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淡得像逸散的烟气,晴空中落下几片硕大的白羽。今日天高气清,是个适合出行的好天气,生化·鸽上应当坐着心情轻松的男女,在风中探讨该要如何度过休息日的时光。然而这一切和他向来没有关联,过去他无心关注,现在他无力触及。他的双眼毫无神采,黯淡得像地上随处可见的石子。
一只变异老鼠爬来,谨慎地打量了他好一阵,下决心去咬他的手指。老鼠大抵以为奥鲁斯是个死人,在尝到热血时一缩头,很是吃惊。但奥鲁斯没有动,他已习惯痛苦,他早已陷入麻木。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混着年轻人们野蛮的呼喝声。这一次的仇家不久后就该找到他了,再之后也不过是又一次的重复。奥鲁斯的腿折了,一个断了腿的人是跑不掉的,所以他也没再做无意义的挣扎。老鼠又埋头苦干起来,他的视野在啃噬声中变得模糊,记忆的破片跳了出来,断断续续得像是损坏的唱片机奏出难听的歌。
起初他被底层的混混们抓住,关入了一间暗无天日的厂房。在那里他接触到了这座城市最深沉的恶意,见识到了那些蛮横的暴徒如何对付他们的仇人。奥鲁斯尖叫、咒骂、威逼利诱、求饶、哭泣,但一切都没有任何用处。他死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大笑,他的尸体被扔进了下水道里,像是一袋肮脏的垃圾。
然后“第二次”经历开始了,这一次奥鲁斯遇到了曾被他当做棋子的一个小组织头目。他带来了全新的羞辱与痛苦,利用药物、精神能力与一切拷问的伎俩。那小角色因自己有机会折辱一个“大人物”而高兴得手舞足蹈,他明知那不会为自己带来任何利益却全身心地投入折磨他人的工作中,从暴力的宣泄里得到单纯的快感。
奥鲁斯依旧咒骂,依旧哭泣,这次他死在屠宰场。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在次数超过二十之后他就已不再计数了,他以最讽刺的方式熟悉了这座自己居住十年的都市。他一度消沉如流浪者,而后在痛苦中尝试奋起抗争。
有一次奥鲁斯几乎都要成功了,他利用环境与手头的道具成功解决了一个混混团体。但随即他见到了一个穿白衣的少年人,文质彬彬温文尔雅。那是个光核的新成员,他的拷问方式让奥鲁斯大开眼界。那孩子本来还是上初中的岁数,残害人类的手法却娴熟得像个秘密战争时期的老特务。此人愤怒于奥鲁斯的失利让光核大失颜面,他连声诅咒失格的奥鲁斯,要代表多数人处决无用的首领。
生平第一次,奥鲁斯·奥提密斯开始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很多次他在事后总结时承认自己做错了,而这一次他明白自己做错了。
他开始反省,深刻地反省,在每一次再度开始时他跪在地上求饶,如自白般陈述自己的所作所为,期望这能够让他从地狱中解脱。但无限重复的世界中没有任何回应,天极如他的称号般高高在上,唯有尘世间的痛苦接踵而至。体感时间的两个月后,奥鲁斯开始忍耐,他如苦行僧般沉默,像一棵干枯的老树漠然面对世间。他将这一切都视作考验,一旦成功跨越考验就能登上全新的阶梯,坚强的精神会让他成为圣者般的人间传奇。
但依旧没有人来救他。
然后奥鲁斯发觉考验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是慷他人之慨的诳语。痛苦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仅仅是折磨,除了摧残生命外再无意义。这个新的发现让他将曾读过书籍中多半的内容扔进了垃圾桶,再之后书架上似乎也没什么更有用处的东西了。在一个政治家丢弃谎言后,他会惊奇地发现自己和流浪汉别无区别。
“应该……在这边……”“搜楼道……”“我去下面找……”
上方的说话声变大了,井盖被踩得咣当作响,尘土抖落掉在奥鲁斯的脸上。老鼠被这声响吓跑了,奥鲁斯不太着急,他过不了多久就该因失血过多死了。在诸多情绪消磨殆尽后,留在心中的仅剩麻木,他勉强动着嘴唇,发出无声的疑问。
你还想让我理解什么?
我已感到疲倦了,你不累么?
天极一如往常遥远,无有声息。死亡带着熟悉的冰冷感悄悄靠近,脆弱的青年闭上眼睛,想要再回想些快乐的记忆,在无尽的折磨中温暖自己。
过往奥鲁斯会选择自己在光核演讲的时候,和父亲畅谈的时候,亦或者修炼无常法的成就感,但或许是天极的术式太过强力,他怎样回忆也无法温暖自己。或许普通人会在此时想起母亲,可奥鲁斯没有家庭意义上的母亲。他是经过基因调整的试管婴儿,从出生就带着精英应有的使命。天选之人不该被无意义的亲情干扰自己的判断,他在过去以此为荣。
现在奥鲁斯觉得有点遗憾,或许一般人在此时能找到更多绝望中的慰藉。
“下水道……”“谁……”“一起……”“……啊……”
吵嚷声越来越近了,死期将至。这一次他放空大脑,想尝试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到新的火苗。
很不可思议的,这回奥鲁斯想到了啤酒的味道。深夜的酒吧里放着难听的摇滚乐,艾德趴在酒桌上嚎啕大哭。那次艾德失恋了,追一个低他一届的学妹追了半年才知道对方在老家有男朋友。他与部下高谈阔论说男人生在世上要有雄心壮志要心怀天下,不能只看到身旁的异性要畅想未来的邂逅。其实奥鲁斯也没谈过恋爱,他对恋情的了解主要来源于家族子弟们的情史以及克雷雅送的几本言情,但安慰部下不说这些难不成陪他一块哭吗?
奥鲁斯居然还想起来那几本的内容了,都是些词藻浮夸艳丽内容干瘪烂俗的货色,内容千篇一律都是笨手笨脚的女秘书在职场上惹出笑话被年少多金的老板看中,最后两人迈过种种困难喜结连理……
当时他抽空看完很是头疼地写了几份读后感,觉得这种书实在拉低光核成员的格调,从书架上抽了几本古典文学与哲人典籍作为回礼。奥鲁斯也不是不知道女孩的心意,他觉得自己毕竟要做大事不能将时间浪费在男女之情上。再说已经利用感情让她加入组织了,就不能再真去做些没品的事情……
记忆的碎片一片片弹出来,夏日的时候和川井下将棋,秋日和高宇一起打棒球,年度酒会上大家举杯欢庆……很奇妙的,他居然真暖和一点了。画面最后停留在深夜的水族馆,各种稀奇古怪的海洋动物在水里慢慢游着,女孩站在水箱前,头发被光照着染上一层蓝色。她的眼瞳美得像绿色的宝石,里面满满都是期待与祈求。
他那时真的心动了,也犹豫了,可最后还是做出了决断。如果让他们留下来就再也下不来狠心做大事了,那他的人生意义就没了……
可他最后也没干成任何一件事情,他失败后跌入谷底,到头来想起的竟然是这些“不值一提”的琐碎生活。那其实不是无用的应酬而是他仅有的珍宝啊,可把这些宝贵的东西推出去的不正是他自己吗?
奥鲁斯忽然哭泣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他用力砸着肮脏的地板,砸到拳头无力地散开。事到如今他终于感到懊悔了,可一度遗失的事物早就回不来了。他自己将自己投入了绝望的谷底。
脚步声急匆匆地传来,奥鲁斯被一把扶起。这次敌人的动作小心翼翼甚至谈得上温柔,他迷茫地睁眼,想知道这次究竟是谁来杀他。
他对上了一双宝石般的眼睛,漂亮的碧绿色被泪水染得模糊,像雨后的青草。女孩紧紧抱着他污秽的身体,泣不成声。
“奥鲁斯,我的天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克雷雅?”
奥鲁斯呆滞地出声。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这次是四年前的克雷雅来杀他,但眼前的姑娘和分别时没什么区别,她穿着ol装和高跟鞋,漂亮的长发因接触他而染上秽气。他确信这是真正的克雷雅·卡拉什,恐慌与羞愧在这时冲淡了欣喜,紧抓着他的心脏。
“不,不。”他绝望地低语,“我让你们出去了!你不应该来这里!别看我——”
“别说傻话了!快跟我出去!!”
女孩的尖叫让奥鲁斯不知所措。克雷雅想将他扛起来,但因过于惊骇而没有成功。另一双肩膀抗住了他,是艾德。他还看到了川井良三和高宇,穿着打扮与在苍都时全然不同,可看他的眼神还跟以前一样。
“奥鲁斯,你这次可被整得够惨的。”艾德低声说,“谢天谢地你还有命在,下次别他妈乱搞了。”
“他出去得住院吧?”“得找个隐蔽点的地方疗伤,奥鲁斯仇人太多……”
大家很平常地说着,带着他往外走去。下水道的尽头隐约有些光亮,奥鲁斯的泪水止不住向下流淌,一滴滴落在地上。
“克雷雅,你选错了。我没有超能力了……”他痛苦地说,“我现在一无是处……”
冲击来得突然至极,奥鲁斯的左脸火辣辣地疼。
克雷雅收回巴掌,使劲抹了把眼泪,她第一次这么野蛮地向他高喊:“谁在乎啊!不会说话就闭嘴吧,白痴!”
奥鲁斯说不出话了,一句也说不出来。这记耳光带给他的冲击,痛苦与感悟比至今为止的所有折磨加在一起都要直击人心。他被朋友们带着走到光边,哽咽着挤出一个词来。
“……谢谢。”
走出光芒时奥鲁斯很害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他睁开双眼,在身旁胡乱摸索着,抓住了克雷雅的手。大家都在,他的身体健全,无伤,仅是虚弱得没有力量,像个常年卧床的病人。
房间内的摆设与初次到来时一模一样,没有颜色的屋子里满是奇形怪状的凹凸物,一声讥笑在房中隐隐回荡。
“野兽尚有亲友之情,人心岂能凉薄空洞?先把人做好再说什么狗屁大事吧!”
那副水墨画已不见了,正对面的墙上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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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幕城,启明星号。
大部队今日就要赶赴火风之州,公孙策正在甲板上活动着身体,作为大战之后的复健。秦芊柏在一旁与他慢悠悠地交手,问道:“克雷雅她们现在该到了吧。奥鲁斯能被救出来吗?”
“可以吧,大概。”公孙策面色古怪,“我出发前意外得知了他的近况,那人怎么说呢……够惨了已经,我寻思这次出来他怎么说能长个记性。”
秦芊柏吃了一惊:“究竟是怎么样的处刑才能让那个伪君子转性啊?”m.bïmïġë.nët
“别问了,对胃口不好。”
两人对打了一阵,一同向舰桥走去,刚进门公孙策脚步一停。
一个黑发黑衣的年轻人正大大咧咧地坐在正中间的沙发上,往嘴里丢着蜜饯与干果。那黑发青年丹凤眼,高鼻梁,长着副儒雅的文人样貌,偏偏气质流里流气似个痞子一样。
公孙策和秦芊柏齐齐瞪着眼睛:“我草,你他妈……”“你……”
“怎得,出去转了一圈连话都不会说了?”
年轻了十多岁的严契斜了一眼,讥笑道:“休息够了吧,准备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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