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相隔的欢耳河,并不宽,此时正是仲秋时节,河水也浅,若还是个男子,踩水就过了。方青莲稍微静静心,稍微侧侧耳,就听清了范氏在说什么。范氏说:“青莲,老佟瞎了。突然之间啥也看不见了啊。”
不是伤都好利索了吗?咋还瞎了?两只眼都瞎了吗?
方青莲尽可能往河边站,尽可能身子前倾,以缩短她和范氏之间的距离。方青莲说:“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了吗?”
范氏显得很伤心,说不出来话的样子,就不停的点头。方青莲想了一阵,自己也不懂啊,还是赶快告诉苍生和守业两个孩子吧!
方青莲对范氏说:“她干妈啊,你先不要急,我这就去找苍生和守业。”
方青莲便关门,急匆匆往场上走。
在尚家坡,不少人已经开始收砍甘蔗了,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清甜的气味。视野中没有了甘蔗林的阻挡,显得天地突然宽了许多,以至于方青莲走到通济桥头时,还以为走错了地方。尚家坡是青龙潭上方、欢耳河右侧一个舒缓的慢坡旱地,面积广大,大约有百十来亩的样子。土壤中水份含量、泥砂配比等都恰到好处,特别适合种植甘蔗、花生、地瓜之类作物。
尚保长也在收砍自家的甘蔗,他看着方青莲过来,顺手拿了几根。方青莲却一边后退,一边不断摇手,高矮不受。
尚保长就生气了,说:“龙老大在世的时候,我们也是偶尔要吃一杯糖泡子酒的,如今龙夫人你咋这么生分?”
尚保长有尚保长的盘算,这一则方青莲是常守业的干妈,二则方青莲与“画眉夫人”情同姐妹。对方青莲殷勤,是有可能传递到“画眉夫人”那里的。
方青莲说:“尚保长你误会了,我要去场上办事呢!扛几根甘蔗,碰到熟人,你是给人家还是不给人家?”
尚保长就献媚的笑,说:“还是龙夫人想的周到。这样,我把甘蔗给你留着,你办事回来再拿,也尝个新。”
方青莲突然正色道:“还有,尚保长,我告诉你哈,我们家龙老大肯定还在世,以后可别再说过世什么的。我感觉得到,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尚保长有几分诧异,只得顺着方青莲的话头说:“那是!那是!”
……
裘依蔫巴蔫巴的走出“柳溪小酒馆”,心里茫然,不知去那里。豁牙却突然从梧桐树后面闪了出来,说:“裘上尉,我请你喝酒,你可赏脸?”
裘依瘪嘴,说:“啥时候我们的交情好到可以一起喝酒了?”
豁牙凑过来,说:“一起杀过人,放过火,这交情还差吗?再说,你在找你们老板,我也在找你们老板,算有共同目的吧!不值得喝一杯好一起谋划谋划?”
豁牙觉得已经暗示得够明显了,可平时聪明的裘依硬就不往那方面想,急得豁牙跺脚。
裘依转身指了指“柳溪小酒馆”的招牌,说:“这不现成的酒馆?还往哪里走?”
豁牙故作有几分害怕,说:“我可不敢,我怕你们找借口把我灭了口,然后做成人肉包子。”
裘依说:“你有啥借口可找的?我们为啥要灭你的口?莫名其妙!”
豁牙冷笑,说:“哼,别看平时称兄道弟,要找借口的话,总是有的。”
裘依终于猛然抬头看着豁牙,满脸的疑问。豁牙却扭头走了。裘依喊道:“曹豁牙,你给我站住!”
豁牙并没有站住,甚至小步开跑。裘依在后面追,边跑边喊:“曹豁牙,你给我站住。曹豁牙你给我说清楚……”
豁牙是欲情故纵,并没有真跑,所以,裘依很快就追上了。
裘依拉着曹豁牙胳臂,说:“感觉你话里有话,不说清楚别想走。”
到此,其实豁牙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是要让裘依知道,她老板的失踪可能与他豁牙有关。与豁牙有关,不就与黑衣队有关?不就与王怀忠有关了吗?只有这样,他曹豁牙才会有一线生机。
……
封幺伯和孙用富去唐家货栈搬货物。准确的说,是孙用富去唐家货栈搬运货物,封幺伯是去场上玩。他爱吃陆油条的油饼,每次来场上,都是要买一两个吃的。当然,有时候也悄悄去杂货店买一瓶糖泡子酒,藏在衣服里面,回庄园后和米长工两个人悄悄吃。主要是为了显摆。
今次,封幺伯吃了油饼后,随便在场上走了一圈。在前街的时候,突然刮起了一阵风,封幺伯脖子一紧,感觉天有些转凉了,就到唐家货栈催促孙用富快些弄完,好回庄园去加衣服。
刚跨进货栈大门,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咋那么像龙老大呢?暗自想,正愁没有人舞龙头呢,龙老大,你真是救人的菩萨,还就回来了。
封幺伯三步并作两步,急急上前,猛拍一把“龙老大”的肩膀,那个人转头过来,很疑惑地看着他,说:“你是……”
孙用富这才忙上前介绍,说:“这是封幺伯,封乡长的幺伯。这位是龙苍生,唐家货栈的副栈主。”
封幺伯退后两步,把龙苍生上下前后的打量,说:“啊哟,像,实在是像,怎么这么像龙老大呢?龙老大是你爹吧!而我是他师傅啊!”
孙用富赶快拦住,悄声说:“幺伯,你又口无遮拦了,你咋又是人家龙老大的师傅了?”
封幺伯右手不断在面前划圈,大而化之,说:“嗨,我骗你们这些小辈干什么?你去问军师,龙老大第一次舞龙的时候,是不是我指点的?这不是师傅是什么?”
龙苍生向封幺伯深深打个躬,叫道:“封爷好!”
龙苍生这样称呼封幺伯,颇为讲究,既可以认为他把封幺伯当爷爷,长了龙苍生两辈(那不正好是龙老大的师傅了?),也可以作江湖称呼解——江湖上称呼一个人为“爷”,是与年岁无多大关系的,而是对其江湖地位的尊崇。当然,龙苍生这样称呼他,也是故意高看他两眼。
无论从哪一种情况理解,龙苍生都是给足了封幺伯的面子。所以,看到故人之子,又长的这么活脱脱的像,还会说这么令人讨喜的话。一时间,封幺伯对龙苍生那是喜欢得不得了,一定要拉龙苍生去舞龙头。
龙苍生说:“封爷啊,舞龙这事,父亲在世时也的确教过我一些,但是那时候我还小,也记不得多少了。”
封幺伯说:“不碍事,不碍事,我已经请了许铁山来教你们,还望苍生贤侄随了老夫心愿。”
封幺伯也不是个爱托大的人,说话的时候,他也自降辈分,倒弄得孙用富不好说话了,那我和龙苍生之间,该以怎样的辈分称呼呢?
水至场的人,哪个不想舞龙呢?龙苍生虽然心里激动,但表面仍然平静如水,说:“且容我回去问问母亲,再作计较。”
正这时,一个伙计来报:“副栈主,你母亲在门口找你!”
封幺伯和孙用富便主动后退。回避女眷,是那个时代男人的风度。
龙苍生见母亲一脸的忧戚,就说:“娘,你咋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方青莲说:“唉,是你佟干爹。你范干妈方才说,你佟干爹突然之间就看不见了。”
龙苍生感到十分诧异,说:“不是早就好了吗?咋又看不见了?一点都看不见?”
方青莲点头:“你范干妈是这样说的。”
龙苍生说:“娘,那你先回去吧!我去找蔡西医,还有守业一起去看看。”
……
范氏在欢耳河左岸大声吆喝方青莲的时候,许铁山正陪着云雾寺的静水禅师溯河而上。静水禅师是受铜钟寺永诚禅师之邀,去参加铜钟寺“中秋法会”的。静水禅师领诵了《药师佛十二大愿文》,并和僧众一起做了《心经》回遮后,谢绝永诚禅师的晚斋,执意要回云雾寺,才恰巧碰上了范氏隔河呼叫、知道佟一刀失明的事情。
铜钟寺一直是受唐夫人龚月璧供奉的。民国十一年的时候,龚月璧生下唐素月刚满月不久,就因为一件什么事情,与唐绍和断绝夫妻关系,并一气之下削发为尼,在省城松华山明月庵出了家。
龚月璧是中秋之夜离家出走的……
唐绍和又悲伤,又内疚,除照常供奉铜钟寺外,并与永诚禅师商议,在每年的中秋之日,举办一场“中秋法会”,行“除障、回遮、超度、禳解、增福、净除”诸事。
许铁山也听说了佟一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传闻,当然,也早已忘却了佟一刀施于他的那几个耳光。放下之心,这也算是这几年他在云雾寺的修行收获。
许铁山说:“禅师,这位佟施主也是位有经历的人。之前是个屠夫,突然之间就不杀生了,还改吃全素。咋今天听来,又失明了?禅师可愿再施一善,为佟施主除障增福?”bïmïġë.nët
静水禅师念声佛号,说:“善哉,摩珂萨垂愿以身饲虎,我等又何必不舍一善?”
静水禅师念声佛号,就要自己进门。正在这时,龙苍生,常守业,蔡西医也已赶到。乡村无无聊之事,你看着好像没有人关注你,其实在暗地里,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瞄着呢!
禅师和医生,都同时去了佟家,这又是什么讲究?都从暗地里涌出,围着佟家的大门如一窝蜂。
蔡西医首先给佟一刀检查了眼睛,蔡西医说:“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感染发炎病变迹象,咋就突然失明了?怪事啊!”
范氏自认为是个妇道人家,拉着小凤回屋,外面的事自然就交给龙苍生和常守业处理。
蔡西医建议去省城找专门的眼科大夫看看,佟一刀却笑着说:“瞎就瞎吧!还看什么看?该来的总会来,来的,都是该来的。”
许铁山说:“佟一刀,静水禅师看你来了。”
静水禅师说:“阿弥陀佛,眼睛看不到,就用身看,身看不到,就用心看吧!善哉!善哉!”
佟一刀突然兴奋起来,说:“禅师,是静水禅师吗?我作孽太多,才有此果报,都是我该得,又怎敢劳烦禅师你亲自来开示?”
静水禅师又念佛号,说:“善哉!佟施主,我看你也是善根初生,还应作三件事,一曰放生,二曰诵经,三曰做三时系念!”
静水禅师念声佛号,起身要走。蔡西医兀自感叹道:“真是奇了怪了,怎么突然就瞎了呢?”
静水禅师道:“世间事,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不垢不净,却也自有它生灭、增减、垢净的道理。”
后来,范氏和佟小凤去云雾寺虔诚进香,终于感动静水禅师。据说,静水禅师在一张黄纸上写着一句话。范氏和佟小凤回家后,敦促佟一刀照那样做。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佟一刀又双目大放光明,水至场人大呼“奇迹!”
民间也自有两种声音,一种说,奇迹;一种说,佟一刀原来失明就是装的……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水边的阿罗汉更新,四十七章 复明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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