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未见,他比从前更瘦了一些,下颌的线条流畅干净,透着几分清隽,眼神清澈。
邢周刚才询问的语气温和而坦荡,仿佛这是一件非常顺其自然的事情。
也让这个无论怎么看都十分合理的请求变得完全没办法拒绝。
温思允垂下眼,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带着人走进去,说了声“请进”。
因为家里没来过男性,没有他能穿的拖鞋,她又补充了一句:“不用脱鞋。”
邢周点头,跟着温思允到沙发上坐下,抬眼浏览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老房子谈不上什么装修,墙面都是白花花的,客厅顶灯的设计也很简约,为数不多的装饰是在有些地方贴上了复古样式的墙纸、挂着几幅不知名的画。
虽然房子小了点儿,但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该有的设施都齐全。
温思允原来的室友庞婉倩已经搬走有一段时间。以前,庞婉倩还住着的时候,家里不至于那么空荡,但是现在这里只剩下温思允一个人。
她除了衣服和化妆品以外,什么都少,客厅几乎就只剩下一些必备的家具。一件物什镇守着一块空间,区划分明,显得有些寥落,没什么人气。
邢周算是这里的客人。
在温思允的概念里,招待客人,最不济的也得要泡上一杯茶,但她这里却连瓶奶都没有。
自从庞婉倩搬走以后,储物柜和冰箱就都成为巨大的空壳子了。
温思允只好用电热水壶烧了半壶水上去,神情略显窘迫地坐在了男生旁边的那张沙发上。
那幅拘束的样子,看着反而像她才是客人。
温思允缓缓地眨动了一下眼睫,说道:“……不好意思,没有茶,只有水了。”
邢周随意地应了声:“没事儿。”
少年没骨头似的靠在沙发上,目光不知打量着何处,也没再主动开启话题。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
温思允心里还记挂着那些未完成的工作,等邢周喝了一口白开水以后,就琢磨着委婉地送送客。
她在心里措了措辞,说道:“现在很晚了,我一会儿还有些工作要做。今天谢——”
“等你做完工作我再走。”
说到一半的话被邢周打断。
邢周偏头看她,并不是商量的语气。
“啊?”温思允一愣,拒绝道,“不用了,我不喜欢工作的时候有别人盯着。”
“谁要盯着你啊,”邢周轻嗤一声,“我是防止你一会儿再晕一次,然后把账赖到我头上,到时候我有嘴都没地儿说理的。”
温思允:“……”
在他眼里,她还真就是个碰瓷儿的。
见她还不说话,邢周轻抬眉梢:“快点儿的,早点儿结束我好早点儿回去睡。”
温思允见他真的是一幅不看着她做完工作就不走的样子,眉心拧着,不情不愿地到卧室里去把电脑抱了出来。
她上午已经把手机上的图都导进了电脑,归在同一个以日期命名的文件夹里,这时候省去了一点时间。
温思允打开PS软件等待加载,双击点开文件夹,几百张产品图片的缩略图依次呈现出来。
邢周扫了一眼,问道:“修图啊?”
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话,但温思允却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一丝羞耻,手速飞快地把文件夹叉掉了。
她警惕地盯着他:“你转过去,不许看!”
邢周没理她。
刚才匆匆一瞥,看到文件夹里都是些非常相似的图片,他问道:“你这图得修多久?”
温思允以为他是不乐意等了,语气忽然有些欢快,顺便夸大了一些事实:“得修差不多四个小时呢!等我做完天都亮了,你要不然还是先回去吧?”
“……”邢周下巴指了指电脑屏幕,“就这你能修四个小时?”
温思允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用力点头:“对。”
邢周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你起开。”
温思允疑惑,在原处没动:“干什么?”
邢周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她:“我帮你弄,一个小时就能弄完。”
温思允怔了怔。
虽然她刚才的话里有夸张的成分在,但事实上,修完所有的图片也得花上两到三个小时。
他说的一个小时是真实存在的吗?
温思允嘴唇翕合两下,动作犹疑地把电脑推到了邢周面前的那片茶几上。
沙发相对于茶几来说有些高,而且邢周的个子也高,岔坐着的少年将腰弯下来,显得有些憋屈。
他神色专注地盯着电脑,侧颜精致深邃。
温思允沉默了一会儿,去给搬了两张小板凳过来,这样坐着用电脑更舒服一些。
邢周说了声“谢谢”,转移阵地后,就又开始操作鼠标。
温思允看着她往自己的电脑里下载了一个什么插件,又对着浏览器上的提示在文档里输入了一堆复杂难懂的代码破解程序。
完成后,邢周说道:“这个是PS批量处理图片的插件,我看你那儿相似的图片很多,批量处理节省时间。”
他控制着光标,给温思允演示插件的打开方法:“你把图片导入进来,我告诉你怎么用。”
温思允点了点头,打开文档。
同一件衣服拍摄出来的图片相似度确实比较高,温思允在PS导入原图的时候,用的是查看详细信息的显示方式,这样只需要根据图片编号按顺序导入,反而不会弄混。
她点开了序号排在第一的那张,放大版的图片跳进眼帘——
这是一张半身照,照片中的模特穿了一件黑色V领丝绒质的短上衣。
衣服的领口虽然不低,但两边肩线上的衣料挂得很开,露出模特两条完整的锁骨,精致而漂亮。底下的衣摆只落到肚脐上方,腰部两侧向内凹出两道不盈一握的弧线,纤细又白皙,无处不在散发着性感的意味。
……
温思允显然已经忘记自己还拍过这样一套服装,当场傻住了。
尴尬的氛围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迅速蔓延开来,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许多。
很多寄拍单没有特定的要求,尤其是类似屏幕上这样蹦迪风格的衣物。温思允不愿意在网上被人认出来,偏爱这种上框线卡到脖颈处的不露脸拍法、或是手机挡脸的半遮掩拍法。
但是,现在即使不露脸,邢周也能知道照片里的人是她。
温思允两颊迅速涨红,呆在原处愣了几秒后,飞快地站起身来,挡在少年和屏幕中间。
她双手向后撤,护住电脑不肯再给他看,磕磕巴巴地说:“不……不用你帮我了……”
……
邢周也是着实没想到会看见这个。
他记忆里的温思允,还停留在初高中时期那个单纯乖巧的小姑娘身上。
少年抬起眼,凝视着面前羞成一团绯红的人。
半晌,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游曳在她此时被规矩的衣物遮住的锁骨和腰线上,意味不明的话音落下。
“刚才看都看完了,现在遮也晚了。”
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顺着空气钻进耳朵里,即使隔了一段距离,还是让她起了些浑身过电的酥麻感受。温思允的呼吸有些乱了。
她舔了舔发干的唇角,不知所措地望着沙发上的人,身体僵住。
半晌,终于受不住对面带着玩味的滚烫目光,她嗫嚅着说道:“你快点儿教我怎么用……”
邢周轻笑,收回目光,给她讲具体的操作方法。
PS插件的使用对新手来说或许不那么容易,但用熟练了以后会特别方便。
邢周仔细讲完一整遍流程,已经差不多是二十分钟以后。
他问道:“学会了没?”
温思允其实听晕了。
她落了点儿烧没退,刚才又用了不少脑力,这会儿觉得疲惫感前所未有地强烈,但还是强撑着点了点头。
邢周看出她精神不太好,微微皱着眉,低声说:“脑子学会了,手没会。这次我先帮你弄了,下回你再自己练练,行不行?”
一整天的工作加上病理性的头疼和乏力,刚才脸红的那一下都能算作回光返照。
温思允坐在另一条小板凳上,一只手撑着沙发,觉得眼皮千斤重。
她勉强听完了邢周说的话,昏昏沉沉地向他道谢:“麻烦你了。”
邢周神色有些黯,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茶几上的电脑前,飞快地工作起来。
沙发旁的少女从头到尾都很安静。
邢周时而用余光扫她一眼。
约莫半小时后,少女已经枕着手臂睡了过去。
这个睡姿很别扭,邢周把她半抱到沙发上躺着,又去卧室里拿了被子出来给她盖。
插件确实能提高效率,加上邢周对PS的操作运用很娴熟,做完全部工作的时候,时间也不过才两点。
他轻手轻脚地站起身,从电热水壶里给自己倒了点儿水喝,又半跪在沙发前,凝视着面前睡颜安宁的人。
少女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瀑布般的黑发铺散开在背后,呼吸均匀绵长。
她皮肤瓷白,媲美上好的羊脂玉,睫毛也纤长浓密,尾端微微向上翘起,宛若两把小扇子,随着呼吸的起伏而产生轻微的波动。
邢周有几年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温思允了。
她完美得像是造物主为人间悉心勾勒的礼物,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精妙。就连右边眼睛底下那颗细小的泪痣,也有画龙点睛的神韵。
他眸光闪动着,缓缓向前倾身,温热的大掌抚上她小巧软嫩的脸颊,嗓音压得很低。
“到底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要是找到更好的人也就算了,现在怎么把自己过成这样了,嗯?”
沙发旁的人已经睡得很熟,这样低的声音对她没有半点影响,温思允的睡颜依旧安然,呼吸清浅。
邢周轻微地扯了扯唇角。
“每天都那么累,也不知道要回来找我。”
“温思允,你长本事了啊?”
……
回应他的只有房间里数不尽的沉寂。
半晌。
少年垂着眼帘,将她落在脸颊旁的几丝碎发别到耳后,留恋地撤开了手。
……
温思允后来是因为手臂被压麻了才醒的。
她醒来的时候,邢周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客厅的灯没关,倒是不太害怕。
温思允迷迷糊糊的,也懒得回到卧室,干脆重新钻进被窝里,没多久便又睡了过去。
还做了个梦。
自从高二转学以后,温思允的梦大多数都是惊悚的、醒来以后满头大汗,或是绝望的、醒来以后埋头痛哭。极少有这样让她不愿意醒来的,甜甜的梦境。
梦里,一个宽阔而温暖的身躯将她抱在怀里,用下巴亲昵地蹭着她的发顶。他跟她说“晚安”,还吻了她的眼睛。
正在温思允翘起唇角的时候,又有一股钞票的味道在她鼻尖蔓延开来。
她迷茫地睁开眼,看见一双节骨分明的大手,大手拿着厚厚的几大叠钞票在她跟前晃悠。
晃得她眼睛都花了。
男人把钞票放到她的枕边,说道:“都给你。”
……
温思允在这里醒来。
她懵然地躺在床上缓了几秒,甚至鬼使神差地转过头瞄了一眼枕头旁边。
并没有堆积如山的红彤彤的钞票。
这是什么奇形怪状的梦境。
甜蜜中居然还透露着几丝诡谲。
温思允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把床头正在充电的手机拔下来,给罗姐发了一条同意和李云锐一起合租的微信消息,然后扫了一眼APP上的物流通知。
她今天虽然没有接外拍的活儿,但还有一堆寄拍单要完成。
即使找到了新的合租室友,努力赚钱也总是不会错的。
现在已经入秋,早上的天很凉。
温思允在睡衣外面罩了件薄外套,去卫生间里洗漱。
昨晚的烧应当是已经完全退了,她现在除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和浑身没什么力气以外,再没有其他生理性的难受的感觉。
温思允边刷牙边发呆,对着镜子机械地转动着手腕,左边刷一会儿、右边刷一会儿,思绪便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刚才的那个梦境里,又想起来了一些细节。
男人的脸虽然没看清,但是能知道他的个子很高,肩宽腿长,像一个行走的衣架子,就连穿衣风格也跟T台上走秀的模特一样,是把季节揉碎了、重新拼凑在身上的立体主义抽象派穿搭。
温思允记得,梦里的自己就穿着现在身上的这套薄睡衣。
可那人却穿了一件短袖,还戴了条厚厚的巴宝莉围巾。
……
那条围巾温思允是认识的。
不是高仿满天飞的经典格纹款,而是印有“BURBERRY”字样的黑色与驼色徽标双面款。
是她前些年送给邢周的生日礼物。
温思允的父母温瀚永和林婧原本一起创业、四处奔波着做生意,生意做得大了,扩散业务的时期就经常搬家、并带着温思允一起转学,从她六年级开始,一家人才在家乡D市定居。
其实温思允原本已经在其他城市读过一次六年级了,但是因为小升初还需要一场考试,前后两所学校的教学进度又不同,温瀚永和林婧就安排她重新读了一次。
于是,她要比D市班里的同学都要大上一岁。
温思允和邢周的生日很相近,只差了十天,她的在十二月末、他的在一月初。
十四岁那年生日,她想到D市的冬天气温低风又大,邢周还不爱穿高领毛衣,就打算给他买一条围巾。挑一个可以戴很久很久的、舒适又不会过时的款式。
于是便有了这一条。
送完围巾以后很久,温思允无意从邢周的兄弟嘴里听到他不爱穿高领毛衣的原因。
是不喜欢脖子上有东西硌着,觉得难受、卡喉咙。
这样想来,他也应该也是不喜欢戴围巾的。
但是她却经常能看到他戴着自己送的那一条,甚至爱不释手。
温思允为数不多的见邢周着急的时候,除了最后分手的那天以外,就是他有一次差点儿把围巾弄丢了。
所以,刚才在梦里,对自己又亲又抱的、还给自己塞钱的人,是邢周。
但是梦和现实是反的。
温思允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觉得非常有道理。
现在的邢周怎么可能对她又亲又抱的。
而且,这个梦很可能是在给她传递一个信息——
邢周在梦里说的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大概率不是“都给你”,而是“快还我”。
……
虽然说无论信梦是真的、还是信梦是反的,都有些封建迷信的感觉,但邢周最后的那句“快还我”,倒还真的挺符合两人之间当下的现状。
她刚好还欠着他看病的钱呢。
温思允加快速度地把牙刷好,再简单地洗完脸以后,匆匆忙忙地跑回卧室、拿出手机,给邢周发了一条微信消息,再问了一次昨天的那个问题。
【Echo:昨晚在医院花了多少钱呀?】
【Echo:我转给你。】
温思允估摸着他昨晚应该帮自己修图修到很晚,这会儿还没醒,也没急着等他的回复,预备先出门去吃个早饭、顺便取一些已经寄到了的产品快递。
风华园建立起来的时候,快递行业还没有现在那么兴盛,也就不像新式小区那样、每栋楼底下都有存放快递自提柜,而是需要走到小区门口的菜鸟驿站里领取。
菜鸟驿站离温思允住的12幢有点儿距离,她想了想,还是把睡衣换成了一套休闲服再出门。
正准备去小区里的那家粥铺里买皮蛋粥和小米糕吃,温思允刚一打开门就看到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打着小票单子的环保手提袋。
她疑惑地蹲下身,把袋子拎起来看。
米色的手提袋里套着一个厚厚的银色铝箔保温盒,外面用贴纸粘着一张外卖纸质订单,订单上罗列着一连串的项目。
三鲜蒸饺×6只
虾仁生煎包×4只
皮蛋瘦肉粥×1份
塑料打包盒×3个
铝箔保温袋×1个
备注:九点半送到,没人应门就放在门口,谢谢。
……
但是温思允并没有点过外卖。
而且,看这个分量和金额也能知道不是自己点的。
温思允愣了一下,又去看收货地址,准备做个好人,出门就顺便帮被送错地方的人拿到门口去。
谁知道单子上的收货地址明明白白地就写着是她这儿,而且客户姓名还是一个神秘的“X”。
无奈之下,温思允只好拨通了单子上印着的客户号码。
手机足足“嘟”了十声,然后自动挂断了。
……
就很难搞。
正在温思允原地手足无措之时,楼上哐哐跑下来了一个蓝色的外卖小哥,头顶上还带着一对可爱的熊耳朵。
温思允赶紧叫住他。
“您好!”她把手里的外卖递到小哥面前,问道,“这份餐是不是送错了呀?我没点过外卖。”
小哥仔细看了一眼订单,又看了一眼温思允背后的门牌号,摆了摆手:“没错呀,地址写的就是这儿。”
温思允挣扎道:“可是我真的没点过外卖。”
小哥看着她纠结的小表情,憨憨地笑起来,露出两排整齐的大白牙,态度热情得过分:“哎呀~没事的,吃吧!这家店可好吃了,你楼上那户也点了一份一模一样的呢!要真错了的话,公司里会赔的,啊~”
语毕,小哥小跑到小区楼外,远远地冲她挥了挥手,骑上蓝屁股的小电驴,“轰”的一声扬长而去了。
……
温思允回到屋子里,对着餐桌上摆开的一大堆食物,微微张着嘴,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她已经很久没在一个人的时候见到那么多吃的了。
而且还是在早餐。
而且还是白嫖来的。
……
“百井生煎”这家店在C市很出名。有时候,范梓盈和谭卓熬夜剪片子到第二天早上,就会嚷嚷着一起去吃这家店的早餐。顺路的话,还会给她带过来一些。
温思允拆开古色古香的包装,拿出一次性筷子,夹了一个生煎到面前,小口小口地啃。
因为外卖是刚刚送过来的,塑料打包盒外面又包了一层保温膜,里面的食物都还热乎乎地冒着白气,香气勾得人胃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生煎皮薄、底部煎得恰到好处,一口咬下去,外焦里嫩,还有些汤汁蹦出来,虾仁咸鲜味道在舌尖弥漫。几十年的老字号,手艺果然还是精道。
温思允破天荒地吃掉了两个生煎、两个蒸饺和一整份皮蛋粥。
本着不浪费粮食和钱的原则,她把剩下的吃食都放到了冰箱里。
一般来说,温思允吃东西都是吃饱就停的。
但今天她是真的有些吃撑了,连肚子都向外鼓出来了一点。
她揉了揉肚子,觉得自己刚好可以出门去拿个快递、消化一下胃里的积食。
今天有六家的寄拍单要做,再加上后期修图,工作量还是挺大的。
温思允光是把那六个大大小小的箱子搬到家里就走了两趟,花了不少力气。
她气喘吁吁地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把快递都拆开,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微信有邢周和罗姐发来的几条消息,一前一后只隔了几分钟。
罗姐仍旧是发送的语音。
“那好的,我已经跟小李说了,他说今天就会过来签合同拿钥匙的,这样你也可以负担小一点了。”
“不过哦,跟陌生男人合租,自己总归还是要注意安全的!”
温思允给她回了一个“好”的表情包,然后戳进和邢周的聊天框。
居然也是几条语音消息。
第一条只有一个简单的音节。
“嗯?”
少年仿佛是刚醒,迷蒙了一会儿,嗓音还带着点惺忪的沙哑。
温思允甚至能想象到他从被子里伸出长臂、拿过手机,眯着眼按住语音键对着手机说话的画面,莫名的撩人。
她不由呼吸一滞。
小红点消失,自动跳到下一条。
男生低沉而慵懒的话语从扬声器里传进耳朵。
“你不是要碰瓷儿吗?”
“温思允,我同意了。”
……
温思允讷在了原地。
半晌,她从脑子里意淫的画面中回过神,飞快地退出了微信聊天界面,去浏览器里搜索打吊针和住一晚上单人病房所需要花的费用。估量出来一个大致的价格以后,再次把窗口切回去。
然而对面就好像正在监视着她的动作一样,非常及时地又发了两条消息过来。
这回倒是肯伸手打字了。
【Apophasis:不用给我转账了。】
【Apophasis:不然24小时以后还要自动退回去。】
【Apophasis:麻烦。】
……
温思允准备敲屏幕的指尖顿住。
她思忖了一下,又给谭卓发消息,问他要邢周的支付宝账号,支付宝不需要确认收款,可以直接进账。
等回复的时候,温思允的脑子里再度浮现出那个一直没能想明白的问题。
邢周并不是滥情的人。
他虽然对所有人都温和,但是向来温和有度,知道该如何把握每一种关系之间的微妙距离。
可是他这段时间以来为她所做的这些事,早就超越了普通朋友该有的界限,也并非一句“念旧情”所能涵盖的范畴。
邢周本该是和自己一样正在读大三才对,可是他现在才大一。
他本该在D大,现在却出现在C大。
他或许真的是追着她过来的,也说不定。
这个想法在心里滚了一圈。
所有被滚过的地方都像是被火苗灼了一样,烫得发疼。
温思允想到了那个被自己抛弃掉的大号微博。
邢周曾经专门为她去学了摄影,不过他自己不怎么出镜,只喜欢给她拍照。
邢周为数不多的,在社交网络上露脸的时刻,都是出现在和温思允微博动态中的自拍合照里。
他们分开以后,温思允一张照片都没舍得删掉,全部保留在那个账号中。
为了防止废号太久不用、被后台清理掉,她还会在每个奇数月份的第三天登陆一次。
当时,高中对于男女问题管得很严,甚至连校服都是分颜色穿的,男生蓝色、女生红色,不允许男女生靠近、吃饭时也不允许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温思允本来和邢周还在同一个楼层,偶尔可以悄悄地互通有无,但后来她转去文科班以后,教室就从二楼搬到了五楼,加上她又有意避着他,几乎没什么机会再见面。
温思允把甚至手机号码、各种通讯软件,甚至音乐和生活软件都更换了账号,下定决心要和他断得一干二净。
唯一的一条颤颤巍巍地系着他们的纽带,就是这个半废弃的微博账号。
邢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往那个账号里发私信。
刚开始的时候,他几乎是每天几十条几十条的发,越到后面越少,变成只有零星寥落的几句话。再后来,就完全没有音讯了。
直到高三那年的5月3号。
温思允时隔将近半年的时间,再次收到了邢周的私信。
【Axis:考D大。】
【Axis:我们说好的。】
看到内容的时候,温思允怔了几秒,然后立刻按灭手机屏幕,开始抑制不住地掉眼泪。
她把自己闷在寝室上铺的被子里哭了一晚上,气都要喘不过来的时候,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功亏一篑。
邢周太好了。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样事物可以媲美太阳。
那么,至少陪在他身边的也该是一朵云吧。
但她已经不是了。
公主没有了公主命以后,浑身只剩下自己连都厌恶的臭脾气和坏情绪。
消极、自卑、敏感、畏畏缩缩、患得患失。
她不想用这样的自己面对他。
……
高考出分后,温思允上交的志愿填报表里,每一栏都是自己拿的主意。
在她高考成绩的适配范围内,几乎是哪里更远就往哪里填。
7月3号,温思允照例登录那个微博账号的时候,再次收到了邢周的私信。
【Axis:我考上了。】
9月3号。
【Axis:可是你没来。】
……
往后,邢周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温思允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在唇边扯出一个笑来。
看吧,时间真的可以磨平一切的。
D市和C市隔了那么远,他们再也没有可能产生交集。
可是,当她和命运一起联手,把他们之间的桥梁挥刀斩断了以后,他却又用了整整两年时间,一点一点地把路修好,不顾一切地奔她而来。
……
温思允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她缓慢又压抑地深呼吸了几次,把要拍摄的衣物从箱子里抽出来,一件一件地拆掉,又一件一件地叠回去,重复着机械的动作,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直到一个多小时以后,才渐渐找回了一点状态。
为了防止被今天随时可能搬过来和她同住的新室友李云锐撞到自己在拍摄的尴尬场面,温思允决定把拍摄地点从客厅更换到卧室。
但是,她一路紧张兮兮地从十点多拍到了下午四点多,人还是没来。
又从下午四点多拍到了晚上八点,门口依旧毫无动静。
只有在中场休息的时候,温思允的手机里收到了一条新的好友添加申请,备注着“李云锐”三个大字。
等在她通过好友申请以后,那头又发来了一句“你好”,外加一个微信自带的握手表情包。
再没有别的交谈了。
温思允想到罗姐说他不经常住在这边,可能是学校的宿舍没退、两边一块儿租着,因此搬家的事情也不急,她就没纠结这个事儿,坐到小书桌前,开始修图。
温思允仔细回忆了一下邢周昨天教她的插件使用方法,又结合着浏览器里搜索到的教程一起看,磕磕绊绊的操作,总算是学会了。
ACR插件和Word文档里的“录制宏”功能相类似,在使用者操作的时候,电脑把一连指令记录下来,保存为一个动作,只要在其他的图片上点一下动作按钮,就能自动完成与刚才相同的系列步骤,确实非常方便。
这么一来,本来预计要到十二点才能完成的工作在十点的时候不到就做完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便空了下来。
温思允的常态就是学习和工作两条线,交替穿插着进行,枯燥单调、却足够让她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很少会有这样超乎于计划外的时间,让她一下子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好。
温思允想了想,在微信群里抢了一些时间合适的外拍单,洗漱完成后,早早地窝进了被子里。
估计是生理期快要到了,她今天腰有点儿酸,做什么事儿都没精神,站着坐着趴着躺着都不舒服。难得休息得早,她预备刷会儿微博、等到十一点就睡。
明天周一,白天只有一节空课,温思允晚上出去外拍,白天用空课的时间来复习一下即将到来的考试科目。
她曲着腿,在手机上预约了两个小时的图书馆座位,又靠在床上静静地玩了一会儿手机。
正预备酝酿睡意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咋咋呼呼的声音,奋力地骂了句“我靠!”。
温思允的卧室离楼道不近,窗户和道路之间又隔着一条绿化带,正常声音的交谈是传不到她房间里的。
然而,那一声脏话吼得中气十足、过于响亮,居然清晰明了地被她给听到了。
这除了谭卓还能有谁?
温思允愣了一下,以为是谭卓和范梓盈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特地跑过来看她。但是她仔细一想,又觉得他们应该不会连招呼也不打就直接过来,而且还是在这个时间点。
温思允竖着耳朵又仔细听了一会儿,没再听见别的声音,觉得自己刚才应该是听错了。
——
几分钟前。
小区楼下。
谭卓从出租车上下来,反手甩上车门,一眼就看见了正在等他的邢周。
昏黄灯光下,少年的身形颀长。
他低下头,露出半张侧脸深邃的剪影,一条长腿勾着,半倚在墙边漫不经心地玩手机。
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动静,邢周把手机收进裤袋里,朝他这边走了几步:“你这车用爬的?”
谭卓:“……”
谭卓愤愤然地把手里的两把钥匙和一份文件一起往邢周胸前砸:“干嘛!我大半夜、大老远的赶过去,又帮你签合同又帮你拿钥匙的,你还有脸嫌我速度慢?”
邢周接过他丢过来的东西,勾了下唇。
“谢谢。”
“你就是最快的男人。”
谭卓:“……”
我谢你麻痹!
邢周借着灯光扫了一眼合同上甲乙两方的签字。
乙方是由谭卓代签的他的名字,字迹规整得像个小学生似的,邢周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谭卓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
他也不急着上去看邢周新租的房子,而是仰头观望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句感叹:“你就住这小破楼里啊!”
这里和他上次帮他看的那套房子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知道邢周怎么就想不开了,放着宽敞舒服又便捷的房子不住,非得要来这种地方体验生活。bïmïġë.nët
而且,看着看着,这地方还让他给看出了几分熟悉的味道。
像是某个他所认识的建筑的夜间模式。
谭卓偶尔会和范梓盈一起到温思允家做客、给她投喂食物,但是他们拜访的频率不高,一年也就去那么三四次。而且,因为温思允无论如何也不肯吃晚饭和夜宵,他们从来没在晚上来过这里,都是赶着大白天来。
以至于,谭卓刚才下车的时候,一时半会儿都没发现这里的场景和温思允住的小区很像。
可是现在看来……
那斑驳的老墙。
那破旧的铁栏窗。
那无处不在的办/证/刻/章小广告。
那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砸死个倒霉蛋的广告牌。
也不能说很像吧。
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谭卓狐疑地瞥了邢周一眼,快步走到楼底下,抬头望向墙上贴着的铜底黑字老标牌。
——风华园-12幢-1单元。
他忍不住狂放地把自己心底的惊讶情绪骂了出来。
“我靠!!!”
邢周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语气浅凉:“小点儿声,扰民。”
谭卓“唔唔唔”了半天才把自己的口鼻从他手里挣脱开来,吁吁的吸着气,一张脸都憋红了,顺理成章地开始怼他:“深藏不露啊弟弟,我都没发现你还有当杀手的天赋!”
邢周领着人往楼道里走,漫不经心地回呛他:“游戏里被我杀,现实里也被我杀,那你是真的不行。”
?
受到二次侮辱的谭卓立刻回击,一张嘴像是把机关枪一样。
“不行?”
“你说谁不行?”
“哦,你说我不行?”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我行不行?”
……
以满口骚话起家的主播,本行的饭碗还是端的稳如老狗。
邢周嗤笑了一声,没理他。
谭卓自讨了个没趣,小声地嘟囔几句,也跟着邢周上了楼。
他边爬楼梯边把刚才被打断的问题问完:“你怎么租这边儿来了?”
邢周随口答:“体验生活吗这不是。”
谭卓探出颗头来,追在他屁股后面问:“那允允也住这儿你知道吗?”
邢周拿出钥匙,依次开了两道防盗门。他慢悠悠地转过头去,一对剑眉向上挑起来,语气疑惑:“是吗?”
谭卓点点头:“是啊,而且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她也是12幢1单元,就在你楼下。”
邢周淡声:“那不是巧了么。”
“对啊!”谭卓的眼神有些兴奋,“而且你室友不是也刚好在楼下跟允允合租吗?你们仨现在成邻居了!”
“说起来,你跟李云锐真的不是约好了一起住这边儿的?”
“……”
邢周没答他,从鞋柜里丢了两双拖鞋到地上,自己换好以后,又去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出来。
没一会儿的时间,谭卓就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倒在了沙发上,一条腿搭在靠背上、一条腿垂在地上,两只手臂弓起来垫在脑后,一条死鱼一般地望着一片花白的天花板,嘴巴还一动一动地哔哔赖赖着,像是吐着泡泡。
“虽然你这儿的环境是不太好了点儿,但是我觉得我还是可以勉为其难的在这里将就一晚上的。”谭卓转过头问邢周,“你觉得呢?”
邢周弯下腰,不轻不重地把一瓶啤酒放到他身侧的茶几上,修长的指尖一松,铁罐子和玻璃便碰撞出“砰”的一声响。
他也没落座,站在原地起开啤酒的拉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沙发上的人,动作幅度不算小地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淡淡,语气也无情。
“我觉得不行。”
谭卓:“?”
谭卓一对眉毛拧成了个八字,满脸迷惑地起了身,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现在几点了?”
邢周拇指和中指拎着易拉罐,大拇指的指骨抵了一下腕表:“十一点。”
“对嘛!”谭卓用面前的啤酒当鼓槌,在茶几边沿敲了一下,语不惊人死不休,“现在都十一点了!你不留我在你这儿过夜吗?”
邢周:“……”
邢周往后退了一步,眉心一沉:“谭卓,你他妈真喜欢男人?”
“真”这个修饰词,就很灵性。
谭卓觉得有被冒犯。
“我他妈?”谭卓伸出一根手指头对着自己的鼻子,暴跳如雷道,“我他妈大晚上的给你跑东跑西签合同拿钥匙还送过来!要不是你说你刚刚在直播,我才不给你跑腿儿呢!我对你那么好,你这儿两间房,给我一间睡一睡怎么还不乐意了呢?!”
哦,好笑。
他给允允留的房间,是这人能睡的?
邢周心里有了计较,轻嗤了一声:“你还真喜欢我啊?”
谭卓:“???”
谭卓惊了:“你不想让我睡就直接说,这怎么还开始污蔑人呢?!”
“看你这样子,不喜欢啊,”邢周了然,抬了抬下颌,“那你有什么非得在我家过夜的理由?”
谭卓:“……”
除了懒以外,我他妈好像还真的没有?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吻她要轻更新,第 18 章 第十八吻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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