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她发誓要守护一世的人,是身世显赫的顾家嫡女的夫婿,却也是最恨她的人。
崖上的大风撕扯着她的衣角,吹起的沙尘迷蒙了她的双眼。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便抬手揉了揉眼睛。身后的万丈深渊已然是她最后的去处,她别无选择,倒是欣然接受了,只是她内心到底有一个迷惑尚未解决。
她的目光跳过面前握着刀步步紧逼的黑衣人,直直射到那个男人的身上。
那个男人依旧那般的风流倜傥,只是没有了以往看向她时的温柔怜惜。他穿戴具是极尽奢华富贵的,但又有几人知晓,若干年前,他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是那般的狼狈不堪。那时的他,只是匍匐在她脚下的、最为卑微的奴仆,是人人喊打的乞丐罢了。
成婚十年,虽无子无女,但他一直对她百依百顺,体贴温柔,连侍妾都没有。可就在不久前,富可敌国的顾家一夜之间被瓦解的时候,这个将她捧上云端的男人亲手将她推下地狱。她希望他帮助顾家,可得到的却是禁足多日,甚至没人敢为她求情。
终有一日,她听丫鬟说她的夫君打算在大庭广众之下斩杀了她,她慌了,趁着他出门时候偷偷逃出来,可最终还是被他抓住了。
夫君?多么讽刺!
昔日那般骄傲的顾家嫡女,即使落得狼狈如斯,亦是不愿轻易低头的。
顾景芜端着身姿,唇角勾着浅笑,有些凌乱的头发没有消减掉她天生的端庄雅秀。她问:“为何?”十年深情付流水,她想,纵然是冷硬的石头也该被焐热了。
男人长身玉立,看了她良久才缓缓道:“娘子,你可知,你我本就是订了娃娃亲的。可你们顾家为了一己之利,害的我家破人亡,上下百口人死的死,伤的伤。这个仇,为夫不得不报。娘子不曾记得此事,为夫却永世难忘!”
“所以你接近我十多年,为的就是此刻?”
男人紧抿着双唇不说话。
“如今的顾家分崩离析,我今日也难逃一死。你且告诉我,此时的你可是满意?”顾景芜问。
满意么?
男人收在衣袖中的手猛地握紧。他盯着顾景芜的笑容,眉头渐渐皱起。
“娘子,若你愿意,我们······”
“你知道的,我们,回不去了。”顾景芜笑着打断了男子的话。她讽刺的看了一圈身前几名黑衣人。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昔日是她迷了心,违背所有人的意愿,义无反顾的下嫁给穷困潦倒的他。她犯的错,今日便一并还了吧。
未等男子说什么,只见那崖上的女子纵身一跃,消失在了朦胧的大雾之中。
我曾经痴妄过一生一世,却怎么都没有料想到会有今日。或许上天早有定数,不是我的,便注定不会是我的了。
耳边风呼啸的声音很大,我却一点也不怕······
你是否相信死而复生?
当顾景芜第二次从自己这个梦境中缓缓醒来,她知道,自己真的重生了。屋子中的景物依旧没有变,那是很多年前,还是小姑娘时期顾景芜的房间。粉色的帷幔被银钩挂起,宝瓶里插着的花的芬芳沁人心脾,旁边的案上放着几本书,记得那是前不久二哥为她特地从远方寻来的珍本,她从未翻阅过。
大丫鬟宝琴打门外进来,见着她醒了,忙过来服侍她起身。
见她双眼呆滞无神,笑道:“姑娘可是睡迷糊了?早先夫人就吩咐过,莫让姑娘午睡时间过长,婢子见姑娘前些日子为老太太抄经文太过劳累,想着让姑娘多歇息歇息的。如今竟是做了错事,婢子该打。”
顾景芜低眉敛目,收了眼中的失神,再抬起头时已然是平日里那个娇衿的顾家长女。
“夫人可醒了?”
“夫人早就醒了,方才婢子还看见夫人往着后面那个花园去呢,想来是去看看几个少爷练武去了。”宝琴如实道。她扶着顾景芜起身,为她穿戴好之后,问道,“姑娘可要去看看?少爷们比武测试长达五天,这才三天。前两天小少爷还抱怨着姑娘没去看他威风呢!”想着小少爷那小小的个子,宝琴笑出声来。
“子琅?”脑海里,她的最小的弟弟虽然不是同母所出,但却是几个姐妹兄弟之中最粘她的。后来因为她的大婚,子琅还闹了一场,结果姐弟不欢而散,之后虽有联系,但关系到底有些疏远了。顾景芜忽然很想看看他,这时候的顾子琅,当还是小不点吧。
“姑娘可是要去?”宝琴望她。
“看看倒也无妨的。”
“小少爷见着姑娘,必然是极为欢喜的。”往昔姑娘虽与府上的少爷相处不错,但看他们练武倒是头一回。宝琴领命,快速为姑娘收拾东西,毕竟是外场,女儿家不比男人,防晒遮阳都是必要的。
宝琴忙活着,顾景芜倒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重活一世,很多东西倒是看的淡了,人也怕麻烦了,那些俗事能省便省了吧。“宝琴,莫要收拾了。又不是外出,没必要那么麻烦。我只去看看就好。”
宝琴停下手中的活儿,目光夹着惊讶。自家姑娘平素不是最为注重这些细节的么,怎么今日转了性了?不过主子既然吩咐了,她也不好多说,只得照着做就是了。
后院空阔的地方摆着比武的擂台,擂台周边整齐的放置着十八般兵器。那儿是顾府少爷平时练武的地方。此时,擂台边上热闹许多,因为除去那些府上的家丁丫鬟,那儿还或坐或站着些个府外之人。
远远地,顾景芜就看到了一个前世熟悉的人——外藩王世子宋云执。此时的宋云执还不是十多年后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他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亲身经历。说她和宋云执熟悉,其实也是借了后来那个人的面子。她这一世是不想再重蹈覆辙了,顾家她是必然要好好守护的,他,她顾景芜今生是再也不想见着了。
尽管她当年极为欣赏这个外藩王世子,今生也决计不愿有太多接触了。
她顾景芜就是这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敛了思绪,顾景芜悄悄来到娘亲周氏身边。
擂台上,武师正在和府上二少爷顾子桓比试。顾子桓今年一十八岁,身手是几个兄弟之中最好的,否则后来也不会立下战功,被当今圣上封为骠骑大将军,护卫整个皇城。那都是后话,眼下二人打斗的热火朝天,顾子桓每胜一招,下首便有人欢呼。
周氏很是爱护这个嫡出二子,虽然知晓他身手不错,到底是害怕他受伤,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擂台上的身影,手里的帕子都拧成一条绳了,自个儿还没有注意到。直到她身后的丫鬟向顾景芜行礼,喊了声“大小姐”,周氏方收回了目光看向突然出现的闺女。
“芜儿,你怎么来了?”周氏拉着顾景芜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边上坐下,又命丫鬟端上温茶递过来。
“娘亲说的什么话,怎么旁人都能来,偏娘亲给我下了禁令不准来呢?”顾景芜依着周氏笑道,那娇俏的模样,看得人都心疼。只是,没人注意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深的思念。
娘亲,能再见到你,你可知女儿心中有多么欢喜?
“你这丫头!”周氏点了点自家闺女的小鼻子,“没大没小的,没看到有外人在?”
顾景芜睨了眼那边的公子哥儿,对着周氏越发亲昵,道:“哎呀,他们正在看二哥比试呢,谁会注意到我呀!再说了,您是我娘亲,我对着自己娘亲撒撒娇怎么了?”
“你也知道你二哥在比武,还这样没个正经样?若是你二哥受伤了,我看你还笑得起来么?”周氏无奈的横了一眼顾景芜,又继续看着擂台了。
“二哥不会受伤的。”顾景芜也看过去,不紧不慢的说。
“你怎的那般肯定?”周氏没有看她,不过话是对着她说的。
“我就是知道嘛!”
周氏以为这只是小姑娘家对自己兄长的信任,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笑了笑,无奈于自家傻姑娘还没长大,心思太单纯。再有一年,芜儿便要及笄了,及笄之后便要给她许人家,不知她这性子能不能把当家主母的位置做好。不知不觉,周氏就想远了。
回过神时,擂台上一回合已经结束了。顾子桓除了有些累之外,毫发无损,倒是那个陪练的武师,身上已然见了血。那边,几个公子哥儿围了上去,或有讨教的,或有恭喜的,顾子桓一一沉稳应对。
比武,受伤自是正常不过的事儿,可这就吓到了年龄最小的顾子琅了。
顾子琅今年才八岁。平时练武都是武师教授,不曾真枪实战过的。今日突然见了血,难免吓得脸色发白。想着前两日两个哥哥都被武师打的身上青肿,那自己这花拳绣腿岂不是得和今日武师一般要见血?后日就到他比试了,怎么办?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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