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是民间赏花郊游的好时节,皇宫里自然不例外,除了各处宫室庭院的花树次第绽放,上林苑中更是繁花如簇。
如此盛景,岂能辜负?
早在二月初的时候,陈皇后就已与永明帝张罗了场马球会,今日又遍请满京城的高门公贵,共赏春暮。
歌罢舞休,难免闲话家常。
陈皇后与永明帝并肩坐在上首,逗了会儿东宫里新添的小孙子,瞧着彭王妃孕肚渐显,分明是又要添子嗣了,不免提及江彻。
“太子和彭王都有了儿女,如今就剩穆王没个着落,也不嫌府里冷清。”陈皇后笑吟吟说着,见江彻连眼皮都没抬,显然不太想接她提起的这话头,便只朝永明帝道:“皇上虽说国事繁忙,也该稍微抽出些空暇管管孩子们的婚事。”
“先前不是叫皇后物色人选么?”
永明帝年近五旬,身子骨和精神却都养得极好,斜靠在明黄短榻上睨着几个儿子,是难得的闲散姿态。
陈皇后便笑了,“臣妾倒物色了几位,都是家世出身和相貌品行出挑的,只是穆王性子倔,总拿不急着成婚的由头来搪塞。臣妾为这婚事操碎了心,皇上若是不信,只管问昭仪妹妹,她是最清楚的。”
说话间,瞥向下首的阮昭仪。
阮昭仪敛袖坐着,脸上笑意温婉。
她的出身极为寻常,早些年在宫中过得很是艰难。好在她性子柔韧,随遇而安,也从无争宠出风头的心思,熬到如今四十来岁,有江彻这么个出息的孩子傍身,日子过得顺心多了。
朝中各有山头,江彻并无夺嫡之意,又是个堪用的人才,陈皇后和曲贵妃都有意收为己用,这两年倒颇笼络。
连带着阮昭仪的日子都好过起来。
她陪着笑,故意轻轻叹息,道:“皇后娘娘确实费了许多心思,那些个姑娘臣妾瞧着都极好。只是这孩子脾气倔,总不叫人省心,老大不小了,也不肯成家育子。臣妾实在是担心,他再这样耽搁下去,往后该如何是好。”
话音虽柔,里头的忧愁却情真意切。
江彻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自彭王娶妻之后,他的婚事就被帝后惦记上了。前两年还有岁数挡着,如今年纪渐长,上头两位兄长又接连添了子嗣,每回家宴上,他都要被催着娶亲。起初江彻还辩驳推辞两句,后来瞧出这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索性充耳不闻,任由他们说去。
此刻旧话重提,上头几位果真来了兴致。
陈皇后显得尤其热心。
“京城内外,闺中待嫁的女子着实不少,臣妾寻常都是留意着的。像是那位姑娘——”她稍抬下巴,瞥向宴席中一位华衣丽饰的妙龄女子,低笑道:“皇上瞧着她品貌如何?”
永穆帝随之望过去。
那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生得确实有几分姿色,难得的是气度端庄沉静,瞧着便知教养极好。
他点了点头,“是谁家的?”
“永宁伯府魏家的姑娘,闺名令华。臣妾先前留意过,言谈举止没得挑,虽在深闺里养着,其实很有见识,配得上穆王。阮妹妹——你也瞧瞧,她这姿容生得如何?”
阮昭仪被她提及,不免随之望过去。
下首江彻端坐喝酒,无动于衷。
要说永明帝和阮昭仪催促他的婚事,是因双亲急着想抱孙子,陈皇后这些热情就都是为私心了。
京城里贵女如云,为何单挑魏家?
无非是永宁伯府已渐没落,虽还有个伯府的爵位在身,里头实则早已耗空,男人们本事有限,便琢磨着拿姻亲来维持门楣。这般没权势的人家,并不能给王府半点助力,皇后既开了这口,定是东宫与魏家已暗里有了牵扯,届时东宫以伯府牵线引路,他无形中便被绑到了太子那里。
算盘当真是噼啪乱响。
江彻瞥了眼魏令华,看到她也正柔柔望向这边。
他漠然收回视线。
小太监便在此时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他身边,“启禀王爷,杨典军在殿外候着,说有事禀报。”
江彻闻言,便以更衣为由,暂且离席。
*
杨固远远侯在殿外,心里有些拿不准。
安插在米酒巷的眼线仓促来禀报,说沈蔻母女背着包袱出了门时,他便派人乔装追上去探问,得知沈家母女是要去长兴县住两个月。那地方已经出了京畿地界,骑马过去得两三个时辰,颇为偏远。
这种变动,理应禀报。
杨固原打算等江彻回府后再说此事。
毕竟宫宴上帝后俱在,无数双眼睛盯着,若非要紧的公事,不宜贸然去打搅。而一对母女的行踪,着实不算紧要的公事。
但他也知道,这沈蔻与旁人不同。
她生了张与顾家姑娘肖似的脸,能够引得江彻留意,派他查问底细,盯着行踪,已是少见的事了。更别说这阵子每隔两三日,江彻总要掐着点儿去米酒巷附近转悠,风雨无阻。杨固就算是个瞎子,也知道自家王爷是远远去瞧那沈姑娘的,还不欲让对方察觉。
如此行径,着实迥异于往常。
杨固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尽早禀报得好。
他匆匆进宫,请小太监到宴席上通禀,远远地侯着。等江彻快步过来,忙将事情禀明,又道:“属下怕耽误事,特地赶来禀报。若是冒失了,还请王爷责罚。”
江彻闻言,皱眉道:“她要去两个月?”
“说是要两个月。属下去沈家的院子里瞧过,屋里的橱柜炊具都被遮盖起来挡灰,显然是要离开好一阵子。”
这怎么能行!
江彻未料沈蔻会突然来这么一手,顿感头疼,“不许她离开京城。”
“那属下派人将她们拦住,请回来?”杨固办事无数,却还没做过强抢民女的勾当,迟疑了下,硬着头皮道:“只不过,将人拦住后该怎么交代呢?沈家母女俩没犯半点错处,若强行请回,恐怕……会被当成公然拦路强抢民女的劫匪。”
“……”江彻觉得脑袋更疼了。
他堂堂皇子,当然不是拦路的劫匪。
但此事玄之又玄,又关乎紧要,但凡为第三人所知,便是将软肋暴露于他人——只消沈蔻消失数月,他即便有钢筋铁骨,恐怕都熬不住连夜噩梦的折磨,迟早得倒下去。此事莫说告诉素无旧交沈家,就是杨固跟前也没透露半个字,免得不慎泄露。
然而这噩梦实在古怪,除了去看沈蔻外,别无破解之法,一旦沈蔻离开,那无异于断了安神入眠的药。
更何况,他已两日没见沈蔻了。
若是再耽搁,又得沉沦噩梦。
江彻这些年纵横沙场,千军万马之中都来去自如,何曾被这样牵制过?
偏巧牵制他的还是个柔弱少女,素不相识,更不由他操纵。
这局死棋,终须设法破解!
江彻眉头微拧,径直抬步出宫。
杨固看他面色不善,赶紧跟了上去。
这一走,江彻别说再回宫宴露面,连声招呼都没去打。
席上有心人见此,很快便传出了闲话,说永宁伯府魏家的姑娘贪恋穆王府的荣华富贵,特地请皇后代为撮合,图谋穆王妃的高位。结果倒好,穆王看了她一眼后拂袖而走,足见对她不满,半点都瞧不上。
闲话一旦传开,满京城没人敢公然议论江彻,只会看魏家姑娘的笑话。
这样的明枪暗箭,沈蔻前世领教过太多。
不过如今这些都与她无关。
她这会儿正靠着软枕,在马车厢里打盹。
*
从京城到长兴县有百余里之遥。
沈蔻和钟氏要去的,是她舅舅钟问梅的新家。
钟家偏居江南,信奉小富即安,这些年虽也有些在北边的生意,却没挪过住处。后来沈有望出了事,钟氏怕娘家担心,也知道远在千百里外的兄弟们帮不上忙,便瞒着消息。直到二月里,钟家辗转从别处得知,钟问梅便将奉养双亲的事交于长兄,带妻子北上。
一则为儿子寻个名师指点,将来好考取功名。二则离得近些,方便照应沈蔻母女。
不过京城天子脚下,地贵而水深。
沈有望虽在京城为官,却甚少留意做生意的事,钟问梅不知底细,贸然过来经商未必能得偿所愿。反倒是长兴县,既有些钟家的生意在那里,又有他妻子娘家的人情,知根知底的,比京城方便得多。夫妻俩一合计,暂定住在那里,过两年再拓些出路。
这件事,钟问梅已修书入京。
沈蔻母女俩这回过去,既为散心赏景,好让沈蔻寻些养家糊口的灵感,也为骨肉团聚,瞧瞧许久未见的血亲。
马车驶过官道,和风细细。
侧窗的软帘被掀起来,风里混杂泥土的清香,两侧杨柳桑陌落入半眯着的眼缝里,愈发令人昏昏欲睡。沈蔻索性闭上眼,才舒舒服服打个哈欠,忽听后面一阵蹄声得得而来,旋即,车夫“吁”的一声,缓行的马车猛然顿住。
沈蔻才笼来的睡意被惊散,不由睁开眼坐起身。
旁边钟氏起身掀帘,去瞧外面动静。
她借着掀起的缝隙瞥出去,一眼就瞧见马车前有个男子策马而立,身着黑衣,腰悬冷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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