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重山是在玉儿熬过了五月才来了,原本说好一个月来看玉儿一次,他倒好,一拖拖了两个月,到了门口看两眼玉儿便说:
“怎么瘦了?我上回来还好好的,没吃吗”当时我同臭狼都在门边站着,听了这话很是不舒服。碍着玉儿的面子,到底是没发作。我只是匆匆地招呼他们进屋,外头冷,我不愿意玉儿多站一分一秒。
玉儿闷闷地,也不愿意和他多说话。其实也不是他有多憎恨万重山,只不过因为休息得不好,再加上后头的小骨头被宝儿的重量压着,皮肉太嫩,总是疼,坐下来说不了多少话就想卧着,之后我给他制了个芦苇花垫子才好些。我安慰他,这些痛都是会有的。现在想想,玉儿若是在巽风泽长大会不会更能受疼一些呢。
我同臭狼也不是狠心狠情不讲理的人,同万重山交代了些玉儿进来的近况后便回去了,照样留他们单独说话。隔着冰凉的石墙,我听到玉儿哽咽的声儿,柔柔地,我从没想过我的崽子会和我的性子不一样,不过后来宝儿的脾气倒是和我有些像,玉儿告诉我,这叫隔代遗传。
万重山也是很担心他,同玉儿说了没一会儿的话便让玉儿叫我们出来,问我们要不要考虑到他们那儿去照顾玉儿。这种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场面话,我同臭狼听起来也无奈,万重山无非是在求我们把玉儿让出去,试探我们对他还放不放心。因前尘故,种因有果,故而我们心底里还是后者的心绪多一些,虽然那时我们还不知道他还有多过分的,可玉儿毕竟是狼王所有,狼子回巢归宗不久,臭狼也不愿意的。
说着话,玉儿站到我手边来了,对万重山笑了笑说:“我没事儿,真有事儿你也没办法,回去也太麻烦了”听他们说那小子忙得很,这回来连饭也没吃就出去了,临行前在门口抱了玉儿一会,语气颇为温顺。
他说,“轻舟,你要好好的,我过几天就来看你”从头一回来至此,他们的话已经不多,可是彼此接触的时候却越来越久,我看玉儿有些难受,好像要哭了,忙给臭狼使了个眼色,让他慢慢走出去了。
许是看见臭狼走了出去,万重山忙对玉儿交代了两句后便追了上去,怕迷了路。这小子来总会带酒礼,臭狼对他倒是没什么臭脸了。看着他们两个走远,玉儿终是走回了里屋哭喊,我就坐在他身边伸手抚他,小心安慰,我想了想,谨慎着问道:“爹爹有你的时候总是想你,你想想宝儿,是不是就不伤心了”玉儿看着我,慢慢坐了起来,我知道他要抱我,便先去抱他了。
等了会儿,我听玉儿的抽泣声止了,玉儿靠在我胳膊上说:“爹爹,我不哭了,你不要赶我走”(因为那段时间玉儿总是胡思乱想,总说这种压根没有的事儿,我听习惯了,便也习惯了在他说完了之小心吻吻他的唇珠,问他怎么会那么说出来,我难过的是,每回问他他总有缘由告诉我,因此…也会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当得很不是吧)
他说因为万重山问的时候我犹豫了,玉儿说他看出来我的犹豫,看出来我在想什么,无奈,我只好告诉他,“是,爹爹是想把你送回去,因为你舍不得他,我也舍不得你狼爹,玉儿明白吗?”我以为玉儿会吃臭狼的醋,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笑着看我,一脸的鬼灵精。
“爹爹,你怎么舍不得狼爹了,不是说玉儿去哪儿你就去哪儿吗”彼时的我尚且还不知道答案,但如今我已经知道了为什么,我也觉得惊讶,原来早在那个时候我便舍不得臭狼了。不过,要是玉儿现在再问我一次,我的回答大概是舍不得这个家,毕竟那时候玉儿已经待了小半年,我睁眼第一个想到的总是玉儿,玉儿睡得安不安稳,有没有穿好绒衣,盖好被子,会不会又蜷着身子睡,天亮了,他该吃饭,他会想吃什么,我是先去把他叫醒还是先出去起过烧柴…太多太多了,说不清的。
我没回答玉儿,只是抱着他互相慰籍既委屈又疼痛难忍的彼此的魂魄,我的疼是因为他,他的委屈是向着我,玉儿在我怀里心不在焉地说了句话,他说他有点儿后悔没能忍着疼和恨去抱一抱万重山,后悔没在他怀里诉说自己的委屈,也后悔没敢抬头多看他两眼,他说,爹,我觉得他变了,是不是太久没在一起,所以觉得很陌生。
玉儿这样问我,可是我答不出来。因为我不知道和臭狼分开的滋味,也无法懂得这两个孩子为什么分开几个月就这样各自难受,我只是隐隐地觉得玉儿有点寂寞,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忍了太久,所以也不敢贸然去碰他。
“肯定是”我斩钉截铁,毫不给玉儿有些许胡思乱想的契机,抱着他,我小心掀起来他的肚子看了会儿。
我给玉儿的肚皮涂了一些蜂蜜和玫瑰磨出来的油膏,苦心地希望他的肚皮不要太难受,他原本就有的那道疤实在撑得有些触目惊心了。我知道,宝儿有时候会动,弄得他身上很难受,我怕等宝儿再大点儿他会把玉儿那道疤给踢破,所以几乎每天我都会看看他的肚子,我担心宝儿早出来,担心玉儿疼,我不说,可是眼泪总骗不了人,玉儿安慰我,“爹爹,玉儿不怕,爹爹和狼爹在,玉儿一点儿都不用想这些…我能忍的”他这样的话也很让我宽心,二十几年来,我总算在这孩子身边有了点用处。
我不知道我对玉儿的这些好足不足以弥补二十年的亏欠,我想知道。
午时,臭狼一回来便给玉儿煲了些瘦肉汤,说这孩子老是那样难受,怕喉间的老毛病又犯,便放了些药性轻浅的蒲公草根,算是未雨绸缪了。
我喝了点粥便洗碗了,看着玉儿乖乖喝汤,我心里怎说还是高兴的。可惜他走不了太远,不然我想带他去花市,一块儿挑挑给宝儿的衣料子。这些东西做起来说快不快说慢不慢,提前准备起来比较妥当,莫说是十二个月,就是九个月也得赶着做了,那时我就常想着宝儿出生怎么怎么,穿这个戴那个,用什么最好,吃什么最有得补,自己的崽子要下崽了,我可是又担心又高兴,高兴的是玉儿也有孩子了,想着这个孩子能让他这辈子都高高兴兴的,别像胎里时这么闷,担心的是我的孩子,我和臭狼只有玉儿,我们也不会再要了。刀子要落在玉儿肉上,我心比他疼千万倍。
午睡时,我又梦到玉儿小时候,他很早就学会站了,比同岁的孩子要高,笑呵呵地看我,叫狐狸我得抱他,不然他就哭给我看。我抱他过来,扶着他慢慢走,可是慢慢地,我看不到玉儿了。忽然醒来,我只觉我的的梦碎了一地,我想去捡起来,又怕割我一手的血。而后拼命想了想玉儿去了哪里,想了许久才想起来臭狼带玉儿上阁楼敬香了,我一向对巽风泽这些习俗有些怠惰,所以用了午饭便倒头睡了。想起来这些,算是安心了,可我竟然也慌张地穿了靴子跑上了阁楼,偷偷地在墙边看他们。
臭狼跪在先祖前默念着什么,玉儿则是站在一边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过臭狼手里三柱清香,天灯在阁楼外头,我不想打扰了他们敬香,便回去等了。依稀记得玉儿回到堂中时告诉我,“爹,我是不是该把名字改回去,是不是宝儿也应该跟字作姓”我让他别想,这些事臭狼都有打算,姓名也不过是口头上的称谓而已,崽子不是他一个人的,我不会在这个事上计较。只是…后来玉儿回去便把名字都改了,因为宝儿是女娃…,所以万重山父母那边也不是很在乎宝儿的姓名,玉儿告诉我,宝儿跟他自己姓,他择了个与“夜”同音的字:叶。我们叫宝儿都习惯了,玉儿便自己给宝儿想了个大名儿,叫啸霜。狼啸于泽,狐藏于霜,的确是比我想的月啸、蝶兰、德音、云碧、等等要好上许多。
在花街的新房里常常想我最开心的日子,就是玉儿回来那时(很奇怪吧?是最伤心的日子,竟也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命不由人,实在好讽刺。)
那时每每入夜,臭狼常抱着我,我的右手边睡着玉儿,我们一家三口就挤在小小的里屋,好像回到许久之前,回到我们家玉儿还是小屁孩儿的时候。可是现在玉儿不在身边,我想玉儿想的厉害,这几日便和臭狼商量了要回去住,新的房子好,可终归不是我最熟悉的窝儿,怎么住也不习惯,我想着自己回去,照样像从前一样守着玉儿的襁褓,旧衣服,我想一个人在家里住住,静一静我想玉儿的心,可是臭狼不愿意我自己住,觉得明明可以长相厮守的、又已结缘的契兄弟不该这样两地分居,所以…我们早早地把药铺关了,回来打扫了下,从前带过去的也只有几件衣裳和他的药具和各类药,家里什么都没变,我每天早晨来喂鸡鸭浇菜都会顺道晒晒被子,理理床铺,所以睡起来很实在。
晚饭后玉儿也打来了电话,说他们也准备搬家呢,说觉得从前住的房子离学校近,现在那个洋房太空荡,离路边太近了,宝儿正顽皮的年纪,总跑来跑去的,很不是个事儿。说到底,玉儿和我一样是很念旧的。我问他想不想爹爹和狼爹,他说很想,可是没办法,他还有个宝儿得照顾,想好好陪宝儿。是啊,宝儿还这么小,我也不忍心没人细心照顾她。
玉儿电话里说,他一直很遗憾我没能陪他长大,教他许多做人该懂得的,所以,他现在想让宝儿有这些,还说下个月就带着宝儿来看我们…我忍着泪,不敢让他听见。玉儿停滞了会儿,便说宝儿今日流了一身汗,要去给宝儿洗洗头发了,挂了电话,我还是没能忍住,满脑袋撞进臭狼怀里大哭,我说我好想玉儿,想让他回来,可是臭狼却说他已经长大了,可玉儿明明也还是个孩子。我说臭狼狠心,他抹了把眼睛告诉我,岐儿,崽子成了家是好事。
我哭喊,只是因为有点想玉儿。想着想着,眼睛都要哭坏了。上一次眼睛这么疼时,是连夜给宝儿做小衫的时候。拿着绣绷,总舍不得放下。那时候总连着几天给宝儿做衣裳,后来药铺开了,我很少再拿起针线。宝儿已经不是婴孩,我看每回来玉儿给她挑的衣裳靴子都是极好的,编的头发很精致漂亮,我再手缝宝儿的衣服怕是上不了台面,想等她来再到花市上挑两身小姑娘的成衣。至于玉儿,我每年都会给他绣个平安符,算是自己的牵念。这几天又拿起针线是因为这个,我交代他每天都要带着,只要他带着,他就不会忘记巽风泽的我们。现在摸摸枕头底下,还有玉儿一出生就戴的平安福。那时候的我还不懂得孩子有多大,就把绣面做了个手掌大,臭狼说我笨。做个这么大的平安符,他说戴着不方便,那不如放在孩子枕头底下,也算是一种安心。臭狼也说我爱折腾,明明狼王就在自家里,何必再求安慰,他还问我,是不是他不够让我安心,我害怕了,又或是不相信他能顾好孩子。
其实,是也不是。我为何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因为他什么都能顾着玉儿,可他在玉儿小时候又总是捉弄人家哭,吓人家,我记得有一回下雨了,他竟然也孩童似地带玉儿出去捏泥巴,玉儿这个孩子是从小就娇气,很爱干净,回来时小脸蛋儿上被抹了两把土泥,哭得比雨声还大,是他自己要被臭狼两颗冰糖骗出去,我也没法儿说什么,只能边给他拿掉身上的草碎和袖子里的两三条蚯蚓。所以我说臭狼有好有坏,他是把日子过得最无趣的,却能逮着我和玉儿折腾。可玉儿长大了,也不时常在他身边,他一有什么便来叨扰我,做了什么菜,炖了什么汤,每回都要我吃,眼巴巴地等我夸他,只许说好不许说不好,要是去街上,看着什么总要问我想不想要,看人家才做起来的衣服便拉我去量量尺寸腰身,说也要给我做一身,这导致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再要一个崽子,或是找苦人家抱一个来他就不会来烦我。
此事不提也罢。
那年宝儿在胎里六个月时,我已经停了腥荤,臭狼说剖时得要我的血喂玉儿,让我至多吃一些鸡蛋。我是无所谓吃食的人,他自己又要操刀不到万不得已伤不得皮肉,我来喂玉儿是很乐意的。
臭狼这个人,我总觉得玉儿走后他心里藏着掖着什么不敢让我知道,夜里有时候我们没什么话可讲,臭狼就抱过我,让我不要背着他睡,说是觉得被丢弃了,说岐儿我不需要他了,否则怎么会想一个人搬回来…我无话,只抬头看他,他哭着,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觉得彼此都无奈,我问他若是重来一次他还会不会要我同他结契兄弟,会不会救我,他摇摇头说:“岐儿,我不要重来一次,永生永世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岐儿再怎么都是我的”这种感人心肠的话我听不得,我很怕再在他怀里哭起来,只好也回抱他,安慰他。
对着眼里氲满了泪的臭狼,我无奈说道:“我只是想到就说了,别因为我口直心快你就难过…我明日早些起来帮你挑药草好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已经在退让,已经在忍着自己的火气,我也生怕我一冲动会打破寂静的夜,想想我每回打他他都受着…便也不忍心了。终是收起拳头,把肉身两只手往自己怀里收。我有时候多想自己是只大猫,我生气了就挠死他,觉得他讨厌了就拍他几掌。
过了半夜,我们这样互相抱着越来越精神,睡不着了。臭狼火大,总是要赖在我身上时不时折磨我,我原本就因为想玉儿哭得眼睛疼,这下休息不得…我直委屈得更厉害,憋着不敢说,直到头疼欲裂忍不住哭了起来臭狼才肯罢休,说句难听的,玉儿小时候和我这半生的福是他庇佑的,祸也是因他而起。
臭狼喂我喝了口水,我对他说,“我还是喜欢臭狼静静地抱着我,时不时说两句话逗我高兴,才不喜欢臭狼这样碰我”我觉得这世间不管什么生来都是趋利避害的,我说让他再等我几年,等我的身子受的住了,等我真正愿意,等我的脑子和心真正懂得了什么是感情,皆是就是我死在床上也不会后悔。
他没听完我的话,直冷声儿说道:“岐儿,我不愿意等了”我听他把话说到这种地步,怕自己心口疼起来真会死去,便带了被褥到大座上睡,谁知臭狼也跟过来,静静地卧在我脚边,不敢再来碰我。
“臭狼,你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我也不会因为你的话伤心难过…你不愿意就再去找一个,新房宽敞,你们好好过活儿,我不走,就在这儿守着”我起身说道。原以为这样真心的一番话可以让他好受点,谁知他听了又将我抱了回去,抱着我躺下了。他说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让我不要再说气话。
这样静静地抱着,我也泄了气似地问道:“什么事能让你又把我抱回来”
“糖酸果儿啊!岐儿爱吃糖酸果儿,我今日见到有花样的,那师傅把糖画和酸果儿合在一起做了”臭狼说着,又说明早一定得给我买,又跟我道歉。我累得很,也实在疼得眼白里都是血丝,不知道他说这些干什么,只能迷迷糊糊地回:“好,臭狼去买”他那样害怕我会离开,我实在无话可说了。其实现在想想,我和他之间的悲欢离合都是注定好的,我在等自己懂得的那天,顺其自然地,我的心也像坐了马车似地赶着去找答案,我不懂,可是臭狼一直在身边等着我,我便不怕自己迷了方向,这也是我为何这么任性的缘由,臭狼就是我的柱子和脊梁,我的柱子和脊梁,他答应我,他会等我懂。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狼狐传(生子)更新,第 101 章 第一百零一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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