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
对任鲥的这一论断,顾循之完全没法反驳,只好心虚地笑。
只听任鲥又说:
“你有些从前修行的底子在,又吃了许多丹药,手上戴着南溟珠,按说性命一时无碍。只是如今形势有变,虽然我常在你身侧,也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你总得有点自保的能力。”
任鲥此话十分在理,顾循之想起此前那妖魔可怖的模样,不觉身上又是一颤,咬着牙答应了任鲥:
“师兄说得是,那就……还是再来一次吧。”
任鲥看他答应,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这两天他们都住在这间客栈里,白日的时候也曾上山几趟,整理幸存的什物。可惜保存完整的东西实在不多,除了几本书和一些往来信件幸免于难以外,基本全军覆没,就连炼丹炉都沾上了油渍,任鲥不得不用火将炼丹炉整个重新放在火里烧了两个时辰才算完。
如今生活必备品缺得太多,任鲥又嫌洞府里不够干净,这里确实不能再住人。顾循之也只好打消了回洞府来住一阵子的想法,准备留在这里过完上元节就走。
也不知顾循之的运气到底是特别好还是特别不好,正月十五当晚这里竟是下了雪,雪连着下了两天,就连正月十六也未能幸免。乌云遮住了月亮,顾循之暂时逃避了被输灵气的尴尬场面,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
正月十七一早,他们离开了碧空山下。
这几天里两个人商量了一番,决计先去找师父。按照任鲥的说法,师父的法力大致与寻常的地仙相当,以他的能耐,碰上一般的妖魔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若是情势发生变化,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若真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妖魔出现,师父说不定不是对手。
此前任鲥查过师父的去向,知道师父大致是往东南走,两人也就向着那个方向去寻。往东南方走的时候又要靠近京城,离京城越近,有些传闻就传得越广,传得越玄。两人把那许许多多的传言拼凑在一起,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原来就在上元节刚过完之后的那天早上,有一条巨大的青龙从京城之中出来,一飞冲天,京中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到了。
传闻那青龙出现的位置,恰是在晋王府之中,在那之后,皇上刚刚册封的晋王从府邸中失踪,这些消息传出之后还没过半天,宫中就传下皇帝的旨意,晋王私自离京,废为庶人,各处都张贴了晋王的画像,将他作为罪犯通缉,罪名似乎是谋逆。
考虑到之前晋王府里发生的事,事情发展成这样,几乎是一种必然。如今青龙定然是要回东海,那小晋王情根深种,为了青龙连王位也不要,想来一定也是往东海那边去了。如今那小晋王已经被通缉,能不能顺利到达东海寻到青龙也很难讲,顾循之虽说心里关切,到底自顾不暇,没有闲空去帮他,如今小晋王选了这么一条艰难道路,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不过这些消息影响到的也不仅仅只是龙与小晋王,从皇帝所下旨意的态度来看,在这本来只是起于私情的一段风流故事之下,似乎预示着一场难言的风云变幻。仔细想想,当初老晋王将青龙捉来本就是为了要谋逆,虽说没有成功,到底还是做了许多准备,难道这才是碧空山上妖魔的真正来源?
顾循之去问任鲥,并没得到什么肯定的答案。他的心一直就这么悬着,总也没法归位。任鲥拍拍他肩膀:
“别怕,这只是一次新的循环。”
新的循环吗?顾循之大致知道任鲥的意思。千百年以来,人世间一直都是如此,朝代不断更迭,盛世与乱世交替。顾循之有幸生于盛世,总是下意识地觉得一切都会像他年轻时那样顺利,但实际情况是,乱世与妖魔的到来是不可避免的,它们总会出现。
顾循之转头看向任鲥:
“如果我活得够久,就不可避免地会看到这些,是吗?”
任鲥点点头:
“是这样,这样的事情永远无法逃避,你只能学会去习惯。”
确认了这一点,顾循之反而感到释然。他意识到这是一种途径,让他能够离师兄更近一点。
那天的吻改变了很多事,它让顾循之意识到了许多他此前全然不知道的事情,津液的交换似乎具有一些难以说清的特殊效果,能让他在某些层面上与师兄更加接近,他发觉自己好像在无意间揭开了师兄秘密的一角。
之前在他们相吻时,那些关于原初的印象就这么毫无来由地出现在他的脑中,好像有人直接打开他的头颅,把那想法放进去了一样。而且,不知道是否与这件事有关,在那之后的好几天,顾循之总是梦见自己在深夜的海中无目的地漫游,四周全都是黑色的海水。
大海波涛汹涌,海上的风大得吓人,但顾循之在梦中却很平静,一点也不觉得恐惧,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他就应该那样。他巨大的身躯在海上漂浮,海水好像母亲的怀抱。直到快要苏醒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实际上并不会游泳,在突然慌乱地呛水之中醒来,醒过来之后还得坐着猛咳好一阵,害得任鲥以为他着了风寒,又塞给他一大包丸药,眼睛盯着他吃下去。他试图反抗,但师兄对他的影响力实在太强,只要瞪他一眼,他就只能举手投降,乖乖把一粒粒大药丸咽下去。bïmïġë.nët
即使是在白天的时候,他也经常会走神,有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话本,过了半个时辰才发觉手上的书一页都没有翻,他脑子里不住地在想着一片蓝色的海洋,好像他就属于那里。
这真是太奇怪了,因为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有去过海边。
当这样的事情又持续得长了一些,他开始相信这不是个巧合,而是和他与师兄之间的那个吻有着密切的关系。虽然顾循之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但除此以外,他再没做过别的会引起奇怪梦境的事情。
任鲥觉察到他近来有些恍惚,问过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顾循之没回答,随口敷衍过去了。他没打算向师兄求证,他相信师兄应该也不知道。
不过随着时间的发展,这类梦境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少,渐渐不再成为一种困扰,反而让他有点想念。顾循之很想再吻一次师兄,试试看会不会让那些梦境回来,但上一次那种冲动的勇气在他其实是不常见的,他只能偷偷在心里想一想。
他们还在努力寻找师父的所在,任鲥从师父留下的信件和书籍里得到了一些线索,但并不很多,又比较模糊。再加上时间隔得太久,无法确定是否还有效,不过毕竟是个方向。他们在找寻的过程中机缘巧合得到了一个比较准确的消息,说是大约五六年前,有人曾经在附近某处见过一个人,相貌和师父很像,处事作风上也很有师父的那种样子。
这实在是种意外惊喜,任鲥和顾循之简直不敢相信事情居然会如此顺利。不过现在还不应该高兴得太早,或许这只是种巧合,不过当然也有可能是师父特意留下了线索和痕迹,就等着他们去找他。
其实说句实话,虽然顾循之与师父在一起生活了差不多十年,但师父的脸在他的记忆之中早就已经变得模糊了。当初他刚被师父挑上山的时候,师父本来还打算让师兄做他师父来着。后来是师兄坚决不同意才作罢,免为其难地收下了他。
除了教导他一些关于修行的事情以外,师父平常其实不大在他面前出现,似乎总是在忙着炼丹,至少每次他问师兄师父在干嘛,师兄都是这么说的。不过现在回忆起来,师父着实没炼出来多少丹,估计都在借着炼丹的由头偷懒。顾循之小的时候,所有照顾他的一应事务,几乎全都被师父交给了师兄,师兄若是对他不满意,他还强词夺理地说些什么“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注]
顾循之小的时候一直觉得师父是个世外高人,对他满心敬佩。当年他还不在师父门下时,经常在玄都观的庭院里与一班小道士一起看师父与玄都观的老观主对弈,那时候老观主穿一件素雅的灰袍,师父则是穿着一件白袍,仙袂飘飘,风姿卓绝。这么多年以来,当年留下的这种印象始终没有改变过。然而近来听师兄说了些过去的事,又把自己记忆之中的那些事加以印证,顾循之越回忆越觉得,师父实际上好像是个挺惫懒的家伙。
这与顾循之的童年印象大相径庭,不免让他稍微有点失望。当他把他这些不确定的印象一一讲给师兄听,想得到一个准确一点的答案时,他看见师兄很明显地露出了一个略带鄙夷的神情:
“嗳,他呀。”
师兄没多说别的,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循之突然觉得,他百来年间对师父的美好印象开始崩塌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师弟变成了糟老头怎么办更新,第 34 章 第 34 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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