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小胡听到少年说他们从凡城来,向刘昭使了个眼色:“你们为什么要离开凡城?”刘昭也很感兴趣,再次仔细地打量这个少年。
“大人,凡城这几个月一直在打仗。如果输了,外面的士兵就会闯进城来杀死一大批人,又抓走一批人。如果打赢了,城里的士兵又会逼着老百姓拿出粮食财帛奉献给他们,交不出来的又难免一死。可城里老百姓断粮都快半个月了,拿什么去供给他们呢?我们不逃出凡城,又怎么活呢?”少年一边说,一边流着眼泪。
刘昭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撒谎,就温和地劝慰他两句,又吩咐将其它乞活人带来。这些人一见刘昭,“扑通”一声就跪倒了:
“感谢大人救命之恩——”
“感谢大人给我们炊饼——”
“大人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这些人嘴里忙不迭地说着感恩戴德的话,又不住地磕头,脸上却藏不住惊慌的神色。他们刚才只顾着吃炊饼,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身处士兵的包围之中。
高德平看这些人身材瘦弱,神色恐惧,不像是敌人的哨探。就算敌人真派哨探埋伏在此,至少也应选些精干人手嘛。刘昭和他眼神交流了一下,决定暂时相信这个少年人的话。
刘昭让大家站起身来,对他们说:“大家不要紧张,我们正要到凡城去。奉燕王令,在下率军前去镇守凡城——”
刘昭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些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完了完了完了,千辛万苦逃出城,又要被抓回去了,看来这条小命已经玩完了——”
刘昭完全明白他们的想法,把大手一挥:“大家莫要慌张!我等奉命前去镇守凡城,就是为了保护凡城老百姓的安全的!绝不会侵扰到大家的,请不要害怕!”
其中有一个蓬头垢面人鼓起勇气说:“大,大人,可我们想去上白,不想呆在凡城了。求求大人放过我们,不要抓我们回去。”
其它人也低声恳求说:“我们一旦回去,被太守大人看到也是个死,还求大人再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刘昭、高德平、胡开云再次聚到一起,三个人都打量着这些瑟瑟发抖的乞活人,这些乞活人也一脸期待地望着他们。
高德平低声说:“刘昭,按我们现在这个速度,走到凡城起码也得一周以后了,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就是真的呢?”
胡开云也压低嗓子:“我看山坡后面那些人,再过半个时辰肯定也会走到这里来了,这里看来是个隘口,如果我们一直停留在这里,免不了要和他们劈面碰上。他们只是老百姓,又拖家带口的,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呢?”
高德平又提醒说:“别忘了,还有几千拿着农具的老百姓也向这里来了,如果处置不好,这些人完全可能和我们搞对抗。我们这点兵力,还带着伤员,怕是有大麻烦了。但如果就让这些老百姓走了,等我们赶到凡城,极有可能面对一座空城,那就更麻烦了。”
刘昭为了难。他不由自主地又想到慕容恪,难怪今日出城,自己擅作主张携全营出城,居然都无人阻拦,他们肯定是认为,这一趟调任凡城,汉人营极有可能全军覆没。既然刘昭是去凡城送死,那全营士兵就死个齐齐整整,也是送刘昭一个顺水人情。
“一定又是老张的馊主意!”刘昭咬了咬牙,让胡开云把张长青弄过来,或许这小子知道点内情,能支个招。
刘昭本人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这些老百姓非要走,硬圈在城里,也是不安全因素,还不如让他们走。但高德平的话也有道理,如果让他们全走光了,那自己带着这一千残兵千辛万苦地赶到凡城,又有什么意义呢?况且,仅凭这一千残兵,没有老百姓供应粮食补给,早晚凡城也会回到赵国手中。
但他非常同情这些人,一番思索之后,他换上温和的表情,对这些乞活人说:“你们不用慌张!我说过了!在下率军到凡城,就是为了护卫凡城百姓的安全!既然你们不想呆在凡城,一心想去上白,那就赶紧走吧!只是,上白远在千里之外,在下军令在身,不能护送各位了!这一路上恐怕不太平,还请各位多多保重!”
刘槐此时就站在刘昭身后,见刘昭居然同意让他们离开,大吃一惊,要论以往,这些乞活人是会立即编入行军队伍的。但见刘将军主意已定,也只好让士兵们让开一条路。
乞活人个个面带惊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们很快就站起身来,刚刚吃了炊饼也有了力气,不一会就隐没在矮树丛里面了。那个少年走在最后面,一边走,一边回头望刘昭,似乎要把他的样子记在心里。
张长青这时被胡开云扶着过来了。看他的气色,已经好多了,但他嘴里骂骂咧咧的,王一宁跟在他后面不作声。
张长青看到这些乞活人走了,正在着急,他不等刘昭问话,就抢着说:“哎呀呀!老刘!你怎么就让这些人溜了呀!”
刘昭和高德平一头雾水:“怎么了?”
“你可别被这些家伙装可怜蒙住了,卖惨卖苦可是他们的长项!”张长青气呼呼地说:“这些乞活人——”他一转头就看到刘槐,赶紧闭上嘴,因为刘槐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差一点就要拔刀相向了。
刘昭赶紧让刘槐前去查看伤兵们的情况,通知大家做好出发准备。打发走刘槐,几个人赶紧开个现场会。
“老张,事情紧急,你就别发牢骚了,赶紧把你知道的,竹筒里倒豆子——”胡开云急切地催促张长青。
刘昭也说:“老张,去凡城这差使八成又是你的主意,现在你有什么妙招,赶快说出来。”
“各位,听我说。”张长青打起精神:“这趟去凡城,的确是我给慕容将军出的主意。只有这个办法,咱哥们几个,还有这帮女生们,才能有机会脱身。”他深吸一口气,又说:“去凡城的详细路线图我也带出来了,我知道有一条近道,可以节省至少二天时间。先别忙着问我怎么弄到的,这个不重要,以后慢慢说。现在咱们先说这些乞活人。刚才这些人铁定是探子,说不定还是赵军奸细,你们被他们骗惨了!尽管咱们汉人营里也是乞活人,但乞活与乞活人之间,并不一定都是心连心!谁给的粮帛多,就为谁卖命!今天他们可以为大燕打仗,明天也可以为大赵打仗,哪怕杀害的对象就是乞活汉人。现在出了大棘城,各国的探子很多,形势也复杂,所以,咱以后得提高警惕,一切还要咱们商量着,绝不能贸然做决定。”
高德平说:“老张,你说的全都正确,但全都是废话。这些乞活人是探子也好,奸细也罢,跑都跑了,你还能怎么的?现在,我们这一千来号人,要面对上万的老百姓,你只需要说,我们该怎么办?”
刘昭也点点头说:“对,你说说你的想法。”他其实是想知道慕容恪希望他怎么做。张长青跟在他身边,肯定了解他的心思。
“那我就直说了吧。”张长青叹口气:“老刘,这大燕慕容氏治军极严,绝不容许有违兵令。如果你今天让凡城老百姓就这么跑了,你就等着人头落地吧,得亏你如今是光棍一条,否则,诛三族。你手下这些兵,个个都得为你陪葬,汉人营无人能活。”张长青咬着牙,额上青筋直跳,终于说出大实话。
刘昭相信张长青说的是真的。他所见到的慕容恪,绝对是冷酷无情、杀伐果断的性格,如果凡城的百姓真的在他手中跑了,他一定会让刘昭以死谢罪。
胡开云一听着急了:“这么多老百姓逃出凡城,连凡城守城的士兵都拦不住,怎么能把帐算在我们头上呢?再说,我们才这点兵力,能把他们硬弄回去吗?要是他们分散开来跑了,我们就是一个一个地去捉,人手也不够呀。”
高德云说:“我提醒一下各位,眼前还有几千带农具的老百姓,他们是走在这些老人妇女的另一边,说不定就是护卫他们的武装力量。咱这说话的功夫,他们就要进到这山隘了。快拿个主意吧!”
王一宁插话了:“是不是又要开打了?那我手里这几百号伤员藏哪里安全点?”
刘昭看了王一宁一眼,觉得还是王一宁最清醒。他立马拿出大将军的架式,喊来刘槐:“刘槐听令!你带二百士兵紧急转移粮草及伤兵到右边坡地藏起来。一定要保护好他们的安全。王一宁、谢谦和护理员们在一起,紧跟刘槐,直到我们前来接应。”又对高胡两位说:“你们各带二百人埋伏到这个隘口左右,注意听我的号令。”
大家现在都望着他:“你怎么办?”
刘昭笑了笑:“既然我是镇守凡城的游击将军,肯定只能由我出面迎接凡城老百姓。老百姓是我保护的对象,我只需要一百士兵跟随就足够了。”
高德平还想说什么,胡开云一扯他的袖子:“老高快走,来不及了!咱们的工作就是为刘昭做好后盾,以防不测。”两人匆忙带着各自的人分别藏到关隘两旁的小山顶。
刘昭庆幸胡开云了解自己的心思,眼看张长青也被王一宁搀扶着走了。他这才整顿一下衣裳,对身后的士兵们说:“兄弟们——稍后我们会和凡城的老百姓正面相逢,大家不要轻易拔刀,以免激化情绪。他们这么多人迁移,肯定有领头的人,到时候大家看我眼色行事,不要轻举妄动。”所有的士兵整齐地回答:“是——”毣洣阁
刘昭这边刚刚安排完毕,就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还有牛车碌碌的响动,夹杂着女人小孩的声音。只见前方隘口,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把。真如胡开云所说,全是凡城来的妇孺老弱。
这些老百姓直到走进了隘口,这才吃惊地发现,面前突然出现了严阵以待的士兵。他们腰上都挎着长刀,手里的长矛直直地拄在地上,一身黑衣黑甲,显然在此处等侯多时了。领头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面色威严正向他们一步一步走来,身上的铁甲闪着寒光。
这些人停下脚步,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后,人群中开始混乱起来,有人开始大声痛哭着呼喊起来,还有人开始互相推搡,他们扔下包袱,在狭窄的道路上争相逃跑。但后面的人群显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在继续往前涌。人群互相踩踏起来,这个小小的隘口现在哭喊声响成一片。火把被挤掉在牛车上,点燃了车上的衣物,瞬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刘昭着急地挥着手大喊:“大家不要乱——听我说——”
人群听到他的喊声,更加恐慌了,刘昭亲眼看到好几个妇女被推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幼小的孩子惊惶无助地站在母亲身边嚎哭,被人群冲得东倒西歪。
就在这时,刘昭突然想到,老百姓恐慌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害怕遇到大赵的士兵,手下这些士兵们,都穿着慕容恪下发的新甲衣,但这些恰好是大赵士兵的装束。他赶紧让人把汉人营的旗帜挂出来。这上面有大燕的标志,相信老百姓一看,就不会这么害怕了。
这一招果然有用。旗帜一亮出来,刘昭就听到有人在喊:“是燕王的人,是燕王的人,不要怕——”但这混乱还是持续了好久,才慢慢平静下来。现在,隘口一片狼藉,老百姓哀嚎一片,衣服物品鞋子满地都是。
刘昭心痛地看着急于逃跑而互相踩踏受伤的百姓,能看出地上死伤不少,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只好招呼身后的士兵们点亮火把插在路旁照亮隘口,方便帮助这些受伤哀泣的人们,把翻倒的牛车扶好,把受伤的老人、妇女和小孩都安置到安全的地方。
高德平和胡开云把隘口的混乱看在眼里,他们也十分着急,但他们不能动,因为刘昭没有号令。同时,他们已经看到手握农具的大批乞活人也进入隘口了。
刘昭现在双手抱着一个小孩,他的母亲已经被人群踩踏得奄奄一息,双目微闭。见刘昭靠近她,这个母亲似乎吃了一惊,突然睁大眼睛,一只手直直地向刘昭伸来,刘昭不由得后退一步。
下一刻,他感到后腰上一痛,转头一看,只见一个敦实的黑脸汉子,满脸凶相,正高举一把铁叉猛地正向自己戳来,刘昭身上的铁甲衣暂时抵住了叉尖的猛刺,但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严重伤害。
刘昭大吼一声,抱着孩子往侧边一跃,成功地避开了这个汉子的第二下攻击。他一手抱紧孩子,一手拔出长刀。
这个汉子看到刘昭怀里的孩子,不由得愣住了:“儿子!”他面露喜色,手里的铁叉也放下了,却被刘昭用长刀抵住了喉咙:“说!你是哪来的?为什么要偷袭我?”
汉子闭紧了嘴巴,刘昭怒了,抬腿就将他踢了个趔趄,又举起拳头就要打——
“大人——请息怒!”有个少年的声音,让刘昭住了手。
只见这个少年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群人,他们衣裳破烂,但比起刚才这些老弱妇孺来说,他们的身形要强壮得多,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样农具充当武器。这些人现在就安静地站着,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大家的眼神都集中到少年人身上。
刘昭示意士兵将这个偷袭的家伙捆个结实,士兵们不解气,边捆边揍,刘昭也不加阻止。直到这家伙给揍得没脾气了,他这才慢悠悠地对少年说:“哦,原来是你啊!你不是着急去上白吗?怎么还在这里呢?”
少年人显然听出了刘昭话里的揶揄,他上前来抱拳说:“刘将军!请原谅小的没有说出实情。之前将军没有打出大燕的旗号,我们也不知道是否是真的大燕军队。最近经常有西边来的赵军打着燕王的旗号骚扰,我们都害怕了。”
刘昭同意这个少年说得有道理,但接下来少年的话,让刘昭大吃一惊:“放了郭叔叔,我们都随你一起回到凡城去。”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从乞活到将军更新,第24章 隘口刘昭遇险情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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