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琴秋见他没反应,就轻轻地用木剑点了一下柳梦生的肩膀。
“师姐饶命,是在下输了,”柳梦生回神赶紧认输求饶。
“师弟还知道求饶呀,说吧,你今天这两招是跟谁学的?”柳琴秋正色道,“放你独自出去一趟,尽不学好,待会儿就去把碑文抄上十遍。”
“啊……师姐,不是说好的三遍呢,”柳梦生继续用求饶的语气哀求。
“谁叫你又琢磨出这种旁门左道的招数,再说你不是还欠着两百一十遍呢嘛?早抄完早完事,”师姐说完就用左手食指在柳梦生脑门上重重地弹了一下,然后收剑便往亭子的方向去了。
柳梦生见师姐记得如此清楚,心里估计是没有减轻处罚的余地了,回念想来又是一阵懊悔,早知道刚才就不应该犹豫,干嘛非得用木剑取胜呢?也可以趁这机会用手捏捏师姐的鼻子、戳戳脸呀之类的,自己刚才怎么就那么死脑筋呢?不过要是换用这些小动作必然需要多进一足一剑的距离,这段距离足以让师姐察觉,估计结果依然是输,唉,算了算了,抄碑文去了。
柳梦生抬眼看见师姐正停在一株梅树下,回头静静地等着自己……
翌日,柳梦生从床上挣扎地爬了起来,昨天输了之后又把碑文抄了十遍,抄写完了,天都快亮了。柳梦生回房的时候连灯都懒得灭了,一头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一觉睡得昏顿,梦里似又见到在与师姐比剑,只是柳梦生手中所持是一柄真剑,而师姐的剑势也比以往更加凌厉,招式间更添了几分决绝,一招错锋,两人拉开距离,琴秋师姐回身飞剑攻来,柳梦生迎锋而上,脚下发力竟然使出了比那缩地之术更快的身法,凌空接下这一剑同时快速迫近。在师姐御剑回锋之前,一招先至,却在即将刺中师姐之际有所迟疑,结果瞬间被回转的剑锋从背后贯穿了胸膛,这一剑力道带着柳梦生向师姐飞去,琴秋师姐却不避反而迎上来,直至剑锋也没入了自己的胸膛,这一刻柳梦生心中充满释然的感觉,望着师姐眼中盈盈泪光,沉浸在那一片凝紫潋滟之中……m.bïmïġë.nët
恍然惊醒,醒来时那灯还未燃尽。
“这梦真不吉利,”柳梦生想不明白这梦的缘由,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梦见与师姐持剑相杀,莫非有一天自己会与师姐决裂?更不明白师姐最后明明可以全身而退,却为何又要与自己同归于尽。虽然没有梦到前因后果,柳梦生却总有种梦里的这一幕迟早会发生的预感,无比真实,心里郁闷了好久。
“算了,起来了,”柳梦生赖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却也睡不着了,于是就怀着满满的不情愿起床了。
简单梳洗了一下,推开门就望见琴秋师姐刚好撑船穿莲而归,心想师姐竟然起得还是那么早。于是柳梦生便将那梦境抛诸脑后,立刻蹦蹦跳跳地向师姐跑了过去。赶到近处,见琴秋师姐又用那条莲花暗纹的白色丝绸遮住了双眼,看来已然是当做寻常装扮了,柳梦生心里又添了一点不开心。
“师姐辛苦了,”柳梦生一本正经地行了礼,并帮师姐把小舟系住。
“昨日一番劳顿,又抄了十遍碑文,子林不再多休息一会儿啦?”柳琴秋半带着笑意说,将手里的篮子递了过来。
“看师姐这般勤劳,子林怎么敢肆意偷懒贪睡?”柳梦生一副认真的表情回答道,接过篮子放在身后,又将左手伸过去想要拉琴秋师姐上来。
“少来,平时也没见你少偷懒过,”柳琴秋先在他的前臂上轻轻打了一下,才拉住柳梦生的左手借力跳上码头。
“师姐呀,不是说出了梅林才需要避人耳目嘛?何必这么早就又把眼睛蒙上呢,”柳梦生扮作委屈状,虽然明白师姐不一定能看到他这番模样,但他相信师姐肯定是能感受到的。
“你呀,早点习惯才是。何况那位姑娘的病情已是稳定了,随时都有可能会醒来,”柳琴秋缓缓说道。
“唉,有点后悔把她捡回来了,”柳梦生叹气道。
柳琴秋浅笑了一下,又道:“子林呀,师姐一直在想,此次去林外寻故人踪迹,问路打探时难免会被问及出身门第,到时候子林会如何回答呀?”
“就说是隐居在山林里的神仙喽,”柳梦生道。
“你呀,”柳琴秋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柳梦生脑门一下。
“那师姐打算如何回答呀?”柳梦生反问道。
“这个嘛,或许要仔细考虑一下,”柳琴秋微微低下了头。
“这个很难嘛?”柳梦生见师姐似是在十分认真地思考,便不解地问道。
“子林呀,”柳琴秋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这片香雪之中的阵法师弟也是领教过了的,子林可有想过这片梅林真的无人知晓吗?”
柳梦生闻言一怔,这件事以前他也曾疑惑过,自己与师姐身处的这片深林中梅花四季常开,清风拂过便似纷纷雪落,为何此番良辰美景却无人来赏?而后柳梦生只当是那山谷将梅林隐蔽起来,外人不易寻得。但现在想来这片梅林十分广袤,除却那处山谷,恐怕还要他处与外界相连。倘若真是这样,却依然没有人来此处赏梅,难道师姐是想说这梅林中的厉害外人并非未曾领教?
“师姐,之前还有人穿过这梅林吗?”柳梦生问道。
“不曾,”柳琴秋轻轻摇头道,“可若是说你我出自这香雪之中,只怕还是会招致他人猜忌怀疑。”
“师姐所言甚是,只是出了香雪之后,要如何解释家世呢?”柳梦生问道。
“这个嘛,”柳琴秋思索了片刻道,“不如你我暂先隐去真名,再以姐弟相称,一来能够打消他人些许猜忌,二来可以避过熟识之人,方便暗中探寻故人。”
“为何要隐去真名呀?”柳梦生有些不解,毕竟两人与外界鲜有接触,虽然柳梦生从来没有问过师姐出身,想平日里两人言语之间,师姐似乎是自幼就在此地,除了偶尔去林外换一些物品回来,不曾长久离开过,这片梅花林又不会轻易让外人闯入,这林外能有几人认识师姐呢?
“只是以防万一,若是总以师姐师弟相称,难免会被人问及师门,何况……”柳琴秋转来面向柳梦生,似是在看着他悠悠道,“难道子林不想认此身作姐姐?”
“当然愿意了,就依姐姐所言,”柳梦生遂脱口道。听师姐这般说来,柳梦生就觉得有几分道理,既然师姐的旧识不愿与他们相认,师姐弟二人又对林外世事不甚了解,此次随师姐出去寻故友,自然是改换身份以姐弟相称方便行事。
“哼,改口倒是挺快,”柳琴秋又在柳梦生的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
“师姐,这梅林之外当真还有熟识师姐的人在?”柳梦生问道。
“且不说是否有熟识师姐的人在,单是认识子林的人想必也为数不少,况且你又偏偏失忆了,若是碰上熟人,子林又识不得,恐怕会节外生枝。只是易换了身份,子林可能会错过了解自己身世的机会,也不知这般是福是祸?”柳琴秋语气中带了几分忧虑。
“师姐何必如此多虑,子林本来就失忆忘却了自己的由来,就算是有熟人寻来,也不知深浅,倒不如先扮作相貌相似之人来得稳妥。再说,我这名字本来就是师姐起的,就算是道与外人,别人也无从知晓子林的出身,改与不改并无分别,”柳梦生如是说道。
其实柳梦生并不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世,只是自己初到此地之时身负重伤,若不是师姐救治恐怕早就魂归故里了,可偏偏自己却忘记了先前的全部记忆。现在既不知道自己的出身,也不知是被何人所伤,柳梦生也担心若是贸然打探自己的过去,只怕不仅会再度引来杀身之祸,还会连累到师姐。也正是因此,在桃花坞的这几年以来,柳梦生才没有想着去外面追寻自己的身世。
“子林真的愿意?”柳琴秋有些迟疑地问道。
“当然了,”柳梦生爽快地回道。
柳琴秋闻言缓缓点了点头,但好像还是忧心忡忡。
“倒是师姐想起什么化名呀?”柳梦生见了就问道。
“是呀,要起什么名字呢?”柳琴秋自言自语般呢喃着,回首转向湖水,似是隔着白绸望向湖心。虽用白绸遮去双眼,却也难掩其非凡的气质,柳梦生见师姐陷入沉思,也不想打搅,便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等着。
柳琴秋沉思了良久才缓缓启齿,“柳含烟。”
柳梦生本来还在一边盯着师姐看,一边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不料琴秋师姐忽然道出化名,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师姐。
“子林意下何如呀?”柳琴秋回首问道。
“哦,很好听的名字,跟师姐很配,”柳梦生触电一般回道。
柳琴秋笑了笑,到:“子林呀,师姐担心,若是日后不得已要自报师门的时候,这世间平白无故多出一门一派,会不会有些可疑呀?”
“这个师姐放心,这次我出梅林查探,打听到如今林外并不太平,世间平白多出不少邪祟横行,北方又有异族频扰,玄门各路自顾不暇。且不说各大门派中有不少能人趁此机会自立门户的,更有世家自成一派,想要单立一门以兴氏族,如今玄门武家林立,即便是从未听说过的门派也不会招来多少怀疑,”柳梦生道,自己独自出梅林一番,虽然寻人未果,但是也听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邪祟横行,果真如此?”柳琴秋追问。
“是真的,师姐,先前跟师姐提到过的那个妖雨就闹得人心惶惶,回来的时候还有一村落的人要因此逃难呢,”虽然这一问是意在确定自己所说的世情,柳梦生却感觉师姐身上传来的气息并无波动,似是有所预料一般。
“若真是如此,这一程只怕会有凶险……”柳琴秋担忧道。
“师姐不要这般忧虑,且不说咱们就一定会遇上什么凶险,即使是深陷危机,以师姐的修为再加上我,一定会有办法化险为夷的。师姐就不要杞人忧天了,”柳梦生见师姐似有些退意,便打断了她。
柳琴秋虽听他这么说依然忧心不减,却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终是点头说道:“子林,你我涉世不深,出了这梅林之后,你要答应师姐,无论何时一定要进退与共,切不可独断孤行。”
“这个师姐放心,出了这梅林,我一定事事都听师姐的,跟师姐寸步不离,”柳梦生立刻拍着胸脯回答道,“只是该怎么跟那姑娘解释,咱们为何隐于梅林之中呀?”
突然想到那姑娘现在身处桃花坞,若是此时醒来,那柳梦生与师姐两人出身于这梅林中的事情必然会暴露,以这梅林中的诡异阵法,总不能天真地跟她说是小隐隐于林吧。若不想出个说辞,说不定就是日后的一个隐患。
“这个确是未曾想过,”柳琴秋娥眉轻皱,应是在努力思索良策。
柳梦生本来是想等师姐拿个主意,于是便又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等着。结果却见师姐沉思良久后,转向他轻轻一笑道:“这事师姐也想不出什么对策,不如就交给子林想个主意吧。不过要快一些,那位姑娘应是很快就会醒来了。”
柳梦生听了一脸无奈,以师姐的冰雪聪明都没了主意,这岂是他一时半会儿就能想出解决办法的?师姐还真是会给自己出难题。
“不如子林去查看一下那位姑娘的情况,也好趁此想个办法,师姐这就去准备些茶饭,待会拿过去慰劳子林,”柳琴秋说完,便轻推着柳梦生往木屋去了。
柳梦生虽然内心是拒绝的,但也只好半推半就地接受这个严峻的任务了。两人分离之际,柳梦生犹豫地看向师姐的背影,突然又想起昨夜的梦,心里不免有所介怀。想不出师姐会走上什么末路歧途,相比之下倒是自己更有可能吧,毕竟自己来这里时身负重伤,不知是与何人有深仇大怨,于是柳梦生忍不住就这样脱口问出:“师姐师姐,假如有一天我若是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滔天罪行,师姐会大义灭亲吗?”
柳琴秋被他这一问,身体一震,顿了片刻转过身来道:“子林呀,跟师姐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外面闯了什么祸?”
“这个绝对没有,师姐不要误会,”柳梦生立刻解释道,“只是昨夜做了个梦而已。”
柳琴秋黛眉轻挑,笑道:“子林呀,别老是想这些无由来的事了,有时间好好琢磨一下如何跟那个姑娘解释现在的情况才是。”
说完就转去厨房,看来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柳梦生刚才话一出口,就快被自己蠢哭了,昨夜估计是太累了,而且睡前又拼尽全力与师姐比剑了一番,才会做了这种梦,自己怎么就拿来认真地问师姐了呢?唉,还是把心思放在怎么跟那姑娘解释现状上吧,柳梦生略有沮丧地拖着双腿向着木屋去了。
刚一进到木屋里,柳梦生便闻到屋内有种淡淡的香味,很是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闻到过,此时那姑娘依然还未醒来。说是来查看情形,但实际上柳梦生除了看看也干不了什么,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粗浅地探查了这姑娘的散出气息,柳梦生见她气息虽是有些紊乱,但人倒是睡得安稳。这下柳梦生也就可以专心犯愁了。于是柳梦生便一脸惆怅地瘫了在床边的木椅上,心想师姐把解释说明的任务交给自己,但是他一点头绪都没有,更编不出什么故事来。毕竟是从梅林里把这姑娘捡回来的,虽然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目的闯进来的,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办法深入到那个地方的,但只要说是柳梦生救的她,这姑娘必然会清楚他能够出入这梅林。再者现在已然把她带到桃花坞里疗养了,只要她一醒来,无论用何等言辞理由,他和琴秋师姐二人隐匿在香雪中的事也必然会暴露。
“唉,真是愁煞我也,”柳梦生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
谁知话音未落,柳梦生就听到了床上有了动静,一声低浅的呻吟随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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