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紧闭的房间内,灰色帐篷的顶布被不知何处刮来的一阵阵风吹的鼓起,烛光摇曳,让两个人的脸在光影之中明灭。他们的手指像被牢牢黏在笔杆头上动弹不得,呼吸间一层层白雾从口中溢出。
冷,渗人的冷。
李凯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兔子一样惊慌的红眼睛不断瞄着小海,以眼神询问他该怎么办。
小海的表情倒还镇定,深呼吸了一下,用另外一只手按住了李凯华。
他们原本玩这个游戏就是打算“请笔仙”,李凯华也许只是当成一个恶作剧,但是小海对于这种行为可能造成的后果,是有隐隐约约的预想的。
既然玩了,就不要怕,还不如干脆玩到最后。
想到这里,小海不再试图把手指抽出来,整条手臂也都跟着放松,认真想了想,对笔仙问出第一个问题。
“笔仙,你…从哪里来?”
有两秒钟的时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小海甚至觉得他和李凯华这样呆呆伸手指的样子很可笑,但是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那支暗绿色的笔仿佛被黄布之下的另外一只手捏起似的,在问仙布上缓缓地挪动起来。
笔身在颤抖,他们两个人的手指也跟着颤抖。李凯华紧张得连发白的嘴巴都在颤抖。
那支颤抖的笔一点点挪到问仙布的正中央,在一个小小的血字上画了一个圆圈。
“宝?什么宝?”李凯华不解,“为什么笔仙要把宝字圈出来。”
小海略微一想,明白过来:“应该是宝灵街。笔仙说…他来自宝灵街。”
.
李凯华眼睛一亮,第一个问题被好好地回答,他们身上也没有发生任何恐怖的事,看起来这个笔仙并不打算伤害他们嘛!
最初的恐惧过去,他一下子来了精神。
“笔仙笔仙,你今年多大了?”李凯华连忙问。
这次笔仙的反应快了很多,迅速地圈了两个字:“三”,“十”。
“是十三,还是三十啊?”李凯华嘀咕,眼珠一转,又问出了别的问题,“笔仙笔仙,你知道宝灵街小学吗?”
笔仙慢慢移到“是”字上,停住不动。
李凯华笑得十分狗腿:“…二年级下学期的期末考试题,你能告诉我们吗?”
笔仙像是有些无奈,又从“是”,挪到了“否”上。
小海颇为无奈地瞥了眼李凯华。李凯华嘿嘿笑了两声,像找到个能陪着说话的玩具似的,迅速问出一堆其他问题。
“我姐什么时候结婚啊?那个边师兄会不会是我姐夫啊?”
“啊,这个否是不知道的意思呢,还是不是的意思啊?你这么回答,我有点搞不清楚诶。”
“我将来会有几个女朋友?我上了哪个初中啊?上次我问我妈要的新手机,她啥时候心情好愿意给我买?”
李凯华的问题不仅天南海北
,还有些无厘头,有的时候得到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还会吐槽上一句:“笔仙,我说你这个问仙布上写的字有点太笼统了,太容易造成误会了。你要是能直接在白纸上写字儿啊,咱们就方便太多了…”
小海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看着李凯华,心里却突然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个“笔仙”,脾气也太好了一些吧?
他近一年来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从茉莉那里听了一些。徘徊人间不散的异客,大多是因为心里有过深的执念。
如果他们请来的,真的是因为执念而徘徊在人间的怨灵,为什么会对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学生这样宽容?他们问了这么多问题,笔仙还耐心地留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事有反常必有妖。
小海心中一凛,猛地抓住李凯华的手,问出了方才窜上心间的一个问题。
“笔仙,你…是谁?”
绿色的铅笔如释重负地微微晃动,仿佛终于等到了这个问题似的。
它缓慢而又坚定地朝着一个汉字挪过去,精准地在上面画了一个不容置疑的圆圈。
“父?父?”李凯华瞪大了眼睛,看着一动不动的小海惊声说,“父就是父亲,爸爸!小海小海,我们请来的笔仙,原来真的是你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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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仙说自己来自宝灵街。
小海不就住在宝灵街吗?难道父亲徘徊世间不肯走,就是因为心里放不下他?
他的眼眶有些酸楚,一想到他的母亲,他几乎立刻理解了父亲留下来的原因。
笔仙说自己三十岁。
小海今年八岁,如果说起年龄来,不是刚好对得上?
笔仙说自己是父亲。
这里只有他和李凯华两个人,李凯华父母双全,那这个父亲,不是只能是他的爸爸吗?
小海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的声音和表情,为了拼命忍住自己的眼泪,薄薄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
“你…是怎么死的?”他一字一顿,声音抖动得快要破碎。
绿色的铅笔轻轻慢慢,挪动到了“病”字上。
原来是…病死的。
父亲离开他和母亲,原来是因为病。
小海有点恍惚,又有些释然,心理积压了不知多久的那块巨石,被这一个“病”字彻底击碎。
他心神涣散,还来不及问出下一个问题,那支铅笔却自己挪动了起来。
“想”。它圈住了“想”字,又停顿了一下,向另外一个字移去。
“护”。是“护”字。
小海再忍不住,眼泪夺眶,汹涌而出。
他的父亲哪怕是离开了之后,还徘徊在异界不肯走,是因为他的父亲在想着他,他的父亲想保护他。
原来他并不是孤独的。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灵魂心痛着他,尽最后一分力气保护着他。
小海呜咽着哭泣,将脸颊埋在掌心里,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从他的指缝间溢出,连在旁陪伴的李凯华都忍不住哽咽。
李凯华小小地“呀”了一声,伸出手拍着好友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别哭了。你爸爸肯定是怕你太伤心,这会儿都走了。”
小海这才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
不知何时,帐篷里恢复了平时的憋闷和温暖。呼吸间不再有白雾,他的掌间甚至沁出了一点汗水。那塑料盆里的蜡烛也终于燃烧到了尽头,最后挣扎了两秒,倏忽熄灭了。
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小海和李凯华沉默着从帐篷里面钻了出来,打开了灯。
一室安宁,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小海静静站了片刻说:“问仙布就放在你这里吧,明天…我还会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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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本能地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茉莉,就像他每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都会努力用袖子盖住手腕上的伤痕一样。
他有些忐忑,并不知道如果他告诉了她,她又会如何说呢。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不知感恩的孩子,即便有了她的照拂,还时常思念或者好奇着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
她会不会觉得笔仙是个特别糟糕的主意,会损害他的“阳气”什么的?如果她要求他从此以后不要再玩笔仙,他需要怎么选择呢?
如果他听她的,他就再也没有办法和爸爸对话。可他还有无数好奇的问题想要问,想跟父亲说说话。
可是如果他不听她的,她会不会不开心,会不会生自己的气?
“你今天晚上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沉默?”茉莉好奇地打量着小海的脸色,“一晚上了光看见你发呆,没看见你说几句话。怎么了?在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
小海回过神,掩饰似的低下头,迅速答道:“没什么…就是在想,我妈这次的恋爱会谈多久。”bïmïġë.nët
每次提到他的妈妈,茉莉的语气都会变得格外温柔。
这一次也是一样,她的声音暖得像是蝴蝶,在尽所能地温柔地安抚他。
“…她最近脾气还不错吧?也许这次能维持更久一点呢。”
小海也是这样期望的。
早上母亲出门之前,破天荒地摸了下他的头发:“…哟,一个没注意,怎么头发长这么长了?你天天在那个洗头房待着,今天让她给你剪个头。”
她想了想,竟回身掏出五块钱来,递到小海手里:“…别让人白剪头,记得把钱给人家。”
她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罕见到让小海恍惚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的母爱。
就连走在台阶上她噔噔的高跟鞋声,都让人感觉到她的轻快。
他有一天趴在窗户上看见了送她回来的那个人。
看起来大约四十岁的样子,戴着儒雅的金丝眼镜,和母亲告别的时候温柔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他的母亲泛出少女般的甜美微笑,那张因为情路坎坷而显得有些刻薄的脸,也恢复了往日的明艳。
“爱情是不是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啊?”小海靠在洗头椅上嘟囔,“照顾她那些事,我其实也在做啊。可是为什么她一定要在和另外一个男人谈恋爱的时候,才能变得不那么恐怖呢?”
茉莉扑哧一下笑了,轻轻摇头:“你问我,就问错啦。我也不知道爱情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魔力…”
“但我知道一件事,”她说,“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追求年少时没有得到的东西…比起爱情来说,执念也许是一种更强的力量,甚至能让本该离去的灵魂忍受万千痛苦留下来。”
躺在洗头椅上的小海侧过身,迅速地抹去了眼角滑下的泪,声音低得仿佛一声叹息。
“我真的好奇,以前我妈和我爸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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