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快去吩咐厨房熬粥,所有的锅都用上,再把厨房里余下来的米面馒头什么的干粮都带去城门口,绯樱会在那里等你们,你们听她的安排便是。”
“是。”也不问缘由,小伍恭恭敬敬地作揖,转身便往后院厨房跑去。
“小......小姐......呼......呼......你慢点,我跑不动了......”孟曦大口大口喘着气,只恨自己天天陪大小姐上蹿下跳的,还是没能像大小姐一样身轻如燕,来去自如。
“亏得你吃饭顿顿不落,怎么身子骨比我表姑姑还娇弱,我先去内院找表姑姑了,你若是跟不上来,就在房里等我回来。”孟望舒拍着孟曦的背顺了两口气,便不再等她,快步跑了进去。
孟望舒的表姑姑也就是孟府的二夫人,在偏厅饮茶赏花坐了许久,刚准备回房里准备小憩。
谁知碧轻刚推开门,差点撞上迎面想冲进来的孟望舒。
“啊!大小姐!您没事吧?可伤到哪儿了?”
“舒儿?”二夫人闻言,拍拍挡在门口的碧轻,“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看你跑的,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表姑姑,”孟望舒一手叉腰一手扶着门框,长舒了口气,“我这刚从表姑姑房里跑来,哪儿都找不到您,可急死我了。”
“快进来喝口水,坐下说。”
门口灌风,吹得二夫人的狐狸披风针芒瑟瑟,孟望舒担心她受了风寒,便乖巧地进来,再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万花楼内发生的事。
“那依你的意思,禀报国君的消息可能传达不到,便由我们孟府先接济着,把东边的粮仓放了赈济难民吗?”
“表姑姑,我已经先让府内余粮先行一步,至少......能保住多数人今晚的命。”
二夫人沉默温良的杏眼望着孟望舒,孟望舒心里相信,她不会不同意,只是时间不等人,便接着道:“表姑姑,难民多是妇孺老幼,只为了活一条贱命,若是......”
“舒儿,”二夫人轻轻开口,打断了孟望舒的下文。
“舒儿,我岂是见死不救之人,”二夫人难得地笑起来,一双温婉的眉眼弯弯,轻轻摸着孟望舒的额发,“莫要说这府上现在由我主事,便是你父亲回来了,也是要与你一条心的。”
“只是,你还年轻,行事太过仓促,东边的粮仓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孟望舒的眼睛亮晶晶地眨巴起来,“那表姑姑您说,您怎么安排,舒儿便怎么做,一切都听表姑姑的。”
“舒儿你想,东边粮仓虽近,但若想要运往城外,必须从城内中鼓大街穿行,引人注目不说,若是被下令扣留,那岂不是白费功夫,”二夫人把玩着茶杯,葱白的指尖浮不出一丝血色,只依着红艳艳的蔻丹才能显出些许生机。
指尖轻点半凉的茶水,以指为笔,以布为城,寥寥几笔,二夫人便在桌上绘出简略的城道。
“你看,咱们崇阿东边近海,全是口岸经商重地,这东边内外都无最好的路线。依我之言,还不如择西边的粮仓,绕城远行,纸上虽远,但一路平坦无碍,时间不会等太久,即使再慢两个时辰也能到城门口,而且这批难民不是樊柯来的吗,这路上极有可能遇到半路放弃的等死之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应是许久没说过那么长的一串话,二夫人气虚不足,微微喘着气,指尖红红的蔻丹停在城门的点位上,濡湿的绛紫色更加深沉,似墨未浓。
孟望舒忙给添了新茶:“表姑姑歇一歇吧,舒儿知道了,这就差人去办。”
“放粮不宜多,一日一日的来,免生事端。”
“舒儿明白,表姑姑快回房休息吧。”
孟望舒目送着,一直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这才离开偏厅,一路快步回到自己房内,孟曦已经在等着了。
“怎么说怎么说?夫人定然是同意的吧?”
“那还用问,表姑姑这些年因为大哥的事情一心向善,念佛吃素,救济流民这等积福的事又怎么会阻拦。”
在外人眼里,孟府二夫人一辈子在孟府,吃穿不愁,郎君如意,儿女绕膝,可谁知,那一年四季被裹得厚重,实际单薄的背影,早在孟家大少爷孟苍清被诊断出有先天性心疾时就垮了。
那年孟苍清八岁,发病时谁也没想到会是心疾,连医生都没来得及诊脉就断了气的人,却被路过孟府的一位散医所救,奇迹般地起死回生。没有人知道那散医的来历,只知道姓杜,而且分文未取,走时还另外给了二夫人一个锦囊,叮嘱再次发病才可打开。
所幸大少爷此后十二年再没犯过,不知是那神丹妙药的功劳,还是二夫人整整十二年的祈福感动了上苍,而那锦囊,现在也被二夫人当命根子似的存着。
“那现在怎么办呀?大小姐?”孟曦凑到跟前问。
孟望舒回神,喊了声留青。
“嗯?我去护送吗?会不会太大材小用?”留青背手而立,单挑着眉明明白白地疑惑。
“那你选一个?”孟望舒也单挑起眉,谁还不会似的。
“嗯......我想想......”留青闭着眼睛神神叨叨地沉思,暗中的三人顿时感觉如芒在刺,恨不得跳出去一人踹他一脚,“姒紫去。”
被点到名的姒紫浑身爬了蚂蚁似的站到留青身旁,上下唇紧抿成一线,从牙缝里吐出比金子还贵重的一个字:“是。”
孟望舒忍不住想笑,这两个冤家真是一天不掐架浑身难受。
“先从城门出去绕回西边粮仓,探探路况,再吩咐他们准备......两百人的粮食,分两趟车马行进。一路上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只需防着到了城门后哄抢的情况,流民不分好坏,尽量别伤人。”
“是。”听着孟望舒的吩咐,姒紫紧抿的唇终于松懈下来,这个比孟望舒都小一岁的队里小弟,见谁都笑,也就只有对着留青时没有好脸色。
“好了小姐,都安排妥帖,这下不用担心啦。”
跑了一天的孟望舒终于得空躺在贵妃榻上,让孟曦的肉手不轻不重地按着太阳穴。
“......再重一点点......真的不能去吗?”前一句是说的孟曦,后一句是问的留青。
“不能,大小姐身份尊贵,已为他们做到最好,何必去看。”毣洣阁
孟望舒蔫蔫地睁开眼,没精打采地翻了个身。
晚饭时辰,因为孟府所剩余粮不多,孟望舒索性跟着表姑姑一起吃了斋饭,清淡无油,比不近人情的留青还寡淡。
入了下半夜,孟府上下皆静,连狗都睡眯了眼。谁也没注意大小姐院子里那一棵三十年老桃树上的人影。
夜风瑟瑟,单薄的外衣被吹得鼓起来,后背灌了风,阵阵发凉。
那黑影站在桃枝最高处,轻巧一跃,落在墙头,摇摇晃晃得像桃树的月下孤影,随即单手撑着跳下了墙。
孟望舒拍拍手,收紧外袍,有三分后悔没多穿件厚实的中衣,且自己不会武功,做不到像绯樱他们一样飞檐走壁,只得悄悄顺走了孟府别院的一匹马。
不知是因为怕流民突然发难冲进来还是怎的,城门的守卫人数较于平日只增不减,而且多是背身看管城外。孟望舒早早停了马,独自隐没在阴影处,好不容易等守卫困顿的间隙,才溜上了城楼。
城外并无半点光亮,昏暗一片,只借着城门的火把,堪堪照映着前方半圆形的地面。可是就连流民好像也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全都躲着这微弱的火光,数九寒天,竟是无一人近火取暖。
孟望舒拧着眉头,似乎能听到孩童的呓语,循声望去,依稀能辨认出是一对靠在墙根避风的母子。
拉开外袍的系带,孟望舒顺着城墙,将那一件单薄却还带着体温的墨色长袍滑下去,落地的一声轻响,比风声大不了多少,幸好那女子敏锐,在看到地上那从天而降的衣袍时,来不及多想,就将自己的孩子裹了进去,仰面深深地凝望空空如也的城墙和天幕。
“不冷吗?”
孟望舒蹲在城楼的角落处,本就冷的发抖,听到突然在耳边响起的三个字,更是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抱着胳膊抬头,是留青,一袭月白披风,负手而立。
“冷,你倒是跟得紧,也不说给我拿件衣裳。”孟望舒眼馋地看着留青的披风,说不想抢过来是假的。
留青垂眸,盯着她浑身上下只着一套里衣,不紧不慢地开口:“谁知道大小姐原是姓孟名菩萨,竟是连单袍都能舍了去,要是有两个小孩靠在此处,大小姐岂不是得衣不蔽体的回去?”
孟望舒扭头不想看他,下一秒肩头却一重,温暖干燥的气息扑来,暖融融的像一只猫扑进怀里。
留青没好气地蹲下给她系上束带,披风下的体温凉得像天际流的水,怎么能让他不生气,可淡淡月白色衬得孟望舒一张小脸素白可怜,又让他生不起气来。
“还不起来?想蹲一晚上我可不陪你。”
“嘶......腿麻了......”孟望舒刚想站起来,一阵酥酥麻麻扎入小腿连着脚心,差点要了命。
龇牙咧嘴地一手扶着城墙,一手抱着腿弯,迫不得已的孟望舒看向留青,谁知却突然被他捂住嘴!按头蹲下!腿麻的感觉瞬间被放大十倍,还好嘴被捂住,孟望舒差点尖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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