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着明灯的窗户内人影依稀可见,隐然有生机流转。
可苏午身在这片屋舍群中,
内心却是冰凉一片!
当下入眼的这一座座房屋,都是一座座坟包。
有些坟包或许修筑得豪华,用了砖石垒砌,于是它们显化出的房室就是朱门大户,庭院深深的样子,
而有些坟包只几抔黄土而已,
于是它们映现的就是破落荒僻一草厅!
那么,
此时那些从房屋窗子里投射出来的人影,会是什么东西?
这一座座坟包里,躺着的莫非不是尸体?
而是一只只诡?!
但苏午未有感觉到一丝诡韵!
好在他把胖老者的嘱咐记得清楚,当即解开竹篮上盖着的那块布,端起了第一碗米。
那粗瓷大碗上,
用黑墨画了一个圆圈。
苏午抓起碗中的米,顿觉得手里像握着一些细碎的冰碴子一样,
让他手掌气血运转不畅,
微微发僵!
这米果然不是寻常的米粮!
他心中转过一个念头,同时唰地抬手,把一把米洒了出去!
米粒星散,
没入漆黑夜色里,
不见坠落。
伴随着一阵阵米粒洒出,
苏午的咒骂声在黑暗里响了起来:“我入丨你丨妈妈的丨毛,你个驴丨肏丨的,非要挡我的道……”
他不太擅长骂人,
此时也绞尽脑汁地把一句句经典国骂复刻出来,
“球囊的!”
“我去年买了个表!”
一声声咒骂,随着一把把米粮撒入黑暗中,
道路两边,那些耸立在荒草野树中的房屋都颤抖起来!
窗户内,
原本一道道或在绣花,或在翻书的人影,此时都霍地立起身,手指不断在窗纸上抓挠着,拍打着!
嘭嘭嘭!
沙沙沙——
伴随这些人影不断拍打,抓挠窗纸,
房屋居舍的颤抖越发剧烈!
缕缕冰冷气息从黑暗各处弥散出,
在黑暗里发着惨绿的光,
像是一颗颗萤火虫散落在地面上!
苏午看清了那些‘萤火虫’——那都是他撒出去的米粒!
惨绿光点向前不断延伸,
也让苏午看清了前方的光景。
缓坡向前直去,
攀升到顶点以后,
整片天地好似就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这道从苏午脚下延伸过去的缓坡,连接着的‘上天地’,道路两侧的树林里,依旧散落着一座座房屋瓦舍,
而矮坡往下去,
连接着的‘下天地’,
却是一条蜿蜒崎岖的山路,
山路两边,耸立着一个个坟包,在暗淡月光下看起来阴森恐怖,
比‘上天地’表现出的光景吓人的多!
“镜像世界?
空间重合?”
苏午看着两重因为米粒被撒出去,
继而显现出来的世界,拧紧了眉毛。
他手里提着的那盏灯笼内,火光开始摇曳,
像是有一阵未明之风穿过灯罩的阻隔,直接吹袭在火苗上,
火光晃动越发剧烈,
那一丁灯火被未明之风压得直不起腰!
苏午挎着竹篮,
一手提灯笼,
一手不断地撒出米粒,
嘴里尤自咒骂着,
沿着落在黑暗里的那些米粒接连起的通道,拔足狂奔!
冲上了缓坡,
冲到了‘下天地’当中!
在他身形冲入缓坡下的那片天地的瞬间,强烈的诡韵就从四面八方喷涌而来,漫延此间,使得四周只有一座座光秃秃的坟包,
其他的,连根野草都看不到!
馒头山,
这才是馒头山!
诡韵在苏午身周流淌,
又因苏午手里提着的那盏灯笼,始终不能真正接近他,
便在他身周形成了旋涡。
身处于这诡韵汪洋中,苏午的心神反而安定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四周流淌冲刷的诡韵,看似恐怖,其实‘空有其表’。
一个普通人行走在此间,
多半会觉得浑身发寒,
不敢多停留,
但绝对不会因这里诡韵的冲刷,而产生濒死感。
诡韵最恐怖之处,就在于它对任何活物生灵而言,都是一剂毒药,让人生出种种不适,乃至直接死在诡韵笼罩中。
可这里的诡韵只会让人身上发冷,
在此间停留太久,
或许会导致人失温,也可能死在此地。
可人们行至此间,遍体生寒,都有了危机感,又怎么可能还在此地过多停留?
这种诡韵让人浑身发冷,
于其说是在伤害人,
不如说是在给停留此间的行人发出警告。
苏午提着灯笼前行,
眼中尤有讶然,
他观察着左右散落的一座座坟包,
确定了导致此间诡韵遍流的源头,正是四周的一座座坟包。
那些坟堆里,
埋葬着一只只真正的诡!
埋葬厉诡的人,不知用了何种方法,让厉诡散发出的诡韵,对于常人的危害性也被减小到了最低层次!
苏午放眼放去,
四面八方,
不下百座坟包,每一座坟包里都埋葬着一只以上的诡,
此地竟埋葬了数百只诡!
苏午头皮发麻!
他加快脚步!
即便明知坟包下的诡现阶段没有脱离的可能,可任谁一想到,自己处于数百只诡的包围之中,只怕都会加快脚步,希望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更何况,这馒头山上,还有一重镜像世界,
那世界里的一座座房屋,
正对应着此间的一个个坟包。
房屋窗纸里投照出的人影是什么,也就勿用说明。
如此一来,谁又能尽说清,这里的诡究竟处于什么状态?
一直走到馒头山脚下,
走出了馒头山的范围,
苏午都未见到哪怕一块石碑,以记录馒头山是如何形成的?
他脑海里满是问号,
挎着竹篮,
朝前走不到两里地,就看到了胖老者所说的‘戏台坪’。
‘戏台坪’就是一块寸草不生的大空地,
空地四周却长满了树木,
这些阴森森的树木,像是围着戏台子看戏的看客们。
此间黑洞洞的,
不见人影。
——胖老者说过,这种情况是好事。
苏午扫了一眼戏台坪,毣洣阁
依旧未感觉到此间有诡韵流转,
也就急匆匆越过了这处地界,
往最终目的地——谭家村走去。
谭家村明明在馒头山、戏台坪这两个地方以外,胖老者却说这村子是‘隔壁村’,也是让苏午心生疑窦。
此时已是后半夜,
乌云遮住了天上的月牙,
灯笼在黑暗里摇晃,
映照出黑夜里独行的苏午。
他在内心默默盘算着自己大概走了多远,
算到自己该已走了二十多里地时,
手里的灯笼也照映出前方昏沉沉的夜色中,一座座破落的房屋沿着土路朝视线尽头铺展。
而诸多房屋以前,
一座松松垮垮、看样子支撑不了多久,就会倒塌的木牌楼默默耸立着,
牌楼上,
有块字迹斑驳的牌匾,
隐约可见那牌匾上写着‘谭家村’三个字。
“到了!”
苏午心头喊了一声,
他找了棵枯树,把灯笼挂在枯树上。
然后从食篮里取出画着三个圆圈的那碗米,
又拿了一把香,
把那碗生米摆在牌楼下,用火引子点燃手里的香,插进米粒里。
苏午四下查看一番,
确认没有遗漏,
就提着灯笼转到牌楼斜对面不远处,一座弃置许久的牛棚里,
搬拢了牛棚的木栅栏门,
把一些干草在地上铺平整,
苏午躺在干草垛上。
他侧着身子,从他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牌楼那边的动静。
灯笼被他立在地上,
无声无息地燃烧着,
外面偶然吹来一阵寒风,让四周的柴禾干草都哗啦啦作响,
有些灰尘被风吹起了,
在地面上打着旋儿。
冷风,冷夜。
只有几只虱子跳蚤在身上爬动着。
“明天得找一条河,
把这一身好好洗一洗——模拟器现在连虱子跳蚤都能模拟出来了,
这也不知是好是坏?”
苏午脑海里转动着不着四六的念头,
见牌楼那边始终没有动静,
就换了个姿势,
翻身平躺在柴垛上。
这一翻身,正好看到有个矮小的身影费力搬开了木栅栏门,走进牛棚里。
那是个身材佝偻的老妪,
老妪裹着小脚,
慢吞吞地挪步到苏午这边,抽出一把干草就往苏午嘴里塞,
一边塞,
她一边张开没有牙的嘴说话:“牛儿,吃草,牛儿,吃草……”
老妪脸上爬满了皱纹,
目光里写满慈祥,
但迎着她的目光,苏午浑身皮肉绷紧,紧闭着嘴,
既不阻挠老妪给自己喂干草的动作,
也不出声制止对方,
像是一截木头似地躺在干草垛上,完全不回应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妪。
老妪手里那把干草在苏午脸上戳来戳去,
良久都没喂出去,
她丢下了干草,
一双浑浊的老眼瞬间变作彻底的漆黑色,漆黑的眼睛大睁着,几乎要把眼眶撑开,
腥臭的气味从‘她’没有牙的嘴里飘了出来:“你为什么不吃草?
你为什么不吃草?!”
它厉声质问苏午!
苏午看着它,依旧没有回应。
丝丝缕缕的诡韵从这个老妪身上飘散出来,搅扰得地上的灯笼忽明忽暗!
等了良久,它也未等来苏午的任何回应,
于是慢吞吞地转过身,
挪步到牛棚外,
又吃力地把木栅栏门搬拢。
一切行为举止,
与寻常老妪无异!
可它并非是人,
而是一只诡!
它弓着背,走到了牌楼前,围绕着那碗插着一把香的生米转了几圈,
而后倏忽消失不见,
而地上那碗生米里插着的线香开始飞快燃烧,
一颗颗米粒不停蹦起老高,
又落进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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