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轻衣背对着沈千山,感觉到他的手离自己的耳朵远了一点,开始再拿起梳子梳理她的头发,颇为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以那记忆碎片中的角度看梅胜雪,他分明就是一副风流子的模样,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像是含了无数的情意,待人也很随和。同时,怕小女孩自责而消除她的记忆,说明他考虑得也比较周全。
只是听他和折花的对话,就像是他曾经做过什么辜负了折花的事情一样,再加上他能够毫不留情地对折花动手,又似乎很是冷漠。
他就像是一个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人一样,因此岑轻衣才会在之前问沈千山他是一个风流倜傥还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但这记忆碎片毕竟只是一个固定的视角,能看到的东西也是有局限性的,而她本人和梅胜雪也就只有过一面之缘,在这短暂的接触中,给她留下的印象是他那种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有些危险的人,这和这段记忆又有了一些不同。www.bïmïġë.nët
人是十分复杂的动物,所以她看到的梅胜雪到底有几分是真实,有几分是误解,她也不能确定。
但毕竟沈千山是他的徒弟,应当是和他接触十分多的人,在他眼中的梅胜雪应当是比短短几个片段中的梅胜雪更加真实的人。
但沈千山说完这四个字之后便没有再接着开口了,反而是专注于给她扎头发,岑轻衣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下文,又主动开口道:“哦,那怎么个不苟言笑法呢?”
沈千山不回答她这个问题,她眼睛转了一圈,从镜子里看到沈千山已经将她的头发尽数梳了起来,手疾眼快地从梳妆台上拿起发带递给沈千山道:“师兄,给你。”
沈千山伸出手来,她又使劲将手向后,指尖正好碰上了沈千山微凉的手。
不知怎的,她不由自主地往下一缩,避开了他的指尖。
这一番动作做完,她才忽然感觉自己反应是不是有些过度,反倒像是欲盖弥彰一样,于是又向上递了递发带,感觉到发带被沈千山拿走之后,才接着问道:“嗯,师兄,你怎么不说话了啊?是我问到什么不该问的东西了么?”
谁知沈千山虽然拿了发带,却并没有往她头发上绑。
岑轻衣看到他接过发带后,手仿佛不经意地往怀中去了点,接着他映照在镜子中的动作顿了顿,似乎在陷入了短暂的纠结。
接着,他将岑轻衣的这条发带又放回了梳妆台上,从抓着她头发的那只手的手腕上解下来一条同她身上这身衣服同色的发带,给她缠了上去,反问道:“你缘何对我师父这么感兴趣?”
他虽然语调平平,给她缠发带的动作也不急不缓,但岑轻衣却依然从这短短的几个字中听出了一丝微妙的不虞。
她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静静地看着镜中沈千山的动作。
她的头发扎得有一点紧,似乎是怕她疼,沈千山又略松了一点,问道:“紧么?”
岑轻衣摇摇头,沈千山便后退一步,淡淡道:“好了。”
他垂下双手看着岑轻衣,此时她简简单单扎了个双丫髻,顶着一双毛耳朵,身形幼小,越发显得她就像那把头发一样,是能被他一只手拢过来的一样。
然而她头发柔中带硬的手感似乎还留在指尖,他被长袖罩住的手指捻了捻,平静道:“若是可以便快出来吧。”
岑轻衣应了一声,斟酌片刻,一边抬起手来新奇地弄着沈千山给她扎的发髻,一边貌似不经意地接着问道:“师兄,阆玉宫居于昆仑之上,我听说昆仑终年飘雪,那师兄,你小时候还不会引气入体时有没有生过冻疮啊?”
“冻疮?”
“是呀,就是长起来痒痒的,很想让人去挠破的那种。天要是冷了就很容易生呢。”
沈千山沉默片刻,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反问道:“那你生过么?”
岑轻衣被他黑沉沉的眼睛这样看着,脱口而出道:“生过啊,可难受了。”
话刚一出口,她就懊恼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什么还没问出来,她反倒是自己的先抖出去了一点东西?
她这次提问其实不光是想旁敲侧击出一点梅胜雪的信息,还想要知道沈千山的一些消息。
她始终对所看到的小雀儿和折花十分在意。
她没有原主岑轻衣的记忆,自然是不知道她到底生没生过冻疮,她说生过冻疮的是她自己。
她的确生过冻疮,具体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这些她都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生冻疮时候痒的得恨不得这双手不长在她身上的感觉。
不过似乎那时候不只是她一个人受苦,记忆里还总有一点甜丝丝的味道缭绕不去,让她潜意识觉得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沈千山听到她的回答之后,眼中的神色暗了暗,随即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大步离开。
岑轻衣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弄得摸不着头脑,快走几步赶了上去,一边走一边喊道:“师兄?”
她伸手想要拉着沈千山的袖子,却没想到沈千山在听到她的喊话之后忽然停了步子,她一下握上了沈千山的手。
两人同样温软的肌肤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相互触碰,岑轻衣的手不由自主地蜷了蜷。
她正打算收回来,沈千山骨节分明的大手却顺势将她的手完完全全地包在里面。
岑轻衣顶着两人交缠的手沉默片刻,虽然心里觉得沈千山不过是将她当作师妹,甚至现在当成女儿也说不定,但还是没舍得将手收回来。
她一点点隐秘的少女心思又猝不及防地冒了出来。
万一呢?
他们二人就这样向前走了一会儿,不一会儿就到了来时的那片梅林。
一朵朵梅花落在地上,神女殿崇尚自然,一向不让人扫这些落花落叶,因此这梅林里全是或零落成泥,或碾作尘土的梅花,然而其暗香又始终萦绕在他们的鼻尖,随着他们的行动沾染在每一步里。
岑轻衣抿了抿唇,道:“师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沈千山道:“没有,我虽然被师父收入门下的时间很早,但师父教我我便学会了引气入体,大体能护住自身。此后便修炼,也未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这话虽然说得平淡,但岑轻衣依然听得嘴角抽了一下。
真不愧是沈千山,这种带着一种理所当然学霸气息的话也就只有他说得出口了。
她哽了哽,随口问道:“那师兄你是几岁入的师门啊?”
沈千山道:“自我有记忆起。”
他话音一落,岑轻衣便皱起了眉头。
沈千山说自他有记忆起便在他师父身边,可是记忆碎片中的小雀儿在折花身边时分明也是能记事的样子。
假设小雀儿真的就是沈千山,那么如果不是沈千山在说谎骗她,就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沈千山在上了山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了同折花在一起时的记忆;第二,她所看到的所有的记忆碎片都是假的。
她又貌似不经意地追问了一句:“有记忆起是什么时候呢?总觉得师兄记事也仿佛比我们早一点。”
沈千山沉吟片刻,道:“约莫三岁。”
岑轻衣的手忍不住蜷缩了起来,一股冷意从她的天灵盖顺着脊柱,一路直接窜到了尾椎。
她最后附身于火炉中时看到小雀儿时,他应该已经十岁上下,而沈千山却说他在三岁时就已经在阆玉宫,这岂不是十分矛盾?
她心头一沉,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她心里对答案已经有了倾向。
沈千山的记忆或许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落梅踩在脚下,一点感觉都没有,连一点声音也不曾发出。
沈千山感觉到手里岑轻衣的手动了动,问:“怎么?”
“哦,没什么。”岑轻衣从神游的状态回来,又问道,“那师兄,你师父是如何教你的呀?”
她停下脚步,沈千山不知道她怎么了,于是也顺从地停下了步子,扭过脸来看着她。
日光透过梅树洒下,斑斑点点地照亮了沈千山的侧脸,孤俊的骨相似乎的都变得柔和了一些。
一朵梅花落到他的乌黑的发间,岑轻衣终于问出了一直埋在她心中的问题:“师兄……你……你怎么处理伤口处理得那么熟练?”
沈千山垂下两排黑雀翎一般的眼睫,喉结滚了滚,许久才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不过是下山历练罢了。”
他自十二岁时将阆玉宫的功法都学得差不多了以后,梅胜雪便常常接了钦天司的任务,让他独自一人下山去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妖。
师父对待他一向十分严厉,即使他在山下受了伤,也不会下山替他疗伤。他从一开始的伤痕累累、重伤垂危到之后的独当一面,自然是身经百战、千战、万战的磨炼,而包扎的技术自然也在这一过程中越来越熟练。
但这些他却不愿与岑轻衣说,到最后也只不过是变成了一句“没什么”。
然而他将一起都变成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然而岑轻衣却也从这几个字中揣摩出了许多意味。
她有些心疼地轻声道:“师兄……”
岑轻衣看着沈千山发间的那朵梅花,正伸出手来,却没想到沈千山反而先伸出手抚过她的发间,将一朵梅花拿了下来,安慰她道:“都过去了。”
岑轻衣接过他手上的梅花,又抬头看了看沈千山头上的那朵,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便也没让他蹲下,再帮他拿去了。
沈千山牵着岑轻衣接着向前走去。
岑轻衣原本还想问问他有没有关于折花的记忆,然而梅林之路毕竟不是无穷无尽的,越过梅林几步,练功室便到了。
沈千山道:“去吧,莫要偷懒。”
岑轻衣按下了心底的话,想着等到下次,再找一个合适的时机问一问,便冲沈千山笑了笑:“好,师兄放心,我定然不会偷懒的。”
说完,她便转身走进练功室。
沈千山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眼神逐渐沉了下来。
据他所知,岑轻衣是自婴孩时就被神女殿殿主捡回来养在身边的,一直住在南方神女殿,在进入钦天司之前都未曾下过山,而神女殿中四季如春,是不可能生冻疮的。
他自从在万神窟就隐隐感觉道她或许不是原来的岑轻衣,但又没有任何证据,只能暗自观察。
如今这样的一句话几乎让他确定了她的确不是一直待在神女殿殿主身边的那个岑轻衣。
可是他却能笃定,她就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岑轻衣。
这样的一种不确定性让他有了一种感觉,似乎一个不留神,这个岑轻衣就会从他身边离开,就像小时候那样,背叛他,将他引入一个阵法,然后直接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他再也见不到她。
甚至在他的记忆中,她也再也没了踪影。
一阵风吹来,落在他发间的梅花也一并落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一点小时候的记忆也没有,但这样也好,这样就仿佛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她可以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待在他身边,由他来保护。
也绝不会让她再次背叛和离开。
沈千山一脚跨过落梅。
方才他告诉岑轻衣自从他有记忆起就一直在梅胜雪的身边,这话其实半真半假。
在他这二十五年的记忆中,的确是这样,但是从封印中涌出的记忆却告诉他,他并不是一直待在师父身边。
他有一个叫做折花的娘,而他娘却想要杀他。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偏执仙君攻略手册[穿书]更新,第 97 章 浮生半日(四)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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