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初夏,从京城到江南一路上景致各异,沈蔻打算自在赏玩过去。江彻从前不喜游山玩水,是因重任在肩,为保持朝堂上震慑佞臣的威冷姿态,也为守住沙场上所向披靡的狠厉架势,平素从不放纵自身,整日忙碌,负重奔波。如今边境安定,经了红丸案后,朝堂上狠狠肃清了一波,他暂且能混几年清闲。
且新婚燕尔,携美人瞧着大好河山,原就是极令人畅快的美事。
遂安排杨凝先往洪州,安顿迁居之事,他则带了杨固和数名侍卫,在清晨初升的朝阳里微服出城。
同行的还有沈有望夫妇。
夫妻俩原打算去岁冬天就去江南,陪着家中老人一道过年,因着赐婚的事,一直等到了今春。待到王府大婚,沈蔻安安稳稳嫁入了穆王府,且回门时江彻对她甚是爱护,夫妻俩才算放心,收拾起了行装。
沈蔻哪放心让他们独行?
且南迁的日子已定,沈家晚几日出发无妨,遂与江彻一道登门,劝得双亲再留数日,而后辞别蒋家等故旧亲友,阖家同行。
有杨固打点安排,这趟南下畅通无阻。
出京之后,众人先骑马走陆路寻访古迹名胜,因怕沈蔻和钟氏太累,晚间尽量在官驿下榻,杨固又早早寻好手艺出众的医女,每晚为母女俩按摩两炷香的功夫,舒筋活络,再议上等药汤沐浴,消解疲惫。
这般安排之下,沈蔻纵然身子娇气些,待按摩后沐浴完,浑身便可舒爽许多。
更别说,还有江彻圣手推拿。
习武之人手上劲道自是没得说,收放自如,恰到好处,江彻虽是惯常被人伺候的主,给沈蔻推拿时却乐此不疲,一通摆弄下来,筋骨皆软,睡一觉便可精神奕奕。唯一的缺点,、大抵便是一路与岳父岳母同行,江彻纵然血气方刚,推拿时经常收不住手,沈蔻却脸皮薄,每尝察觉异样便要逃走,只许他到封地再放开手脚。
这般自持,难免煎熬了些。
这晚入住官驿后,恰逢阴雨连绵,江彻瞧着良机难得,吃饭时一本正经的道:“瞧这雨势,一时半刻怕是停不住。”
“是啊,南边原就多雨潮湿,这雨怕是下到明天也未必停。便是停了,积了整夜的雨,路上必定泥泞难行。不如明日歇上一天,就在街市上随意走走,瞧瞧这儿的民俗风物,等天晴了再去城外?”
这话正中江彻下怀,遂颔首道:“岳父说的是,小婿也有此意。”他说得语气淡然,沈蔻却看到他的嘴角微不可查的挑了挑。
显然,他是巴不得歇一日。
沈蔻心中轻嗤,不过当着双亲的面,却也没多说什么。
是夜馆驿人静,灯烛渐昏。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在芭蕉竹窗,盖住挑灯夜话的依依人语,也遮住床帐里被翻红浪的娇声低吟。沈蔻连着数夜都在火星窜成火苗前按住势头,而今江彻没了顾忌,本性毕露,积攒的欲念燎原而起,直到天色将明时才算放过。
*
一路游山玩水,过了大半程后,又换水路乘船而行,虽说少了马背颠簸的辛劳,亦有水畔万千风景可赏,在水上晃得久了难免犯晕乎。
登上扬州码头时,沈蔻的身子轻晃了晃。
江彻眼疾手快,伸臂将她兜住。
因沈家二老离扬州城颇远,今日来迎的是外祖父钟家的人——沈蔻的舅舅钟问春。钟家是行商之人,虽说日子富庶些,却也没大富大贵到能跟官员们随意往来结交的地步。陡然听闻外甥女被赐婚给穆王爷,钟家几乎怀疑是听错了,但扬州城那些官员的态度却做不得假,虽未十分露骨,却也多有主动交好之意,与从前迥然不同。
钟问春岂能不知背后的缘故?
也是因此,他对这位传闻中冷硬傲然的天潢贵胄更增几分敬畏,哪怕沈蔻寄的家书中说了这回是轻车简从,小住几日而已,钟家却仍忙碌了大半个月,衣食住行上莫不精心,生怕怠慢了贵客,让沈蔻跟着
此刻水边人头攒动,钟问春打着精神,瞧见熟悉的几张脸,才要赶去迎时就见江彻兜着沈蔻,扶她上岸。
新婚的外甥女尚未褪尽少女气息,夏日里裙衫单薄,袅娜娇柔。男人则身姿昂藏,气度端贵,姿态挺拔而不失温柔,迥异于传闻中的冷厉无情。他们果真半点仪仗都没带,除了扮作男仆的侍卫之外,不见半个随行之人,因行程并未向外透露,亦无旁人来接驾献殷勤。
登岸后徐徐行来,与寻常贵族夫妻无异。
钟问春不自觉松了口气,率了婢仆匆匆赶过去,迎接众人登车回府。
连着两日,钟老太爷设宴摆酒,瞧着女儿和女婿琴瑟和鸣,外孙女婿虽惯于冷硬不太爱说话,待外孙女却颇温和周到,心中欢喜之极,笑得合不拢嘴。江彻在京城时威冷慑人,到了这般环境,反倒隐隐添了几分随和,如同当年跟蔡九叔结交那样,忘却皇家身份,去体尝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
这日宴席散后,醉扶而归。
瘦西湖的景色秀致宜人,扬州城的菜色别具风味,沈蔻喝了些酒,微微有点醉意。
江彻也被好客的舅舅们灌了好些,不过他酒量不差,游湖时吹吹风,再登车回府,酒意已散了六分。见沈蔻醉猫似的脚步不稳,便扶她回屋歇息——杨固和钟老太爷原打算将他安置在官驿,或是扬州城最好的客栈,免得怠慢,他却不愿惊动官场,只住在钟家客院。
时近端午,天气渐而炎热,马车驶过长街时,能瞧见许多铺子都支起了粽子香包的小摊。
沈蔻虽喝醉了,头脑却还清醒。
回屋后靠在短榻上,就着江彻递来的醒酒汤喝了两口,又道:“快端午了吧。我记得母妃说,她大约会在这时候启程去洪州,咱们玩了这么久,是不是也该早点启程,去备好屋舍道观,迎接母妃了?”
秀致的脸颊被酒意蒸得微红,她抬眸瞧着江彻,眼波朦胧而柔软。
江彻唇角微动,“你倒是操心。”
“夫君待我们家这样好,我自然该更用心些,照顾好母妃。何况母妃为人温柔,我也有些想念。”
说着话,舒舒服服斜趟进江彻怀里,阖上眼睛。
暮色四合,天光渐昏,萦绕的酒气中,她的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衣领散了也浑然不知,任由雪白如脂的肌肤半露在外,春光微泄。周遭安静无人,细薄的纱衣如同蝉翼,勾勒出妖娆峰峦,江彻的目光停驻片刻,瞧她有些累,生生忍住了,只低声道:“打算哪天走?”
“明天。”
沈蔻说罢,又含糊补充道:“先去趟苏州。”
“去看你的新戏?”
“嗯。谢公子说他的戏班就在太湖边上,景致极好,那儿原就盛行南戏,看客必定的比京城人懂门道。夫君,虽说苏姐姐唱戏的功夫满京城没人能比,又有谢公子亲自操心,我终究是头回写戏,会不会班门弄斧?”
她掀起半边眼皮,稍露忐忑。
江彻拿手指刮着她柔软微烫的脸颊,道:“你写的,定是最好的。”
这话沈蔻爱听,遂闭眼莞尔。
江彻惦记的却是旁的,“谢无相定居在太湖?”
沈蔻颔首,脑袋轻轻蹭过江彻腰腹的衣裳,“是他舅舅帮着挑的地方,出门就是太湖的浩渺烟波,周围更是钟灵神秀,据说早几年就买好了地,屋舍也都是早早就建好的。”
知道得这么清楚?
江彻眸色稍深,微屈的手指仍不疾不徐的摩挲她肌肤,口中道:“你跟谢无相还有书信往来?”
“算是有吧。”沈蔻在他怀里昏昏欲睡,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异常,傻乎乎的承认了,“他离开京城之前,我就说了外祖家的住址,让他安顿好后递信儿过来。他果真递来了,还是曾班主亲自送到外祖父手里的,说等咱们去了苏州,戏班便可开张了。”说至此处,察觉男人的手指顿住,她睁开眼睛,稍觉疑惑。
江彻未料他俩还有这般往来。
且他竟丝毫不知!
心头有些酸溜溜的,他稍稍俯身,在沈蔻眉心亲了亲,“要不,咱们径直回江州吧。”毣洣阁
“我早就答应了谢公子的,岂能失信于他!”
倒还真是言而有信。
江彻忍着酸意,低笑道:“谢无相就那么好?”
“当然。”沈蔻总算察觉出他言语底下藏着的深意,唇角翘起时,故意道:“他会指点我写戏,是我进门的领路人,点拨起来不厌其烦。夫君,这些事儿你会么?”尾音微挑,春波荡漾的醉眼之中分明带了揶揄戏谑,得意而挑衅的小模样,轻易挑断江彻心头绷着的那根弦。
他忽而伸臂抱起沈蔻,天旋地转之间,便将娇躯压在怀里。
写戏这种事情,他确实不太会。
但她落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擅长的事多了去了。
*
太湖畔,谢无相临风坐于亭中,目光落在浩渺湖波。
曾俭立于身侧,正朝他禀报,“钟家那边方才递来了口信,说沈姑娘和穆王爷已经到了扬州,游玩几日后或许就会来了。戏楼那边都打点妥当了,虽说咱们是头回登台,捧场的却不少,票也卖光了。想必都是公子先前刊印那些书的功劳,已经吊足了胃口。”
谢无相颔首,似对此早有预料。
芙蓉班能在京城立足,靠的不止是出色的伶人、精心的排演和器乐,更应每一本戏都是谢无相亲自雕琢,无不精妙。
那些戏都已被谢无相刊印成书。
江南富庶之地,多的是刻书刊行的名家,话本曲文尤其抢手,那些风靡一时的戏本刊行出来,没几日就能抢购一空。这回谢无相虽反其道而行之,因他的戏本原就出色,加之寻的是刊书名家,早在戏班南下之前,每本书后所写的“芙蓉班”几个字就已被戏迷熟知。
有盐帮在暗里帮衬,也没人敢冒充芙蓉班的身份,等谢无相的戏楼建成后风声放出去,立时引得众人争相购票,欲一睹风采。
这般造势,也算他送给沈蔻的礼物。
谢无相眺向扬州城的方向,心头泛起微澜,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水波不惊,“让人留意着,备好下榻的客舍,等他们来了,绝不可怠慢。戏班那边你也盯着,等沈姑娘过来,便可登台。”
曾俭应了,自去忙碌。
谢无相仍独自坐在风声细细的树荫里,指腹摩挲身旁的戏本——是沈蔻写的。
建起芙蓉班的这几年,因着给戏本的重金酬劳,他也见过不少精于此道的才俊,但沈蔻显然是最特别的那个。
谢无相至今仍记得初见她时的情形,药圃里与世隔绝,她冠帽青衫,打扮成了少年郎,随曾俭徐徐行来。那时,曾俭已然查出了她的身份家底,报到他的跟前。但当年才及笄的少女真的站到跟前,碰上那个尚显粗糙的戏本时,仍令谢无相觉得诧异,毕竟,她这般年纪原该安然无忧,写不出起伏跌宕的波澜。
但她写出来了,且情思细别致,令人眼前一亮。
他于是留意,用心点拨打磨。
静如死水的生活里,忽而添了一抹亮色,谢无相自己都没察觉,他竟开始隐隐期待少女的到来,期待或忐忑或明丽的模样,甚至在与她谈戏时忘了时辰、疲惫,反觉欢欣。直到那日玉镜湖畔的别苑里,江彻突然造访,当着众人的面,摆出那般暧昧的模样,而她耳梢微红,紧揪衣袖,微露羞怯。
那时,谢无相才明白种种情绪的源头。
可惜终究有缘无分。
但即使无从踏出那半步,得知她红妆十里,由江彻亲自迎亲接进王府,谢无相仍觉得高兴。至少,她是被人呵宠爱护着的,在江彻自朝堂急流勇退后,能在封地偏安一隅,做她喜欢的事情——譬如南戏。
远远的,乐师鼓琴的声音传来,夹杂苏念清扬婉转的戏腔。
谢无相呼了口气,催动轮椅,朝那边而去。
到得水边,就见苏念换了身练习时常穿的戏服,色若胭脂的水袖灵动飘逸,窈窕而立的姿容婉约妩媚,虽然未饰半分妆容,眉眼轻挑之间,仍有万千绰约风情。
瞥见他的身姿,苏念动作稍顿,见谢无相只是漫不经心般抬了抬手指,她立时会意,飘落的水袖重新扬起,眉眼间情态如旧。
直到两段调子唱罢,她才收了身段。
谢无相遂示意她到跟前来,叮嘱说穆王夫妇不日即将来苏州,届时戏楼开张,头一场戏由她挑大梁,须早些准备。
苏念听了,飒然一笑道:“这些日子我也去瞧过几处有名的班底,瞧着她们的身段唱腔,也摸出了些深浅。南戏故里确实不是经常可比,但公子只管放心,苏念既挑起了这担子,定会竭尽全力。”
她说得极为笃定,是苦练而来的信心。
谢无相颔首,“等你一鸣惊人。”
极平淡的语气,却如泅泅热水流入苏念的心底。
她郑重点头,而后柔声道:“这儿风大,我送公子回去吧,药该好了。”说罢,朝乐师递个眼色,示意他先去歇息,而后推了轮椅,径回谢无相住处。
湖畔风动树梢,亦卷起猎猎红衣。
苏念知道公子喜静,一路上半个字都没多说,目光却渐渐柔和。
幼时颠沛流离,美貌于她而言是天赐的重礼,也是招人觊觎的负累,在她逐渐长开后更令虎狼垂涎。后来她遇见了公子,清高绝尘,温润如玉,非但没像旁的贵公子那般视伶人为玩物,还在群狼环伺的京城予她庇护,可让她在戏台上肆意绽放,心无旁骛。那副清冷的外表下,其实藏着很温暖的心,历经劫难而未改半分。
这是苏念此生最幸运的事。
能否在戏台上一鸣惊人,苏念并不太在乎,她想做的,只是倾尽此生之力将公子亲自打磨,或帮着雕琢出的人物尽数呈于人前。即使他很少回首,于她而言,却如拥有整个天地般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搁到现在,就是女明星和金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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