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是不想来的。
左保六是村西头桑园的佃户。他和婆娘不但是操弄桑树的好手,季节到了还自己养蚕。带着三个娃的日子过得虽说劳累,也还算是能过得去。
不想去年年景差,天冷得邪乎,三月里还下了一场雨雪。如此一来,园里的桑树在芽期就育得不好,到了摘叶时节,收成比起往年差了不少。
祸不单行得是,去年的蚕茧收成也不好,一些茧苗染了病,这让他雪上加霜。左保六不知道的是,气温,空气湿度这些对蚕种发育都是有影响的。
产量降低的代价是危险的,没有完成预期合同的左保六一家,当即背上了沉重的借贷。去年一年下来,他不但欠了桑园主的租子,还欠下了左家族里的银钱。
被沉重负担压得喘不过气的左保六别无他法,只能默默地祈求各路菩萨保佑,希望今年的年景会好一点。
然而现实很快让他变得焦虑起来:翻过年后,从开春到现在,一滴雨水都还没下过。和去年同样反常的天气......这种可怕的预兆让种了一辈子田的左保六惶恐不安。
接下来就是更加劲爆的新闻了:主家把桑园和村里的田亩,连同左保六这些佃户和他们的欠债,一发转卖给了租栈。
得知自己换了主家的左保六自然是淡定不能。结果当他跑到征地办后,没想到第一印象还蛮好的。
这伙外人不但有官差撑腰,还相当大方。当租栈里的一位掌柜得知左保六是桑园的佃户后,便顺手扔了几分赏银过来,然后告诉他:回去安生种地便是。bïmïġë.nët
原本忐忑的左保六险险把心放回了肚里——他已经处于破产边缘,脆弱的家庭再也经不起任何波折了。好在这新主家看上去还不赖,大约是不缺银子的大户......没准去岁的积欠今年能少算一些?
左保六怀着满腹的憧憬回去继续操劳了。开春地里活多,他没那个美国时间在征地办耗着。
在他埋头干活的日子里,外间的消息还是源源不断地传进了他的耳朵:左十七卖了地...左十七被族中除名...租栈又收了谁谁家的地...官差要清理历年积欠......
“什么?要清积欠!?”
就在双方发生冲突,左家宗族决定全力反抗之后,没用半天时间,官差要清理积欠的消息就从元老会议传遍了整个宗族。
这下包括左保六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有明一代,积欠税额已经成了一种常态。
各地的粮户和地主欠地方政府的,地方政府欠朝廷的。而朝廷对于这种陈年烂账基本上是束手无策的,唯一的应对方式,就是过一段时间后找个由头将积欠都减免掉。譬如说天启帝登基的时候,就下旨免除了各地相当多的积欠税银。
所以当消息传出来后,左家族人人心惶惶就不可避免了:清缴积欠的话,虽说大地主们欠下的是大头,但是分摊到各家族人身上的那些同样是天文数字。要知道这些积欠可都是历年来攒下的,一下子怎么能还出来?何况大伙都在等着朝廷开恩减免呢,这清缴又是什么鬼?
利用那块隐田的冲突,大地主们稍稍将事实扭曲了一下下后,很轻松就将族人煽动了起来。
左保六在这件事上同样不能免俗:随便一点积欠砸下来他就完蛋了。于是他很自觉地来到了左家大屋,排着队求见了他这一房的话事人:老秀才左平。
用熟练的语气再一次证实了官差要追比积欠,并且要追缴所有隐田,清理佃户之后,左平一脸愤怒地告诉左保六:这次不闹是不成了。如果由着官差和他们背后的租栈胡作非为,那么左家所有人都要完蛋。
对外界信息完全没有收集能力和鉴别能力的中古农民左保六,到这时候也只能相信族读书人的判断了。毕竟几千年来都是读书人负责战略层面的,他一个泥腿子又能有什么见识?
当然了,要让人卖命,光靠恐吓可是不成的。左老秀才随即又和颜悦色地告诉左保六:等大伙齐心把官差和租栈那些人都赶走后,去年他欠本房的那些银钱就可以免除一半。如果他在这事上加倍卖力的话,到时候欠账全部免掉也未可知。
另外,等将来左家占了上风,租栈发现从桑园收不到租子后,就有可能将桑园重新卖还给族中。到那个时候,左老秀才当即许诺:左保六之前欠园东的所有债务,一并勾销。
原本畏畏缩缩,压根不想趟浑水的左保六,在从左家大屋里出来后,顿时变成了一个气宇轩昂的猛男......不就是械斗吗?乡下人经得多了,老子年轻时也是一条好汉来着。
于是在彻底撕破脸后,冲突双方很快做好了准备。
......
三天后,左保六站在人群最前方,拿着锄头,正在破口大骂。
乡下人也骂不出什么档次来,无非是一些污言秽语。这些话语通过空气传播到了二百米开外的村口。
在村口的大柳树下,一百多号征地办的打手正站在土坡上,和对面的上千名左家族人在对峙。
这一百多号人里,余本德手下的粮差占了三分之一。这帮地痞流氓此刻清一色脸皮发白,双腿打颤,连手中的铁尺和棍棒貌似都拿不稳了,一副随时要跑路的样子。
事实上要不是背后就是出村的道路,随时可以转进,估计这帮人早跑了。而站在粮差身前,真正面对乡民的,自然是熊道手下的行动队员们了。
站在最前方的还有一个官府的人:余本德。一身黑色皂吏服的余书办此刻虽说心里打鼓,但他实在是没得选择了。这件事走到今天,他已经彻底陷在了里面,并且将家中的老底都押了上去,所以他想退也退不了。
左右看了一眼身边这些穿着杂色短袍,貌似很淡定,还在悄悄说笑的打手们之后,余本德愈发焦躁了。
乡族械斗和抗税时,打死打残几个官差那都是常有的事。而根据最近一段时间他老人家在左家村的所作所为,如果今天这边败了,那自个就只好被这些乱民用锄头敲死了。
实在按捺不住恐慌的余本德,忍不住扭头赔笑着对身旁一个黑瘦汉子问道:“古爷,对手人太多,弟兄们吃得住不?”
“余老爷,莫要再问了。这帮乌合不是对手,你安心看戏便是。”
名叫古乐的中年汉子再一次安慰了余书办后,举起手中的徕卡高清迷你单筒望远镜,朝对面望了过去。
此时的乡民大队已经开始了最后的动员:镜头中各家房头的头面人物正带着手拿刀枪的精锐,站在人群中大声鼓动着。没过多久,当乡民们的情绪被调动到最高点时,他们便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叉子和锄头,看样子准备往前举步了。
就在乡民们迈出第一步的同时,古乐放下手臂,扭头对着身边一个其貌不扬的壮实男人说道:“可以开始了,吴班长。”
名叫吴班长的男人点点头,转身一挥手。当土坡上人群散开后,最前方便站上来了十个穿着灰布短褂的汉子。
很快,这十个人便蹲了下来,两两一队,组成了五个小组。然后他们便将手中一根黑亮的铁管斜插在地面上,管口对准了200米外的人群。
......
随着穿越势力对大明朝的了解日益加深,无论是军队还是情报部门,在平时的行动中都注意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乡民聚众。
在这个盗匪横行,官府黯弱的中古时代,聚众可以说是最普遍的民人日常了。不如此,不足以对抗各种天灾人祸,当然,和邻居械斗争水争地也是聚众的一大目的。
像左家村这次就是典型的聚众行为。显而易见的是,今后还会有无数同样的场面要应付。然而在这种局面下,穿越众势必不能对上千佃户大开杀戒。
这种局面是很令人头痛的,总不能每次都消耗进口的震撼弹吧?所以在去年底的大会上,唯一一个被陆军和情报局联合提出来的“国产化”高科技项目就得到了内阁批准:自制催泪弹。
说到催泪弹,其实真做起来也不难。刨除后世那些苯氯乙酮之类的化学催泪弹后,用辣椒素和胡椒素作为主要原料的防狼喷雾和催泪瓦斯,同样被广泛应用。
而对于窑区化工厂来说,想要得到辣椒素这种简单的化学提取物其实不难,难的是如何获得准许投入资源的批文,而不是制取过程。
辣椒和胡椒穿越众手头是不缺的。而用酒精或者其他一些有机溶剂提取辣椒素的工艺也不复杂,无非是一些蒸馏,减压的常用手段——实验室制取就可以,这玩意需求量也不算太大。
得到了辣椒素后,再配合一点用来燃烧的镁粉和硝酸盐,譬如说硝酸钡之后,制造催泪瓦斯弹的材料就全活了。
有了弹药后,下一步自然就是投放了。
对于主要武器是粪叉和锄头的乡民来说,最经济廉价的投放武器莫过于屌丝克星掷弹筒了。这种射程只有200米的粗陋东东,是二战时,是本子专门用来欺负缺乏机枪和火炮的屌丝中国部队的。
然后在太平洋岛屿遇到美军后,本子顿时明白了屌丝的真正含义——被召唤来的舰炮和陆炮随时洗地的本子,再也没有用上射程只有200米的掷弹筒。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旅明更新,第350节 开港(十六)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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