人拿到offer了,反正薪水高的都是男生,看来我真只能去读博当灭绝师太了。对了……”她想起什么似的,道,“我听说林凯风签了KG,年薪二十万。”
叶玫微微一愣:“是吗?”
萧雨转头看她,好整以暇道:“叶玫,你到底什么打算?秋招黄金期就是这两三个月,越好的公司越早。你到底是找工作还是读博?”
叶玫沉默片刻,淡声道:“都没打算,我准备继续把手上的项目做下去。”
萧雨皱起眉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道:“不是,你们那项目被院里卡了,申请不了国家项目基金,秦墨家里又破产,没了他家资金和资源做支撑,你们这项目还能走到创业这个阶段吗?”
叶玫道:“我没想那么多,先把芯片研发出来,其他的事再慢慢来。”
“问题是秦墨不在,林凯风也走了,就剩你和计科那个看着跟高中生差不多的博士,你们怎么做啊?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但是这件事我真的不是很支持。”
叶玫没多做解释,只是笑了笑道:“萧雨,你别担心我,我有分寸的。”
萧雨摇摇头,叹了口气,显然是不以为然:“但愿如此吧。”
叶玫暗自笑了笑,原来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的项目能做下去的前提是秦墨的背景,一旦这个前提不存在,那一切的可能便消失。
他们的能力和努力,仿佛完全不值一提。
当初加入秦墨的项目,她看重的当然是智能芯片本身有前景,但也不可否认,秦墨的背景确实是她义无反顾加入的原因。
只是一年下来,当她将心血精力投入其中后,如今对她来说,再没什么比去认真去做这件事更重要。
至于未来会怎样?她完全不在乎。
*
也不知是因为昨天在面馆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还是睡了个好觉,隔日一早,叶玫去实验室时,在楼下遇到江临,见到这家伙精神奕奕,一扫这几日来的颓靡。
“早啊!”叶玫上前,笑着和他打招呼。
江临笑眯眯回应:“早,小叶子!”
叶玫笑:“心情不错啊!”
江临道:“你昨天说得对,咱们得保持状态守在这里,不然老秦回来,发觉人都走了,得多难受。”
叶玫失笑摇头,不知为何,本来有些郁郁的心情,也忽然好了许多。
两人说说笑笑从电梯出来,还没走到六零三门口,眼尖的江临,忽然轻呼一声:“我靠!门怎么开着?不会你们学院现在就要把实验室收回吧?还有没有天理?”
叶玫望向那半开的门,也微微一怔。
两人快步上前,江临怒气冲冲一把将门大力推开,正要打算和里面的人据理力争,但张开的嘴,忽然定住,变成了一个不可置信的惊愕模样。
站在他旁边的叶玫,也睁大眼睛,像是忽然被点中穴道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她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背对着门口的男人,听到动静,慢悠悠转过椅子,仰起头,朝两人勾唇一笑:“怎么?才一个多月就不认识了?”
嗯,还是那个秦少爷。
江临大叫一声,飞窜上前,扑在他身上,一把将他紧紧抱住,鬼哭狼嚎道:“老秦,你他妈终于回来了!我都想死你了!”
秦墨嫌弃地推他,啧啧道:“你肉麻不肉麻?”
江临死皮赖脸地抱着他,怎么都不撒手,又哭又笑道:“我还以为你真要出国,把我们抛弃了呢!”
秦墨终究还是将他薅开,目光落在犹站在门边的女孩儿,扬扬眉头道:“我难道是会做逃兵的人?”
两人目光相对,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
片刻后,叶玫低头轻笑了笑,朝里面走进来。
江临在自己位子坐下,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道:“老秦,你没钱了没关系,我还有私房钱。咱们完成研发的经费凑凑应该是够了,投资再慢慢找。”
秦墨笑着将他的卡塞回包里,道:“放心吧,项目账户上的钱做研发还够。你在你爸妈眼皮下攒点钱不容易,我还没穷到要你掏私房钱。只不过投资可能确实比较麻烦,你们要是想继续的话,可能有的熬了,要做好心理准备。”
江临点头:“我毕业还有两年呢,毕了业还能留校,不怕。”
二十岁的天才博士当然不用怕,秦墨这话其实是说给叶玫听的。
只是身旁的女孩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转过头,定定看着她。
过了半晌,叶玫终于是挨不住他这直矗矗的目光,斜眼看他道:“干吗?”
秦墨道:“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叶玫道:“我一个女生,不用养家糊口,也不怕熬。”
秦墨失笑:“不是,你怎么反应这么平淡?”
叶玫:“我该有什么反应?”
秦墨:“你瞅瞅人家江临,看到我多激动。”
叶玫看了看他,淡声道:“我从来没想过你会离开,不过是回来干你该干的活儿,有什么好激动的。”
秦墨一时噎住,继而又轻笑开来。
要说他回到这间久违的实验室,见到这两个一根筋的傻子,一点心里压力都没有那肯定是假的。刚刚表现出来的轻松,其实有一半是刻意为之。
但是现下听到她这句冷淡的话,却是由衷地笑开。
没有什么比这种无条件的信任,更让人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
叶玫看着他自顾的笑,也终于忍不住弯唇笑开,只是眼眶到底忍不住有点发热,只能赶紧转过头,不让他发现。
秦墨笑够了,对着她,一字一句道:“嗯,我肯定不会当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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