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岑轻衣根本来不及挣脱,身体内顿时被这些不祥之物塞满。
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身体将要被这东西撑爆。
然而这声凄厉的叫喊戛然而止在更多的黑水之下。
她整个人都被包成了一个水茧。
来人五指收缩,黑光顿时听话地扯着水茧向他的方向飞去。
他的脸从黑雾中露出来,竟是花留香的脸。
沈千山瞳孔紧缩。
不,那不是花留香。
真正的花留香的确已经死在他们眼前了。这个人也是花留香,也是梅胜雪,也可能是折花。是他利用楚楚等人的执念,引诱他们对他的祭祀,进而有了控制他们在神女殿山门前同他们战斗的能力。
这个人是他的□□,是世间第一只魔的一部分。
只是它早就应该因为失去本体的支持力竭而死,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它说:“我以为你想起来了他们曾经对你做的事情,就会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呢,没想到你居然打算通过封印自己来消灭我。怎么,你以为这么多年我难道不知道变强么?”
它冷笑一声:“你实在是太软弱了,现在的你已经不够资格了,这个身体,还有这个人——”
它脱去一直披着的花留香的壳,化为黑光冲向沈千山,声音在一片黑暗中爆开:“——还是给我的好!”
它竟想反客为主!
若是真让它夺了身体,那他之罪当真赎无可赎。
“尔敢!”沈千山袍袖飞扬,长剑悍然出鞘,剑和黑光相撞,发出百斤金属相撞的刺耳“刺啦”声,相触之处竟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火光!
黑光急速后退,两步后迅速止住后退的趋势。
长水猛地从剑中窜出,在半空中快速旋身,咆哮波轰地一下冲向黑光。
黑光再次冲上,沈千山也毫不畏惧地迎上,瞬息之间竟然已经对招五百!
他不知道它到底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但眼下当务之急是救出岑轻衣。他已经牵制住了它,心念一动,长水立刻破开黑光,不声不响地游向包裹着岑轻衣的水茧。
长水一爪抓向茧周围的黑光。
它本以为需要废一番功夫,但奇怪的是,这东西看似坚不可摧,实际上纸糊的一样一触就碎。转眼间,岑轻衣已经躺在长水的爪心里。
然而没入岑轻衣的身体的黑光却仍然潜伏在她的身体里,并且越来越深。
她看上去十分痛苦,整个身体不住地抽搐,痛苦的呻|吟从她的唇中逸出。
长水焦急地将她缠在身体之中,紧紧地把她藏在自己的逆鳞之下。
它只是一个龙型剑灵,想要保护谁,也就只能把她藏在自己最脆弱的地方。
黑光这才发觉自己的筹码已经被人截胡了。
然而它一点也不焦急,反而游刃有余地开口:“你以为我就只有这一点本事么?”
它话音刚落,长水长长地发出一声悲鸣,一阵血雾从它的逆鳞处喷涌而出,月牙形的鳞片竟然被崛起一半。
而罪魁祸首悬浮在半空,一滴血从手背落入指缝,汇到指尖落了下来。
正是岑轻衣。
她脸上浮现出极度痛苦的表情,喉中“咔咔”作响,视线因为疼痛变得模模糊糊。
此刻她的大脑因为疼痛反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她只能听到身体里有一道充满蛊惑的声音说:“过来吧……过来吧……只要你听话,你想要的,我什么都给你。”
她眨了眨眼睛,眼底一阵红光闪过,如同收到了指令的木偶人,一息间便移到了黑光的身边。
黑光化出细细的一道,绕在岑轻衣的脖子上,微微收紧,顿时划出一道血痕。
沈千山的动作顿时停住。
黑光说:“你看,你这样还有什么资格占有着这个身体呢?不如把它给我。你想要的也是我想要的,我帮你拿到,岂不美哉?让我来帮你一把如何?”
它对着岑轻衣下了命令:“去吧,帮我把他抓过来。”
“做梦。”
它没能等到沈千山,圆圆的身体忽然被一只纤细的手牢牢握住。
那只手上仍带着滴落的血迹,细细的五指猛地收紧!
黑光近乎惊悚地在青筋爆出的手中挣扎。
它以此术控制过无数人,更不要说这次是直接将术法种在岑轻衣的体内,是万万不可能挣脱的。
此时,她微微闭上的双眼才睁开一半。
谁也没看见,她眼底闪过一道蓝色的光。
这一击已经用尽了岑轻衣全身的灵力,血从她的七窍之处喷出,然而她的目光冰冷,不含有一丝感情。
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祇。
“咳……”
她狠狠地吸了口气,冷笑道:“……我平生最恨受制于人。”
血从胃里涌出,又呛入肺,她此时连呼吸都极其困难,嘴里却还是讥讽道:“更不要说是你这个,魔物。”
岑轻衣越捏越紧,但过了那一时的惊慌后,黑光反倒是不挣扎了,笑道:“你此时又无法奈何于我,抓住我又有什么用?”
岑轻衣的血性被彻底激了起来,近乎狠戾地扭头呸出一口血沫,捏着黑光凑到脸前,轻轻说:“是么?那被我封印的感觉又好受不好受呢?”
“你——”
没等黑光说完,她五指猛地收紧,肌肤下黑线涌动。
“碰”!
下一刻,黑光的形体竟直接被她捏碎了。
一张纸人从岑轻衣手中飘然落下。
是在荒村时花留香曾用过的纸人移魂术。
它竟然也不是真身来此!
黑光骤然喷散在天地四方,岑轻衣毫不迟疑地回手往心口的位置一点,水蓝色的灵力“轰”地一声冲撞上去,她“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这口血没有在半空中化为血雾,反而凝成一团珠子,岑轻衣以手为笔,指间点在血珠上,笔走如龙蛇,飞快在半空中写起一个字。
最后一点落下,整个字猛地一震,随即迅速增大,每一笔自动拆开,在半空中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光网,牢牢地将黑光一粒不剩地困在里面。
她手指一动,下一刻,网骤然收紧,笔画游龙一般紧凑回来,光芒大震。
竟然是一个“封”字!
随着这个字的形成,外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吸引了一样,整个空间都剧烈晃动起来。
岑轻衣手往外猛地一推,“封”字飞旋着向空间外急速退去。她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手,道:“可惜了。”
话刚说完,她的眼皮再也撑不住闭上,脱力地从半空中竖直摔下。
然而就在此时,几乎消失在这一方的黑光竟然冲破封印卷土重来,化为一条细黑线,一端连接无边的黑暗,另一边粘上岑轻衣身上如蜘蛛网一般浮现在皮肤上的黑线,猛地一拽。
岑轻衣身体重重一坠,猛地弹起又忽然落下,身体周围浮现出一层淡蓝色的魂光。
居然已经有了身魂分离的迹象!
而分离出来的一半魂魄也迅速爬满裂缝,眼见着就要绷不住碎裂!
它竟然强行激发力量,不惜撕裂岑轻衣的魂魄,也要一并带走!
另一道磅礴的金光如流星般从高空轰然而降,巨大的灵力燃烧到白灼。而黑线也猛地收紧,魂魄已经半离开身体!
千钧一发之时,灵力“轰”地一声点燃岑轻衣身上的黑网,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它燃烧得干干净净!
“好,你竟不惜燃烧神魂使用这力量,算你狠。”
“只不过没有用的。就像当年一样,你们能封我一时,却封不了我一世。总有一天我会再回来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祭司强大的净化之力正是魔力的克星,黑光留下一句语焉不详的话,便彻底随着“封”字消失在衍生小世界。
而失去了牵制的岑轻衣也如同一只受伤的鸟,从半空中重重坠下。
“轻衣!”
恍惚之中,岑轻衣听到熟悉的声音,接着落入一个充满雪松味的怀抱之中。
她明明气息微弱,已经看不清眼前事物,但半睁开的眼睛里却满是抗拒,手抵着他的手臂往外推:“别碰我……”
别碰我,不要像以前那样……
恍惚间,她想,兄长,这次应该是我了。
这本来就是我的劫。
然而她并没有成功,下一刻,她在熟悉的味道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为什么不快点出去……”
又来了,又是这个声音。
“来不及了。”
为何只有在我陷入沉眠中才出现?
“只有……杀了他……”
杀了……谁?
“去取他的魂魄……你需要他的魂魄……”
不……我做不到……
“否则,这世间必死无疑——”
尾音如同被撕裂开,骤然在岑轻衣的头脑里炸开,把她原本一片混沌的神智炸出了一道光亮。
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沈千山的样子。
迷糊了,你不是走了么?我又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你。
他握着自己的手,像是在说着什么,可是她一点也听不清,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盯着他张张合合的薄唇,咽了口唾沫。
那唇那么薄,透着一股子无情的颜色,但一抹红却在唇间被抿开。
咬上去。
去更深的里面。
把那美味的东西都吸出来吃掉。
仿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本来就混沌的神智变得更加模糊。
不,不行。
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
“离我远一点……”
“快走……”
趁着我还没有伤害你,快走。
那声音虽然骤然淡去,但她这一次却记得清清楚楚。
它是要她杀了他。
快走!
我不要!
沈千山抱住岑轻衣不断挣扎的身体,听着她一句比一句凄厉的拒绝,似要将喉头撕裂。
血混合着不明的肉块不断从她的口中喷呛而出,他的手指颤抖,捏着自己的袖子为她一遍又一遍地擦去血,灵力毫不吝啬地往她的身体里倾倒,化为细细的金线,试图修补她的魂魄。
然而被魂魄压制的神祇之力此刻不断从她魂魄的裂缝中涌出,她脆弱的魂魄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力量,上面的裂缝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她的整个都撕裂成千万片。
没有撕裂的原因也只不过是沈千山强行以天地之力将她的魂魄锁在身体里罢了。
可是终究是不治本的方法,她脆弱的身体和魂魄快要受不住了。
而她又始终要离开,若他稍不注意,灵力一断,她必然魂飞魄散。
沈千山身下的地板连同不远处的《上古秘术录》轰然被窜起的灵力流点燃,一寸一寸化为灰烬。
“看着我。”
岑轻衣挣扎得太厉害,又怎么可能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看着我。”
他奈何不得,只能一翻身以身形的优势将她压在身下,两只手捧着她的脸,强行让她乌黑如漩涡的双眼对上他的眼。
他眸中忽明忽暗,一时清澈如流水,一时浓郁如稠墨,一双黑眸在这变幻之间渐渐地染上了暗暗的金色,属于人族的圆形瞳孔拉长,变成了细细的一道。
如同盯上了猎物即将狩猎的猛兽一般。
然而沈千山的脸上没有一丝属于猛兽的戾气,神色沉静到竟让人觉得有一丝悲伤。
他眸底闪过一道更暗的金色。
“看着我。”
带着蛊惑的言语从他的口中吐出,几乎是一瞬间,岑轻衣便不由自主地陷入了这双流光溢彩的眼睛里。
“听话,不要离开。”
岑轻衣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和身体之间蒙上了一层纱,她只能感受到身体,却无法控制它。
“听……听话……不……”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沈千山充满诱惑的声音下重复。
不!离我远一点!
快走!
“不离开。”血从沈千山的唇边溢出。
“不……不离……”
“不离开。”
“不……离……开……”
强行控制他人意念本就是阴邪的法子,更不要说要忤逆一个曾经是最强大的神族的人的意念,天道的惩罚和反噬“噗”地一声,血再也止不住从他的嘴角溢出。
“不离开……”
岑轻衣的眼睫剧烈颤抖,如同被雨水拍打的蝴蝶双翼,大滴大滴汗水从额头上落下,最终平静下来。
“好,别怕。”
看着她乖巧的脸,沈千山冰冷的眸子也露出了几分温度。
“别怕,你不会死的。”岑轻衣脑袋昏昏沉沉,只听一道带着悲意的声音从旷远的天际传来,“……别怕,我不会再让你出任何事情了。”
“无论你会不会恨我。”
“……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她眨了眨眼睛,伸手笨拙地拍了拍眼前这人的肩膀,说:“不要……伤心,我……我不离开……”
好,你不离开。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要你都在我身边。
只在这里,在我的手中。
沈千山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垂下眼眸,遮住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
他沉默半晌,才哑着嗓子说:“好。”
五日,又是五日。
此禁术需五日才可完成,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到底是我对不起你。
待你醒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不躲藏。
沈千山坐在地上,抱着熟睡过去的女孩,头颅微微仰起,吐了口气。
之后,你便离开吧。
……
岑轻衣坐在厢房里,抬手从梳妆台上拿起一只双凤金钗。
她生怕弄掉了发髻,颤颤巍巍地抬起胳膊,对着镜子试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角度,兴奋地往上一插。
手劲儿太大,她的发髻又歪了。
她已经重新弄过很多次了,但不知道为何总是控制不住手上的力气,次次都把发髻弄歪。
她有些生气地盯着水银镜,看着里面的少女说:“你好笨啊,我不要试了。”
一双手越过她的肩膀,以又轻又柔的力道把金钗从她的手上拿走,说:“我来。”
他把已经歪了的发髻打散,乌黑顺滑的头发从他的指间滑落。
他十指如飞,轻轻巧巧地又重新挽了一个发髻。
岑轻衣坐在凳子上,脚不老实地晃来晃去。
金钗加了双凤,本就沉重,又坠了一道流苏,更不好把握,不然岑轻衣也不会失败了那么多次。
沈千山另一只手按住岑轻衣的肩膀,说:“别动。”
“哦。”
岑轻衣老老实实地把脚放回了原处。
沈千山把金钗稳稳地插进她的发间。
岑轻衣看着水银镜离的自己,金色的流苏尾巴正好垂在眼下的小痣旁边,她问:“好看么?”
沈千山说:“好看。试一试衣裳合不合身吧。”
“哦。”岑轻衣拿起放在托盘里的衣物,手腕一抖便开了。
大红的婚服如浪般倾泻下来,衣缘处绣的流云纹像是动了起来,绣在胸口的凤凰展翅欲飞,长长的尾羽绕过肩膀,一路拖到后背,暗红的石榴石嵌在赤金中,装点在尾羽上。
不过三日的功夫,沈千山竟做出了如此流光溢彩的婚服。
这不是岑轻衣第一次穿婚服,但却是她第一次穿自己的婚服。
沈千山见她脸上没有抗拒的神色,便说:“你自己试试吧。”
说完,他转身欲走,没成想袖子却被拉住了。
“你帮我试。”
岑轻衣直勾勾地看着他,又执拗地重复了一遍:“你帮我试。”
沈千山叹了口气,拿过婚服:“把手打开。”
岑轻衣乖乖张开双手,他的手放在她外衣上,想了想又拿了下来,直接披了上去。
“不要。”
“什么?”
岑轻衣抖抖肩膀,丝滑的婚服顿时从肩膀上落了下去。她说:“不舒服,要脱掉这个。”
沈千山垂下眸子。神色晦涩不明:“不用。”
“脱了外衣,我穿了里衣的。”
她不等沈千山动手,自己三两下把外衣扒了下来。
沈千山手指一勾,委顿在地的婚服顿时浮在半空,他抓住婚服给她披上,艳红的衣尾在空中划过一个大大的半圆。
岑轻衣咯咯笑起来。
沈千山为她整理衣领的手顿了顿,问:“你笑什么?”
“好看。我喜欢,很好看。”
“嗯。”沈千山拿过腰上的配饰,为她挂上之后便退后一步。
她的腰身被腰封一束,显露出女子柔韧的曲线。
正合适。
沈千山抿唇,看着傻乐的女孩,半晌问:“我考考你,你记得应该说什么么?”
“嗯……”岑轻衣皱着眉头想了想,眼前一亮:“我不,我不要合籍。”
“不对,再说一遍。”
“我不要合籍。”
沈千山的眼底浮现出一丝痛楚,他耐心地教她:“不,你和我说。皇天后□□鉴,三位先圣共鉴,愿与子合籍,同追赴大道。”
说到这里就够了,还有一句,便不需要说了。
她执拗地转过脸去,刻意不看他的眼睛,说:“我不。”
“……算了,明日吧,你也累了,歇下吧。”
沈千山只伸手把她头上的双凤金钗取了下来,并没有把婚服一并脱下。
他把金钗放在她的手上,说:“你累了,歇下吧。”
说完,他转身便走。
岑轻衣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眼角忽然一酸。
不要,我不说,我是要快点离开你的人。
你不让我离开,你是坏人。
门“嗒”地一声轻轻关上,岑轻衣自己坐在床边。
忽然,她抬手赌气地把金钗扔了出去,听见金钗“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她重重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扭过头去不看它。
然而片刻之后,她又泄了气一样,蹲下身来,把金钗捡了起来,凑在眼前细细地看去,发现并没有摔坏,才轻松地呼出一口气来。
她把它放在梳妆台上,又小心翼翼地把身上的婚服脱掉,不像往常那样随手放到一遍,而是笨拙地撑在衣架上。
别弄皱了。
收拾完,她气鼓鼓地把自己摔到到床上去,赌气一样地扯起被子蒙住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很快便坠入了梦乡。
岑轻衣感觉自己的魂魄从身上漂浮起来,飘飘摇摇地穿过无数琉璃一样的碎片,她恍恍惚惚中猛地一扎子扎进了其中的一片中。
“嘶——”
她只觉得胸口剧痛,像是被什么东西透胸而过。粘粘乎乎的血液顺着她的发尖、睫毛滴下,落在她怀着那人的脸上。
那人的五官模模糊糊,她如何都看不清楚,然而她却十分笃定这个人对她非常重要。
她有些慌乱地用手擦拭着他的脸,但血却止不住地从他的口中涌出,沾上她的手,任她如何擦都擦不干净。
她听见自己带着哭腔,嘴里不住地说:“你怎么这么傻呢……这明明是我的劫呀……”
怀中人的皮肤寸寸皲裂,金色血液从中他的身体中流出,顺着裂隙侵入到裂开的汉白玉之中,转眼间就覆盖了原来的那一层已经发暗的鲜血。
金光从地上的血中慢慢溢出来,不住地飘向她,修补着她因为术法而崩裂的魂魄,她身上变得暖洋洋的。
与此同时,大片裂痕迅速爬上了他的魂魄。
岑轻衣听见自己说:“这明明是我的劫,你为何要替我?我不要你替我!”
怀中之人抬起手来,轻轻地抹去她眼角的泪:“傻姑娘,我怎么舍得呢?”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大股金光从他的身上落到她的眉间。他说:“对不住了,只是这满目疮痍的世间还需要你,此次便不带你了。”
眼泪大滴大滴地从岑轻衣的眼中落下,终于将她怀中之人脸上的血迹都冲刷干净。
岑轻衣骤然睁大了眼睛。
怀中之人的脸竟然与沈千山一模一样。
这是哪里?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她震荡的魂魄在急剧的惊讶下终于归位,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纷乱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脑中,单纯的上古之时、娇纵的前一世、穿越过来的这一世……无数的记忆让她一夕不知道今夕何夕,她痛苦地弯下腰,十指紧紧地抓住被子。
也就在这一瞬,一道灵力从她身上呼啸而出,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结界,将内里的一切和外界隔绝开来。
她心中只要一个念头。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挣扎之中,被她用一根红绳穿起来的玉制耳饰落出衣领,骤然发出一阵金光,山呼海啸地将纷杂的记忆流压制住,岑轻衣身上的被下的禁术也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她被沈千山使用禁术而强行稳住的魂魄竟在方才的激荡间差点灰飞烟灭。
她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傻乎乎的状态,只是里衣已经湿透了。
十指从被她抓破的被子中抽出,夜深人静,她只着一身被汗湿透的单衣,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拿起双凤金钗,手指绕起垂下的流苏。
一圈。
又一圈。
月光如流水一般倾泻进来,她说:“皇天……皇天后□□鉴,三位先圣共鉴,愿与子合籍,共追赴大道。”
“死生不分离。”
……
第二日天刚明,沈千山敲了敲岑轻衣的门。
“咚”“咚”“咚”。
极其有规律的三下。
没有任何人应答。
他心头一沉,眉心紧压,又重新敲了敲。
“咚”“咚”“咚”。
又是三声。
依旧没有任何人回答。
沈千山再也按捺不住,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剑气破开门闩。
他推门而入。
岑轻衣正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被他这一番动静弄醒,她迷迷糊糊地说:“怎么了?我想再睡一会儿。”
沈千山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
他语调平静地问:“怎么睡在这里?”
岑轻衣眨眨眼,好半会儿才驱散了眼中的困意,想了想说:“不知道,闭眼的时候还在床上呢,梦到了很重要的东西,再睁眼就已经到了这里。”
沈千山急速跳动的心跳还没有平复下来,听了岑轻衣的解释,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说:“好了,收拾一下,今日带你去一个地方。”
“嗯?哪里?”
她手一动,“哗啦”一声,流苏互相撞动。她没来得及抓住,一只金钗落在地上。
沈千山定睛一看,心下微动。
这就是她所说的很重要的东西么?
他弯腰把这金钗捡起来,放到她的梳妆台上说:“放好,明日再用。”
“哦。”岑轻衣点点头,又张开双臂说,“我要你帮我。”
沈千山为她穿上外衣,挽好头发,说:“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耶!”
岑轻衣咯咯地笑起来,沈千山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发顶柔软,就像此时的她一样乖巧可爱。
岑轻衣自觉地上去拉着他的手,说:“走吧。”
沈千山心念一动,灵光一闪,二人眨眼之间就来到了小巷上。
这是一条铺满了青石板的小巷,巷子里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
在巷子隔了一条街的地方,一座装潢华丽的庭院此刻静悄悄的,只偶尔有几个长相端正的小丫鬟从后门出来替自家姑娘采买些需要的东西。
几个小孩围在一个小胖墩儿身边,嘻嘻哈哈地跑过长巷。
“卖糖葫芦嘞!酸甜可口的糖葫芦!”
“牛肉丸!正宗的手锤牛肉丸!”
“芝麻饼!刚出炉的芝麻饼喽!姑娘来一个?”
岑轻衣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沈千山被她的情绪渲染,给她拿了一串糖葫芦,低头问她:“你喜欢人多么?”
“喜欢!”
他顿了顿,又问:“那明日……你想多叫点人来么?”
他以为她会欣然答应,谁知岑轻衣却摇了摇头,说:“不要。”
他愣了一下,答应道:“好。”
岑轻衣咬住一个糖葫芦,一仰头把它从签子上叼下来,一口含住,含含糊糊地说:“不要。都是假的,我不要。”
“你说什么?”
沈千山没有听清,但再问,岑轻衣却一个劲儿地摇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了。
见她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开口,甚至脸上露出了不耐的表情,他便又买了碗牛肉丸,手指碰着碗,直到不烫手了,才说:“我说一句话,你记住了,这碗牛肉丸就归你,如何?”
岑轻衣说:“好啊。”
沈千山又说出了昨日教她的话:“皇天后□□鉴,三位先圣共鉴,愿与子合籍,共追赴大道。”
岑轻衣点了点头,踮起脚尖勾起手就要去够沈千山手上的碗:“给我。”
沈千山却轻轻巧巧地抬高了手,避开了她的动作,沉声问:“你记住了么?”
“记住了。”
“那说一遍与我听听如何?”
岑轻衣抿了抿唇,摇了摇头说:“我不,我今日不说。”
“真的不说?”
“真的。”
她执拗地别过头去,言语中有些不快。
沈千山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将丸子端到她的面前:“那好,我相信你已经记下来了。不过明日你须得同我一起说,答应我么?”
岑轻衣闷闷地说:“嗯,答应你。”
“好。”
沈千山闻言放下心来。
此术虽是上古神族留下的术法,却被列为禁术,除了能逆天改命以外,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控制人的行动,受术人一定会做自己答应过的事情。
换言之,施术人即使叫受术人自裁,受术人只要嘴上答应,无论心里是否愿意,也会拿出刀来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一下。
他不要岑轻衣的性命,也不要她如何,他只要完成合籍仪式。只要合籍仪式完成,他们之间便有了契约,通过这个契约,他就可以逃过天道的制约修补她的魂魄。
明日一过,不知道她是否会恨他。
岑轻衣却一点也没有感受到他心里的忧愁,不肯接住碗,反而拉了拉他的衣服说:“你喂我。”
“什么?”
“你不相信我,惹我生气了,所以你要喂我。”
“好。”他用小竹签挑起一个丸子,吹了吹,放到她口中,“烫不烫?”
被捶过上千次的丸子又软又弹,岑轻衣摇了摇头,气已经随着这一口食物消了。
她快乐地眯起眼睛。
卖馄饨的胖大婶见了这一幕,笑着说:“这是小娘子的夫君?真宠你,小娘子可有福气啦。”
“尚未成——”
“是呀!”岑轻衣打断了沈千山的话,认真说,“是呀。他可坏了,但也可好了。”
“哈哈哈哈,小孩子的话!”
岑轻衣见大婶笑起来,认真辩驳:“是真的。他又坏又好。”
她想再说些什么,但舌头有些打结,又什么也没解释出来,急得呜呜直叫。
沈千山以为她还在记恨方才的事情,也不愿她与胖大婶多辩,哄她说:“是,又坏又好。”
这一日过得极快,岑轻衣身体不好,又玩了一天,夜幕还未降临是就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了。沈千山为她擦了擦脸,把她抱在床上,轻轻地为她盖上被子:“睡吧,明日见。”
岑轻衣已经模模糊糊地进入梦乡,她迷迷糊糊地说:“明日见。”
梦中,她仿佛变成了两个人,一会儿看见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师父收在身边和师弟师妹一起教养的模样,一会儿看见自己因为考试没考好被爸妈混合双打的模样……自己带着师妹告别师门前往钦天司……一个人去求学、做实验、看小说……被一剑穿心而死……穿书接受任务……和沈千山游历各地……被偷袭当胸穿过……
“啊……”
她猛地坐起身来,汗珠密密麻麻地爬满她的额头。
水蓝色的灵力自发地溢出她的身体,在半空中汇成一个水球,融入到她的眉心之中。
埋藏于魂魄之中的温柔而又强大的力量一寸一寸地将她脑中混乱的记忆抚平。但就在此时,她的神识深处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声,出自同源的另一股力量将其中的几块记忆密不透风地包裹在其中,又留下了几块替换的记忆,随即缩回神识深处。
岑轻衣的魂魄终于在这一日恢复到足够承受两世记忆而不会崩碎的强度。
前世今生在她的脑中逐渐重合,她混混沌沌的神智在合籍前夜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她是岑轻衣,既是神女殿大弟子岑轻衣,也是穿书者岑轻衣。她是书外之人,也是书中之人。
她作为神女殿大弟子的一世死在了沈千山的剑下,而她作为穿书者岑轻衣的这一世,她没有在荒村被沈千山杀死,二人反而一同掉入了一个衍生小世界,也因此发现了魔族的踪迹。之后便是西方崩塌、妖族入侵人族、凡俗界陷入大乱、她被诬陷为妖尊、魔族蛊惑修仙界打上神女殿、她被偷袭后和沈千山一同坠入黑渊。
她的记忆明明白白地回来了,可她总觉得缺少了些极其重要的拼图,无论如何也很难将她的经历联系到一起去。
她的经历被化为了一本书,那么这本书是谁所写?
她是如何从原来的这个世界到她读书的这个世界的?
是谁安排了她的穿越,将她的这两世联合到了一起?
既然都是她,那她在流沙城看到的那个“岑轻衣”又是怎么回事?
让她做恶毒师姐的系统一应该是魔族派来的,那系统二又是什么身份?
这一切一定还有一只她没有看见的手,将所以杂乱无章的事情细致地安排在一起,它又是谁?
它此刻又在哪里?
还有什么来着……
哦对,明日是我和师兄的合籍大典。
为何此时要举办合籍大典?
对,我和师兄早就情投意合了,水到渠成,又我的伤是承师兄照顾才能好,所以即使在空无一人的黑渊里,也自然要举办合籍大典。
不过这黑渊里的一切为何同黑渊外的世界一模一样?
而且黑渊似乎也没有什么危险,为何魔族要费力将他们打入黑渊?
可能这里就是这个样子的吧,至于魔族,那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岑轻衣为自己找好理由,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还是早日歇息吧,明日是非常重要的时刻,可不能因为状态不好出了问题。
不对,不是这样的!一定有哪里不对!快发现啊!
她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叫嚣着不对,但是她神识中另一个声音却轻而易举地将质疑压了下去。
没有什么不对的,我喜欢师兄,师兄亦喜欢我,这一点是确定无误的。
所以合籍大典也是无误的。
她翻了个身,挂在脖子上的玉制耳饰从衣服里滑出来,硌得她肩膀疼。
她迷迷糊糊摸索着把它又塞了回去。
这个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再一睁眼,已经是大典之日。
岑轻衣早早地坐在梳妆台前,有些忧愁地看着窗外。
几片乌云低低地飘浮在天幕之下,险险地就要遮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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