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君博甩开上前的衙役,跪在地上乞求。
“我知错了,黄州长不要赶我走。”
拔解还未结束,半途被赶下山,他的乡贡生无望。
黄州长挥手,示意衙役速度将其带走,喝道:“本官念尔读书不易,刚才已经给过机会,是尔一再撒谎,错失挽救时机,带走。”
“黄州长……”
宣君博被捂嘴压了下去,一时间只听山顶鸟鸣虫叫。
有人道:“无耻之徒。”
“简直是仕林之耻!”
待宣君博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拔解继续进行。
裴寓衡以一首被黄州长偏爱之诗,一首被抄之诗,一首和郑八郎并列之诗,成为了目前的拔解第一人。
郑八郎抱拳恭喜,他的诗原有一战之力,但架不住裴寓衡诗多且奇。
何况三首诗还有一首是临时提笔而做,裴寓衡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因宣君博抄诗被抓,黄州长特意留出时间让众人休息,宣玥宁已早早将裴寓衡扶回了石头上。
亏她还为裴寓衡捏把汗,宣君博却是自己将自己害了,他要是不将裴寓衡的诗原封不动冒充上去,没准还能和两人齐名,说出去有面子,乡贡生也会是囊中之物。
想来这辈子若非裴寓衡也来参加拔解,那宣君博定也会如前世般,拿着他的诗而一飞冲天。
如今这种情况真是太好了!
她这样想着,那边拔解又开始了,有人面对面席地而坐,中间摆上棋盘厮杀起来。
有人就在凉亭周围的桌子上提笔书画,还有那阵阵乐音传来。
裴寓衡和郑八郎对视一眼,便主动走到了场间,原本在此处的人见二人来了,赶紧起身让地。
郑梓睿一掀袍子随意而坐,膝上放置古琴。
再瞧裴寓衡,先是由宣玥宁在地上铺块粗布,再放上垫子,方才坐上去,琅琊古琴置于身前。
裴寓衡自小身子病弱众人已经知晓,是以见此场景,竟觉他就该如此。
放好东西后,宣玥宁这个小厮可谓是场中最清闲之人。
她坐在裴寓衡原先坐的石头上,蜷起双腿抱住,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越过人群静静看向正友好协商弹奏何曲的裴寓衡和郑梓睿。
两人如今还是好友,可以坐在一起弹琴聊天,不像那时,已经决裂,彼此之间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现在女帝开恩科,越州举荐的才子们均会被默认投靠女帝,而以郑梓睿为首的世家子,不过是车马前卒,用来试探女帝心思,顺便还能占些名额,给女帝寻些麻烦。
这些世代传承下来的大族,一面死握朝堂上的官职大权,一面又看不起女帝,认为一个女人称帝有违祖训,两者间冲突加剧,形成两个派系。
派系之争无可指摘,但郑梓睿这种自诩正人君子的人,也会放弃两人友谊而拔刀相向,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一位是从小生活在一起,后又一同经历磨难的表兄,一位是有血缘牵绊的亲阿兄,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两人能握手言和。
偏偏事与愿违,郑梓睿是世家大族倾心培养的继承人,事事要以家族为先,而裴寓衡是女帝最信任的北门之首。
女帝早就有意铲除尾大不掉的世家,处处打压他们,而遭到他们的反抗,两方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身在对立面的两人,那点友情也就此破裂了,实在可惜。
她蹙蹙眉,心里却觉得两人会闹得那般不愉快,除此之外还有她不知道的隐情存在。
不说同裴寓衡对上,有违郑梓睿的君子之道,就说裴寓衡这个对大洛律法无比熟悉,谈笑间就能找出罪名,让你蹲大牢,杀人不见血的酷吏,对郑梓睿的态度也是很模棱两可,他其实有机会让郑梓睿消失的……
前世都想不明白之事,今生连官场的门都没看见,又如何能破解开来。
若是二人再次如前世一般对立,她是想也不想只跟着裴寓衡,管他郑家八郎是不是她亲阿兄。
久违的琴音响起,先是裴寓衡开了个头,随即郑梓睿的琴音如其人般,克制谦让的插入,渐渐合为一曲。
曲声扩散而去,百来名才子,下棋的不在相争,埋头写字作画之人也放下了手中笔,本在弹琴吹笛者羞愧地停了下来,下意识朝两人走去,将其二人包围在其中。
黄州长频频点头,对两人颇为满意。
昏黄的阳光从西面射下,棢山拔解也入尾声。
黄州长并未公布名次,他还要回去细细思量一番才能做下决定,但只要猜测谁是第一人,所有人脑中都自动浮现裴寓衡的身影。
今日拔解,他风头无量,当之无愧,一整天下来,他和郑梓睿处处平手,可他们现在还记得面对宣君博的抄诗,他那一句来辩,如此一比,就连郑梓睿也不如他出众。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宣玥宁想起他们上山时的样子,顿时眼前一黑,裴寓衡的身子可还经得起折腾
左右一望,才子们已经是强撑着没有露出疲态,但那萎靡之色还是轻而易举可以看见。
说到底这是关乎他们能否入洛阳参加进士考的拔解,而非平日里吟诗作对的文会,每个人都竭尽全力,何况裴寓衡。
“实在不行,我背裴郎下山去!”赵皖晨站在裴寓衡身边跟宣玥宁说到。
他今日虽不如裴寓衡和郑梓睿光芒四射,但他的诗作被评为上,听从裴寓衡的话,一直以来苦练字,也在这时显现了价值。
那幅大字被黄州长夸奖了!
黄州长虽没公布名次,但大家心中有数,拔解一共四比,每比又有当众评议,谁什么水平一目了然。
掐指一算,他竟混了个前十!乡贡生的名额稳妥了!
是以他说要背裴寓衡下山也是出自肺腑一言,真是多亏了裴寓衡。
宣玥宁直接回绝他的这份好意,裴寓衡宁愿死这,也不会当着所有才子的面被人背下去。
赵皖晨前段日子就差扎根在裴家,对宣玥宁也是熟悉起来,嘟囔道:“你又不是裴郎,怎么知道裴郎不会同意。”
谁撩闭目养神的裴寓衡开了口:“多谢,不必。”
“那,好吧,我们怎么下山”
“我已叫人下山搬了顶软轿,裴郎若不嫌弃,等会儿可坐它下山。”
郑梓睿与黄州长走了过来,均很关心裴寓衡的身体。
裴寓衡睁开眼,面前已无宣玥宁的身影,在他们二人出现的时候,她就跑到他的身后低垂下了头,本就人小,这下子只能叫他们看个头顶。
他挣扎两下欲起身遮挡宣玥宁,被她从身后扯了袖子,只听她压低声音道:“郎君,你好好坐着。”
两人低语,反倒引他们二人相望,他便也不在坚持,存了打发走他们的心思,便接受了郑梓睿的心意,“那就多谢八郎了。”
黄州长的严肃脸在他们二人面前荡然无存,温柔的简直和刚才大发雷霆之怒者不是同一人。
一番叮嘱后,黄州长便被衙役簇拥着从另一条小道下山了。
郑梓睿本想同他们一起,奈何已有相熟的世家子弟唤他,软轿久不至,他只好无奈离去。
临走时还纳闷的看了一眼全天避他如蛇蝎的宣玥宁。
待其走后,宣玥宁方才抬起头来,赵皖晨看看她又看看郑梓睿,死死地闭紧了嘴。
隐隐还能听见离去几人从远处传来的交谈声:“八郎今日可让我开了眼界,自愧不如你,我竟连和裴郎说句话都不敢。”
“倒是没料到裴郎也会出现在越州。”
“风采依旧在啊!”
下山途中,几位轿夫脚程快,宣玥宁和赵皖晨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看得裴寓衡又皱眉头,她赶紧扒着轿子说:“我无妨,现在开心的不得了,让我一口气跑回家中都没问题,黄州长今日对你很满意,你的乡贡生名额看来一定会拿到!”
赵皖晨在一旁接话:“裴郎可是今日拔解第一人,他要拿不到谁能拿到。”
裴寓衡宽袖中手轻动,伸了出来,想拍拍宣玥宁的头,却见路旁有几名才子,而收了回去。
“快看,那是裴郎!”
“你说我们去他家中拜访,他会不会让我们进”
“你疯了上他家中去,不怕被诬陷谋反”
“我看你才是傻,他今日是拔解第一人,乡贡生名额他定占其一,你觉得如他这般有才者,能考不上进士”
宣玥宁拉裴寓衡的宽袖,一副和他说悄悄话的模样,“你听见了吗?”
“嗯。”
等他们走到山脚,裴寓衡说什么也不要再坐在软轿中,宣玥宁肉痛地拿出铜钱打赏,暗自嘀咕他不知享受,他不坐给她啊。
一转头就瞧见了想混在人群中,但走到哪,哪的才子都离他远远的宣君博。
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灰溜溜自己走了。
她记得宣君博上午就被撵下山了,怎么现在还在山脚?
该不是怕早回家被肖夫人质问吧?
她真的猜中了,宣君博回家面对肖夫人的温声询问,吞吞吐吐说还行,被问到拔解都让做什么了,不耐烦地吼她:“母亲你管那么多作甚。”
肖夫人念在他累了一天,满身臭汗的份上,不与他计较,还在做着他拿裴寓衡的诗,在拔解上大放光彩,成功拿到乡贡生名额,她当上进士母亲的美梦。
可只要是梦,就有被戳破的一天。
第二日,肖夫人就知晓自家儿子早早被赶出拔解,成了街头巷尾的笑话。
母子二人大吵一架,宣君博愤愤道:“要不是你给我裴寓衡的诗,我会被赶下山?他裴寓衡也去拔解你怎么不打听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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