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上一位如此唤我的前辈已卒。前辈唤我本名即可。”
楮君闻言,略有不适。
他还真是颇具胆色,这若搁在千年前,胆敢同她这般说话的人,怕也卒了。
虽然有些不悦,但楮君还是本着对能人的尊重而改口:“本名,你当真不考虑入九幽,辅佐墨客掌司?我保你前程似锦。”
这位女仙,还真是求贤若渴。
但他此生的使命,确仅是守一方海,护一个人。
“承蒙前辈青睐,晚辈不求前程似锦。”
初宴依旧答得爽利,只是后面那句话,他没有道出口。
“我不求前程似锦,唯愿未来,能与她悲喜看尽,永世相守。”
二人相谈的气氛一度胶着。
正当此时,墨客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一嗓门怔得楮君身躯一颤。
“我九幽镇司之事,无需外人插手。”
他“吼”完,向初宴道:“我都听到了。你想救玉合欢,但因她擅闯九幽,且现已入轮回,是以,你在去寻她之前,须为她受过。”
“她……她……”
初宴正在怔在当场,“已入轮回”这四个字,在他耳边炸作惊雷。
他重复数遍,依旧无法将“她死了”这一句完整问出。
墨客能理解到他现在的心情,他与初宴达成交易,初宴助他寻得冥帝,他便助初宴入轮回去寻玉合欢。
冥帝在九幽一事,初宴实则也有所察觉,近时灵海怪象频生,他早已暗中加强戒备。
但他的人现今仍未发现冥帝的踪迹。
“冥帝暗潜灵海,此事不宜声张,我会亲自查探。”
初宴对墨客下了保证之后,转过身,以眼神哀求道:“请你先助我入轮回,轮回之道多舛,若我不确定她安然,我亦无法专心于他事。”
他一身桀骜,此刻却也放下不少,即使他还是未说“求”,但他的眼神,且空且殇。
墨客直视着他那双空洞,但又一直在弥散着暖芒的眸,沉思良久。
楮君被初宴痴心打动,也帮着劝说墨客,墨客这才答应。
但为防他过河拆桥,墨客提出要取走他一向珍贵之物,方可助他也入“轮回”。
“若我说,我要你留下鲛珠作抵,你可愿?”
墨客见初宴一副为爱无所畏惧的神情,忽然声色一转。
初宴兀自怆然须臾。
鲛珠不仅关乎于他的性命,他的性命更关乎于整个海族,因此鲛珠是海国的命脉。
这一点,他自是清楚。
为了守护海国,他不惜将自己伪装成自己最厌恶的样子,去接近玉合欢,也不惜埋葬善良,迫使自己成为弑杀饮血之人,他走过鲜血白骨,早已失了真我,但他从未有悔。
这一切的转变与牺牲,只要是为了灵海,那便都是值得的。
但现在,他的命中忽然闯入了她。
她就似从天而降的陨石,沉入他的心海,怎奈天命干不过天降,一向心怀大爱的他,终于不再想当圣人。
他也想入世,他也想做他想做的事,也想成为他想成为的人。
从前,他万般隐忍,只为不负灵海;现今,他一心执着,只为不负她。
“我愿意。”
初宴明知这是个自私的决定,但他还是选择放任自己的私心,做出了选择。
“我不明白。”墨客双目微惘,“我曾以为没有什么能使坚定使命的人破防,难道这就是情?”
“这不是破防。”楮君含笑,“他只是入世了,他不愿再当无血无泪的圣人。”
墨客犹自轻吟了数遍“入世”,在楮君的催促下,他终于助初宴暂入轮回。
初宴踏上她曾走过的道路,始知玉合欢并非是真的身陨,而是在利用此趟轮回之行,欲化解过往与人结下的仇怨。
她有信心能达成任务,全身而退,为使他不会等待太久,她还运行了时间凝固法阵,将自己在“轮回之世”中的“寿命”缩短为三十载。
由于她运行了此法阵,因此初宴即使入轮回道,也无法进入她所在的空间。
除非,他也运行此间法阵。
但初宴为了让墨客助他入轮回,他献出了半副灵力,以他现在残存灵力之量,根本无法支撑他运行此间法阵。
更有甚者,他或将会承受散灵之痛。
散灵,便是由于灵体因过度消耗灵力,还激发起潜藏在深处的备用灵力,一旦那部分灵力被调用,也就是说明灵体已至樯橹之末,即使侥幸生还,也将因灵体无力在留存灵力,而长时间承受灵力自主发散之痛。
此痛就好比在凡人身上划开一道伤口,使其精血一点一滴自体内流逝。
但他在那一刻想的却是,若此番不能寻到她,若她在轮回世界里出现意外,那么这便是他们的永诀。
鲛人一生一人,一诺一生。
他自不容许自己在明知她处于险境的前提下,还因顾及自身而踌躇。
初宴当即调动全部残存灵力,结起阵法,终于去往她所在之世。
玉合欢由于是非常规身故而入轮回,且她还运行凝固时间法阵,因此她坠落的小世界也十分迥异。
初宴踏足那小世界的第一反应是,来到了原始文明时期。
但他细观周遭环境,发现此地并非是上古时期的部落,仅是一块处于现世时期,但却未被现世文明普及的原始之地而已。
玉合欢在那处没有正经名字,她有五个姐妹,分别名唤“阿”、“哦”、“呃”、“乌”、“於”,而她则被称作“衣”。
正在仿照古人钻木取火的衣,骤见远方一阵波动,她忙丢下手中工具前去察看。
她来到他所降落之处,只见地面上有两个足印。
她立于足印前,伸手在足印上空轻覆一记,却正巧触碰到他的脚踝。
初宴身躯微震,由于这一颤,引来一流风,玉合欢惊得忙缩回手。
这个时间差把控地刚刚好,她也被在自己伸手的一瞬间骤来的风惊到,还以为是触怒了什么天降的神灵。
她虽有些害怕,但还是没失探索精神,她又伸手向前空覆,这会儿竟揪住他的衣裳下摆。
她骤惊,虽然她感知不到衣襟被她揪住的感觉,但她却能感知到自己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神灵,对不起!”
由于此处与外界不通,因此她所掌握的词汇有限,只会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
这是她在此小世界二十年里,所学到的唯一表示致歉的词。
她正致歉时,骤然似听到一声轻叹:“我来晚了。”
玉合欢一惊,她在这一小世界里并未受到多少文化熏陶。
但她对于“神灵”的存在,却是比她部落里的任何人都要坚信不疑。
在她的梦中,时常会出现一条大鱼,大鱼轻吟浅唱,她的泪珠便被尽锁眼底,取而代之的,是她自觉不知所谓但又发自内心的微笑。
哀她一世,颠沛流离。
但只要想到这梦中的大鱼,她便能在任何境遇下,都能微扬嘴角。
眼前这位看不见身形的神灵,会是在梦中给她指引的大鱼吗?
“鲛仙……哥哥?”
玉合欢抬头,半蹲在原地,双手手指相对,搁置在膝关节处,她一双未谙世事的眸,犹如清潭,望着那眼前,周身闪耀着如骄阳般光辉的“神灵”。
这一世,她不记得上一世的流转缠绵,但却依稀记得,梦中的歌声,还有她的鲛仙哥哥。
“是我。”
初宴意识到她可能听不见他的声音,但他还是温柔发声,他决定认真回答她的每一句话,万一,哪一句她就能听见了呢。
玉合欢依旧仰着头,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就这么携着瞻仰的目光望他。
“我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的声音,但我能感觉到,你是为我而来,你会一直守护在我的身旁,直到我从这个世间消失。”
初宴被她的话莫名戳中痛点,他蹲下身,即使他也看不见她,但他只消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呼吸,他能已心安。
“莫忧,我会带你安然离开。”
初宴知道她在运用时间凝固法阵之后,她在此小世界里,便仅可有近三十载的寿命,因此他必须要在她此生寿终前,带她离开这里。
但他此刻已忘却,他是不可运行时间凝固法阵的,这会给他带来不可逆的伤害。
现今这伤害造成的后果已然明显,他无法在此小世界里施展灵力。
曾经势不可挡的强者,现今暂且与凡人无异。
但即便如此,他在她心中,依旧是永远的神。
即使记忆缺失,即使他们互相看不见彼此,但她依旧视他为不可逾越的顶峰。
甚至她觉得自己就这么近距离地蹲在他面前,都显得很是不敬。
“族里说,我们受神灵保护,面对神灵要心存敬畏。”
这是衣说得最顺溜的一句话,由于耳濡目染,她想不记住都难。
“神灵,请等我一下。”
她先是四下环顾一周,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后,又将目光偏转回仰视角度,这才以略携恳请的目光,望着他。
“好。”
初宴依旧柔声作答。
衣似能感应到他的回答,她灿烂一笑,当即一溜烟儿跑到灌木丛边,伸手去折木。
她的手指被尖刺划伤,但依旧锲而不舍。
初宴心疼地望着她的背影,他下意识抬手施法,欲将尖刺全部磨平,但他却无法施放出一点儿灵力。
他走向灌木丛,亲自去折灌木枝,为了不让她有不劳而获之感,他还特地与她保持一段距离,趁她折枝的当口,悄悄将自己折下的枝混迹在她折下的枝中。
衣回头,见枝凭空多出一些,她当即放下手中的枝,跪地叩拜。
经此一事,衣愈发肯定,她遇到的神灵,定是常驻在她梦中的鲛仙哥哥。
她抱起枝,快步小跑回遇见鲛仙哥哥的地方,初宴先她一步,原地站定。
衣将枝一根一根摆在初宴站立的那方地上,围成一个圈。
初宴不解,但他还是乖乖站在原地,时不时还提一下鱼尾裙摆,生怕扫到她被灌木划伤的手背。
衣也知他定在困惑她此举为何,她解释道:“神灵站过的地方,我把它保护起来,就像是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守护了神灵一样。
初宴微微一笑,他复又蹲下身,掏出伤药,轻轻柔柔撒在她手背上。
他所携皆是灵药,幸而这灵药在此小世界依然还能发挥药效,衣的手伤好转甚速。
衣停下动作,惊诧地望着自己的手背,当即起身,小退一步,叩头再拜。
“谢神灵为我治伤。”
待她手背恢复如初时,她那旨在守护神灵的圈也已围成。
“神灵,你唯一待我好的人,比我的族人还亲。我可以叫你鲛仙哥哥吗,总有一个鲛仙哥哥出现在我的梦中,我感觉他就是你。”
衣回想起自己的前半生,待她眼中神灵的态度也从绝对敬畏,转变成有点想要依赖。
这对初宴而言,简直是求之不得。
先前她第一次向自己叩拜时,初宴便有无措之感,他只得一脸困惑地接受。
但他不喜这突如其来的距离感,他从未想过受人瞻仰,只想与她时时相守。
“好。”
他又回了一个字。
衣站起身,他也随之站直身子,衣平视着他,轻唤:“鲛仙哥哥。”
“我在。”
仅仅两个字,便足以令她心安。
衣微微侧头,似乎在仔细聆听他的回答,她唇角勾勒出一抹浅弧,似是听到了他的回答。
还未待她接话,她的肚子便又开始打雷。
“肚子打雷了。我去捉鱼,鲛仙哥哥跟我一道去吗?”bïmïġë.nët
衣虽是一副原始人装扮,兽皮裹身,野性得很,但她此刻流露出的竟是……娇羞之态?
初宴点点头,没有应声,而是伸手轻搭在她肩部的兽毛坎肩上。
衣感应到他的力,又是灿烂一笑,接着放慢步子,朝鱼塘而去。
到了鱼塘边,衣找了快大石头,请神灵落座,这才去捉鱼。
衣身手敏捷之至,片刻功夫便徒手捉得两条肥鱼。
她将带鱼鳞的那一整面徒手撕下,接着将其中一条双手奉上。
初宴一惊,如此生猛处理活鱼的手法,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怔愣一记,还是伸出手去接。
但衣却又自己收回手,她暗自思忖:“向神灵上供,就这样也太过儿戏。”
她眼珠滴溜溜儿一转,将鱼放下,又跑回鱼塘边。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鲛妃令更新,第一百零七章 入世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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