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没来得及等到岑轻衣提着的这口气呼出来,又有几道身影如同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从各个角落中显现出来。
巨大的狐尾巨鞭一般砸向地面,如同巨火裹挟着陨石狠狠地掼了下来,灰土骤然蹦至三人高,剑一般劈头盖脸地射向四面八方!
混战中的神女殿弟子飞速退开,反手撑开结界防护。然而有弟子或没来得及反应,或被已经陷入疯魔的人纠缠至难以脱身,无遮无挡地置身于巨石之下,转眼间就被砸成一团团肉泥,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一声。
弟子们还没来得及站稳脚,一阵巨动从地底自下而上传来,足要人腰粗的藤蔓“噗噗噗”地冲破坚硬的山石,退避不及的众人如同蚂蚱一样瞬间被穿透!
大片大片的血渗透进土中,将土壤尽数染红。电光石火之间,神女殿门前转瞬如同炼狱。
花留香唤道:“你们终于来了,我们已经等你们等了好长时间啦。既然来了……”
来者竟然是楚楚、柳青青、远黛和徐娘!
五人身形同时移动,如同五道利刃划破空气,自上而下向岑轻衣袭来!
岑轻衣扬鞭,狐尾和鞭子擦出一道刺眼的火花,花留香剩下的半句话才终于说出了口:“……也该履行你们对主上的诺言啦。”
众人一直以来闭着的眼睛齐刷刷睁开,四双没有眼白的眼睛带着杀气死死盯着岑轻衣。
他们也被控制了!
几股灵力对撞,呼吸间岑轻衣已经和几人对了十招,空气沉寂了一瞬,接着灵气以对撞点为中心向四周爆开,六人齐齐后退一步。
岑轻衣的眉头紧紧锁起,狠狠地回了口气,一股血腥气从胸腔中翻涌上来。
她抿了抿唇,唇角传来一阵刺痛,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咬破了唇。
一来她灵力尚未完全恢复,二来这本来是一场以多压少的斗争,三来她对着被控制的众人尚有顾忌,而对方却完全不管不顾。她浑身都是被割破的大大小小的伤口,加之灵力消耗过大,已经快要难以为继了。
她的目光锁定花留香。
方才那一息的对决之中,她发现了端倪。只要花留香的左手一动,被控制的几人也会跟着行动。
在他的左手上一定有什么机密,她必须要把它找出来并彻底破坏掉。
她现在只剩下一击之力,必须一次成功。
岑轻衣握紧长鞭,再次飞身而上,毫不退避地迎上挡在花留香前面的楚楚几人!
而这边,与姜长老缠斗的沈千山剑尖一别,巧力将姜长老逼退数十百步。
不过一息未照看,一直被他不动声色地藏起来的岑轻衣竟然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一股心火猛然窜起。
他身形如鹘,猛然拔上半空,双袖如同展开的双翼,踏雪剑凝起一道凌厉的灵力,飞虹裂空般攻向花留香,而两道身影却倏忽间挡在了他的面前。
出自同源的灵力骤然相撞,发出一声通天巨响!
四面八方的灵力都在一瞬间乱掉了,岑轻衣趁此机会,在半空中扬鞭,虚空一踏,腰身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虚晃一招,闪过楚楚和柳青青的夹攻,以极其诡谲难辨的姿势攻向花留香!
花留香没留意她猝不及防的这一招,咽喉被紧紧锁住,左手被制,手上的东西也顺势而落。
岑轻衣出手如电,定睛一看,竟是一朵桃花。
桃花入掌即刻碎掉,形状癫狂的人们忽然如同被按下暂停键一样齐齐地停住动作。和他们对战的弟子眨了眨迷茫的眼睛,也都停下,只是手中的刀剑仍然戒备地竖在胸前。
这一变故也仅仅是发生在一息之间,来人的发丝不过刚刚从半空中落在肩上。
沈千山眼神如刀,刺向来者,身着纯黑衣装的男人却微微一笑,道:“功夫不错。不过如何又刚一见面就对师父和娘亲刀剑相向?这是要罚的。”
正是梅胜雪和折花。
花留香看见二人,右手在空中画一个半圆的弧度后按在胸口,全然无视喉咙上猛然施加的压力,行礼道:“主上。”
他说话时喉咙“咯吱”作响,脸因为急速充血而变成了猪肝色,梅胜雪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道:“废物。起来。”
岑轻衣本以为他会暴起,暗暗更加警惕,谁知一向骄傲、阴晴不定的花留香却对他的称呼没有一点不满,顺从地直起身体。
梅胜雪看着沈千山,道:“怎么不说话?不认识师父和你娘亲了么?可真是个小白眼儿狼,枉费你娘亲和我把你养这么大了。”
沈千山冷眼相对,冷冷道:“玷污先人遗体,当死。”
他话音未落,冷冽剑气已经劈头盖脸地斩向梅胜雪和站在他身后地折花,气势冲天,仿佛要将他们的魂魄直接以一剑斩出!
梅胜雪却不再迎战,只是拉着折花不断退避。
几息之间,剑过数百,招招如同落入棉花,沈千山心头戾气更盛,落剑更是狠戾了不少。
梅胜雪这次躲避不及,被剑风当胸撞上,整个人倒飞出去,连续撞断三四棵两人合抱的大树。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剑气侵入他的身体,魂魄在这具不甚合适的身体里沸反盈天地叫嚣着,要脱离这用了几十年的皮囊。
然而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愤怒,反而十分轻松。他用拇指抹掉嘴角喷出的血沫,接着身形如同鬼魅,径直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眨眼,梅胜雪已经凑近到沈千山身边,嘴角露出一抹笑,轻柔的声音划过他的耳际,却不啻惊雷:“你敢对她说你龌龊的心思么?你敢让她和你娘亲一样被天下人唾弃么?”
“你敢承认——她根本不爱你,你的所有感情都是偷来的么?!”
未等沈千山回答,在众人身下忽然无声无息地裂空一个巨大的地缝。
地缝之下,金光在浓郁黑气的侵蚀下明明灭灭,一息之间,裂痕已经如同一张蜘蛛网一样爬满封印,火凤再度发出一声悲鸣,黑色的浊气海海水冲破了神女殿位于山门下的最后一道封印!
然而这一次,暴虐的浊气海海水却不像以往那样瞬间肆虐,反而乖顺地分开,露出隐藏在浊气海下深不可测的黑渊。
被岑轻衣制住的花留香猛力震碎自己的左臂,以断掉的左臂臂骨为武器,当胸袭去,前心入,后背出,直接刺穿岑轻衣!
魔气随着伤口,腐蚀着岑轻衣的脏器。她瞪大眼睛,瞳孔涣散,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彻底干涸,如同一只坠上石头的风筝,直直地落入黑渊!
沈千山瞳孔剧烈震颤,手上青筋暴起,一剑震开梅胜雪,毫不犹豫地冲向仿佛是一张大口的黑渊!
梅胜雪悬立半空,静静地看着脚下。
折花、花留香、柳青青、楚楚、徐娘……一双双眼睛看着沈千山于半空中抱住不省人事的岑轻衣,所有被控制过的人都张开口:
“别再继续沉迷于这幼稚的游戏了,二十五年了,你也该醒醒了。我的——原身。”
下一刻,沈千山和岑轻衣二人坠入黑渊,黑渊上忽然出现一层看不见的膜,封住了黑渊的入口。浊气海无声地呼啸,震天动地地合二为一,将两人彻底吞没。
黑渊之下,岑轻衣昏迷不醒,沈千山怀中人的体温急速下降。他收紧双臂,灵力疯狂输入进岑轻衣的体内,可却如泥牛入海,没有一点作用,只能感到她的体温越来越低。
“她要死啦……”
“没有用的,你这样没有一点用处……”
“下来吧……”
“下来吧……”
“下来吧——”
空荡荡的黑渊之中,声音从单一汇成一股洪流,如同一只巨手,轰然向二人撞去,势必要将他们拖入更深的深渊。
沈千山猛地撑开灵力罩,灵气与声浪悍然相撞!
然而这不过是孤舟之于怒海,他的灵力迅速被抽离身体,经脉像是被一只手抓住,一寸寸撕裂揉碎一样。
声浪不断冲击,灵力罩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眼看着就要被冲破!
“没用的……所以你爱的东西终究会消失,你什么都留不住——”
声浪尖锐得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桀桀的笑声混合在一起,吐出最恶毒的诅咒:“这就是你们千万年来注定的宿命——”
沈千山脸色如寒冰,急速下坠的风吹得他和她的头发纠缠到了一起。他剑眉紧蹙,脸色不变,厉声喝道:“蛊惑人心,孽畜安敢!”
“我可没有蛊惑人心的本事,这难道不就是你心中最害怕的事情么?”一面镜子从虚空之中跳出,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围绕在他二人身边,光亮的镜面照出急速下坠的两道身影,“嘻嘻嘻嘻嘻嘻嘻,我不过是一面镜子罢了,这世间有什么,我就给你看什么。你听见刚刚的话了么?那可不是我说的,是恶。”
“不过我很久没有见到人了,看到你们我可开心啦。既然如此,我就再送你一份礼物吧!”
它说着,轻巧地在半空中翻转,露出了自己的背面。
本以为会看到铜制的一面,没成想竟然是另一面镜子!
不,说是镜子并不妥,因为没有任何一面镜子会一片漆黑。
那是一种比黑渊更黑的颜色,仿佛融合了世间所有的颜色。
镜面自内而外散发出一阵柔和的黑光,接而黑光一闪,它说:“镜子能连接过去、现在和未来,我看到了一线生机。否则,你和她都会死。”
沈千山不为所动,垂下眼睫看着怀里的岑轻衣。他的眼睫又黑又硬,漆黑的眼里蒙着一层令人看不透的神色,如同他这个人的性格。
镜子道:“你不相信我么?我只是一面镜子,照到你们,我就有了你们的善心。我不会骗你的,你的时间不多啦,你还是不愿意放手?”
烈风之中,沈千山的灵力触须一般不动声色地接触着镜子,终于想起了这令他觉得熟悉的力量到底是从何而来,冷冷笑道:“有我。”
“什么?”
没等镜子没反应,沈千山忽然低下头,鼻尖几乎又接触到岑轻衣的鼻尖,一颗金丹自他唇中逸出,一半化为一团金色的灵水,渗进她的体内。
岑轻衣的脸色顿时红润了起来。
而另一半灵丹一出主人的身体就“碰”地一声炸开,凌厉的灵力顿时充斥着整个空间,毫不留情地将镜子打碎。
“啊!”
镜子凄厉的声音响彻空间,灵力将化为一团想要逃入黑暗的碎片强行绑在一起,送到了沈千山面前。
镜子惊慌失措,沈千山道:“你以为仅仅凭你的几句漏洞百出的说辞,我就会相信你?”
“我说的是真的,方才若你放手,还可抓住生机。此时你灵丹一半自爆,一半给了她。灵丹是你们修行之人的命,没了它,你马上就要死了,这灵力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你还能怎样?”
沈千山此时灵力大振,已经不再急速下降,悬在半空中,面色毫无波澜,听它说完,捏紧左手,包裹着镜子的灵力也随之收紧。
他竟是要将镜子粉身碎骨!
在镜子越发凄惨的叫声中,他冷冷道:“一线生机,是我的,不是她的。你已经败在我手上一次了,难道以为我认不出你么?”
早在镜子显现出黑面的时候,他就觉得异常熟悉,而后发现这镜子竟然是当时壶妖体内的那一块。
是谁将它带出,又和那壶结合,不仅弄出一个壶妖,还成为考题的?
这镜子有照透人心的作用,可以在人无知无觉中勾起内心深处的恐惧,将它带入的人是何居心?
想要对付的是谁?
能接触到壶妖的只要五位长老,又是谁做的手脚?
它说它可以照见恶,这不是假的,那它上一个照的是谁?
“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我只是一面镜子,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沈千山手指一顿。
“是——是——”
一个名字刚要被镜子说出口,镜子却忽然惨叫一声,化为黑灰,另一股力量如同一条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扯开沈千山的灵力,要将这团被灭口的黑灰彻底带走!
这是有人给它下了绝言术!
然而此时沈千山自爆一半灵丹,几乎处于无敌状态。他不费吹灰之力,带着冰碴儿的灵力就将那股力量吞噬得干干净净!
他将黑灰扬在半空,在灵力的引导下,黑灰竟然组成了一个黑洞,发出阵阵引力。
他居然凭一己之力,借助能连接时空的镜子,做出了一个衍生小世界!
在衍生小世界中,时间与外面相比几乎是静止的,而他作为缔造者,在里面更是无人可敌的状态。
难怪他敢自爆金丹,原来是早有打算。
只不过这近乎神的术法,他又是从何处习得?
沈千山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这笑竟带着一丝讥讽:“再说,谁告诉你,我就是善的?”
话音未落,他已经带着岑轻衣跃入衍生小世界,转眼间消失不见。
*
千万年前,混沌初开之时。
“叮——”
一阵空灵的玉石撞击声从树林中传来,身着长袍的女孩踩着玉石的声音,从茂密的树丛中钻了出来。
她身上的长袍说是长袍,其实只是极其简单地用一块香草编成的长布把身体裹住罢了,并没有什么繁琐漂亮的纹饰,但配上她那张白皙如雪的脸,看上去却莫名有一种不可亵渎的神光。
她行动如流水,每一步都合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既跳跃如精灵,又完全融入周围的一切。
如同初生的小鹿,看她一眼,欣喜之情便油然而生。
然而这头“小鹿”不知道急着要去哪里,步伐显得有些匆忙,因此也没注意脚下有什么,被绊了个踉跄。
“哎呀!”
她双手在空中划了几个圈,灵巧地向前迈出两步,终于稳定身体的平衡。
“没事,没事。”她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嘴里嘟囔着,“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能……”
她话音未落,舌头就像是被打了结一样,磕磕绊绊地说:“啊,这……这里怎么会有个小孩?”
只见一个浑身是伤的小孩趴在草丛里,全身瘦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骨头和薄薄的皮,呼吸微弱,几乎要被茂密的草丛淹没。若不是他的脚伸了出来绊倒了女孩,指不定再发现他时已经是彻底的一堆骨头了。
小孩盯着女孩,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警惕,看到女孩伸出手来,一边往后缩,嘴里一边发出凶狠的“呜呜”声。
女孩却没有再动,只是伸直手臂,张开手指,一道柔和的灵力自掌心荡开,化为一道水蓝色的薄雾笼罩在孩子身上。
温暖的灵力充盈在小孩的四肢百骸中,他忍不住舒服地闭上眼睛。
随着身上的伤逐渐痊愈,他就像是一只被顺了毛的小兽,放下了戒备。
女孩见状想要走近,谁知那孩子却猛地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脊背弓起,白森森的牙齿呲了出来。
女孩后退几步,举起手来笑着说:“你不要怕,你看,我不伤害你的。我还帮你治好了伤口呢。”
小孩不动,女孩也不动。半晌,小孩怯生生地抬头看了她两次,见她真的没有敌意,才抱着自己的腿眨着眼睛看她。
女孩好奇地看着这个孩子,问:“这里是神族圣地,小孩,我看你不是神族,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孩不说话,女孩也不在意,又问:“看你呜呜汪汪的样子,莫非你是新生的妖族?不对,也不是,妖族还是小崽子的时候都带着毛耳朵和尾巴,你没有呀。难道你是灵族?可是看你的灵力也不像啊。……人族?仙族?”
她各族都全部猜了一遍,又被她自己一一否定了个遍,最后她一拍手,愉快地自己决定了:“不管了,总之全天下的新生生灵都归我和哥哥管,你也不例外。你这么惨,是不是没有爹娘了呀?要是没有,你想不想和我回家?我早就想养一个小崽子来玩玩啦!”
她也不知道是谁教的,嘴上这么没把儿,当着小孩的面左一口“小崽子”,右一口“没爹娘”,一点也不顾忌,轻轻巧巧的像是在说要养一个随随便便的小动物。
她一直想养点什么,但是碍于身份却从来不能养。难得有这么一个没有主又能出现在这里的小玩意儿,她越说得意,甚至得意忘形地伸出手来摸他的头。
小孩一个激灵,“嗷呜”一口咬了上去。
女孩“啊”地叫了一声,猛地收回了手,桃花瓣一样的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她甩了下手,牙印明显地印在手上。她倒吸了一口气,眉毛上调,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痛色,也不知道是疼还是不疼。
接着,她漫不经心地扭头看了一下天空,忽然瞪大了眼睛,急急忙忙说:“哎呀,我要来不及了。我先走啦!”
她又踩着那奇异的韵律,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小孩看着她,摸了摸刚刚被治愈的伤口,戒备逐渐退去,眼睛里却有了一点失落,伸出手指揪下来了一片叶子,一丝一丝地将它一点点撕碎,嘴里哼哼唧唧地说着不属于任何一族语言的音符。
他从最黑暗的地底爬出,一路颠沛流离,几次差点死了,凭着一身天赋,才险而又险地躲到了这里。
所有被他咬过的人都会被一团黑气吞噬,腐蚀,然后连魂魄都从这个世间消失。她虽然帮了他,但她也一样。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窝在草丛里睡着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居然还能看到女孩清澈的笑容。
她……竟然没死?她到底是谁?
女孩看他醒了,又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我说,我养你吧?你看我们多合适,我天生天长,从来就没有爹娘,只有一个天天冷冰冰的兄长。你也没有爹娘,多好,这不是最合适的么?”
他心动了。
女孩叽叽喳喳个没完,小孩认认真真地盯着不断开合的嘴,自己的小嘴也不断蠕动,调整着角度,几次发声,竟然快速地学会了这种语言:“……好。”
“我是说真的,我不会养死的……嗯?你说什么?好?答应我了?”
她欢呼着牵着小孩的手说:“那以后你就是我的,啊,人族管这个叫什么来着?哦,对,小弟,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弟啦。不如就叫你长山吧。”
“好。”小孩毫不抗拒地接受了这个姓名,反正对于他来说,叫什么都一样,“那你叫什么?”
女孩想了想:“别族都爱叫我娲皇,但我不太喜欢这个称呼,况且你又是我小弟,不如你也叫我女娲吧。”
神族的生命很长,女娲以为捡到的这个孩子不能陪自己很久,但她却惊喜地发现他长成了少年模样后就不再变化,没有任何老去的迹象,于是欣然带他讲习论道。
长山不知道自己是哪族的,但他隐隐知道,自己的生命不亚于任何种族,他这么跟在女娲身边,听她对别族讲道。
女娲性格热情,有时又十分跳脱,在循规蹈矩的各界中,她就像顽皮的太阳,让人忍不住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秘不可宣的情感如一颗种子,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他心里,逐渐生根发芽,密密麻麻地将他的心包裹在其中,一点一点地蚕食殆尽。
别着急,慢慢来,他要给她一个惊喜,而她会属于他的。
从这一天开始,他不再整天像一个孩子一样呆在女娲身边,而是上天入地、九死一生地去寻找各地至宝来点缀他精心准备的那个惊喜。
瀛洲九尺深渊旁,巨鲲热腾腾的献血喷了他一脸,他面无表情地拔出尸体上的长剑,又轻又缓地抹掉脸上的血,剖开巨鲲的肚子,从血污之中捡出来一颗洁白无瑕的宝珠,放在他的惊喜上。
这是最后一个。
长山带着女娲去看他的惊喜,女娲不明所以地被他拉着,嬉笑着说:“你这是要去哪里?”
他神神秘秘地说:“你到了就知道了。”
华美的宫殿浮在云端,长桥卧波如龙,复道行空似虹,凤凰长长的尾羽划过东海明珠,纵使是受各族供奉的女娲也有许多见所未见的东西。
她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惊喜道:“这是送我的?”
长山道:“嗯,你去看看?”
一步……
两步……
三步……
女娲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他想待女娲走近,便告诉她他的心事,让她永生永世都陪着自己,他会给她天下人的祝福,他……
“这……这都是你从哪里弄来的?”
女娲不敢置信到有些颤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维,他抬眼看去,只见她双手间捧着一只小小的灵体,正是那只孕期被他杀死取珠的鲲。
一尸三命,它强烈的怨气竟然使它的灵体附着在珠子上,被他一时不察,带了回来,还把记忆告诉了女娲。
长山暗自皱眉,冷冷地盯着它。
从他见到女娲开始,一股莫名的焦灼和迫不及待就在他心中燃烧。
它没有资格靠近她。
他漫不经心地一伸手,灵体便细细地哀叫一声,化为一股雾气,被他吸进体内:“是我为你准备的,喜欢么?”
女娲瞪大眼睛,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自小养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他们并未做过任何错事,你怎能如此取他们性命?还有,方才那吸取灵体的阴邪之术,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可是我想给你这个惊喜,它们能够接近你,难道不是它们几辈子也修不来的荣幸么?”他自认为是在陈述事实,声音却因为平铺直述显得冷情到可怕。
“可你不能因为这个滥杀无辜。对不起,你必须为他们的性命付出代价。”女娲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满是决绝,“此事因我而起,又是我教导无方,自然应由我亲自处置。”
她话未说完已经出手,伴生神武玉柳蛇一般向他攻来,出手竟是杀招!
他一瞬也被激怒,冷冷道:“你竟如此绝情?不过是未见之物,值得你取我性命!”
女娲怒道:“不是什么未见之物!这世间生灵皆由我兄妹二人抚育。你如此滥杀,还不知错?”
长山到底小,功力也不如女娲不知多少,千招之后终是不敌,被玉柳缠身。灵力化为利刃直逼他眉心,他紧紧盯着女娲的眼睛,眸中闪过一丝暗红:“你当真要杀了我?”
终究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本就不主杀伐的女娲到底下不了手。
灵力刃钉入长山琵琶骨,打散他全身灵力,挑断了他的手筋,让他再也拿不起武器,把他扔下黑渊,转身离开,留下一句喟叹:“我的确下不了手,但这十万生灵的性命你无论如何也不能逃过。此番是死是活,全看天定。”
看着女娲渐行渐远的背影,熟悉的欲望烈火一样烧灼着他。
她竟然这样对他?
她这是要去找谁?
……她是他在这世间的执念,她是走不了的。
他埋藏在血脉中的能力终于觉醒。
他是天地间第一只魔,是由世间所有生灵的贪嗔痴所化,只要是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报!魔尊大人,我族军队已经全部到达天界!”
“好!众将士听令,此次必要攻下天界,谁的功劳,本尊便赏他永生最美的女人、最高的地位、最多的财富!给我冲!”
不出意料,他再次见到了女娲,只是此时却已经是兵戎相对。
而他也已经不再是当初离开的少年模样,经年的鲜血已经将他洗成了一个青年。
他带着百万魔军,再次问出同一个问题:“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喜欢么?”
皆是最后一役,两军交战再也不留余力,灵力和灵力互相碰撞,法器一个接一个地消散,仙、妖、人、精、魔一个一个地倒下。血透入石缝,迅速填满整座宫殿,汉白玉的宫阶寸寸龟裂,洁白的玉石被血色侵袭,如同一张巨大的血网,把三界之人都包裹在其中。
这是混沌破开后最大的一场战争,天地间的灵力急速消耗,又被死了化归为气的众人急速补充。
这几年来,死于非命的人实在是太多,天地间本就超出了负荷,此一仗,四方八位剧烈动荡,积聚的浊气浓郁到形成黑云,向上侵蚀天穹,天直接破了个洞。
然而被战争拖着,谁也无暇分身去管,混合在雨中不断落下,落在下界生灵之上,下界生灵亦互相厮杀。
天地间终于承受不住这样浓郁的浊气,浊气海从黑渊深处溢出,迅速吞噬了下界!
而上界与魔军的战斗持续了整整十天十夜。
第一日,魔军势如破竹,将上界集结九万人布下的结界迅速攻破。
第三日,上界兵分三队,左右两翼包抄,以一队奇兵从后侧反击,大胜逐北,扫清魔军近五万兵力,获得大捷。
第八日,两军皆已力竭,不约而同缓兵休息,上界派人四处寻求补天之法。
第十日夜里,魔军先行挑衅,二军再度开战。
第十一日,长山长剑狠戾刺出,呼啸的魔气化为长蛇缠绕在剑上,咆哮着打碎九十九层结界,直取站在女娲身边之人的心口。
你也不过是茫茫蝼蚁中的一个,何德何能能站在她的身边?
“噗”的一声。
长剑入肉,传来一阵钝钝的触感。
比以往的所以感觉都要真实。
长山一直眯着的眼睛瞪大,呼吸一滞,金色的神血在他骤然缩紧的瞳孔中四溅,如同那只巨鲲的血,暖暖的喷了他一脸。
“啊——”
心口被刺破,暴戾的魔气贪婪地迅速吞噬掉四周的血肉,女娲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她竟然以身为盾,挡在了他的剑前!
因为疼痛,女娲清澈的眼里迅速聚集起泪花,但这泪花并没有落下。她趁着长山愣神的那一刹那毫不犹豫地向前走,一只手死死握着剑不让他□□,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上他的心口。
最后一丝也是最强的一丝灵力凝聚而成,一瞬间透胸而过。
他是天地间第一只魔,即使是死了,也不过是暂时的消亡,只要各族的执念不除,只要这世间永远存在这贪嗔痴,他就总能再会归世间。
除非是他自爆,否则只有世间那少有的几个神族愿意以命为引时,他才能被封印在他所出生的地底。
神族和他一样,拥有几乎与天地一样长的生命。他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有神族真的愿意以自身为引,和他同归于尽。
他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手上也不再有动作。
他的长剑穿胸而过,而她的灵力也穿胸而过。
明明是两人两处,却是一样的痛。
长山思绪纷杂,万种言语化为一句喃喃:“你怎能又如此?”
你如果看不惯我,又何必把我捡回来养着?
你若是不喜欢我,又何必在第一次对我刀剑相向的时候对我心软?
灵力从女娲的体内迅速抽离,她周身环佩急速撞击,哗啦作响。
接着,灵力潮涌一般呼啸着化为一张水蓝色的大网,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长山!
大海隐隐在显现,巨浪呼啸着拍打下来。
这是水的极怒之势!
长山周身猛然爆发出一阵魔力,从铺天盖地的巨网中突破,伸出一只手,又轻又不容拒绝地抓住了女娲身上的一个东西。
天地为之一静。
下一刻,风雨怒吼而来,紫色的蛇状惊雷缠绕在巨网上,发出惊天一怒!
长山从上界坠下万丈,被压入无尽黑渊!
沈千山神识巨震,猛地睁开眼睛,一抹暗红一闪而过。毣洣阁
他抬手捂住剧痛的额角,五指不自觉用力,地砖在他手下一寸一寸龟裂,碎成粉末。
他狠狠倒吸一口气,略微平静下来,但手指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亲手将长剑刺入她身体的感觉太过真实,他握住拳,手心的每一次跳动都仿佛是她心脏的跳动。
他猛地站起来,像是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一样在屋内快步转圈,几次欲踏出房门,又收回了脚。
直到平静下来一点之后,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垂下沉静的睫毛遮住眼里的情绪,面无表情地走向隔壁房间。
岑轻衣在里面静静地躺着。
他走到岑轻衣的身边坐下,看着她沉静的睡容,陷入沉思。
距离他带着她来的衍生小世界已经有十日有余了,他的灵丹在她身体里逐渐融合,一点一点地修复她受损的经脉,应该不久就能醒来。
他一方面想要她醒来,另一方面,又隐隐希望就这样下去。
他进入到这个衍生小世界的时候,记忆如同潮水开了阀一样汹涌地压入他的脑中。
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莫名其妙就学会的、非凡人之力可以缔造出的衍生小世界,一眼看穿人神魂的能力,那心脏仿佛被揉碎的真实痛感,更重要的是岑轻衣魂魄中那一点熟悉的神格和他之间产生的那点微妙的吸引,却打消了他的怀疑。
她就是梦中的女娲,只是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封印又如何会松动,才成了现在的岑轻衣和他自己。
这十几日里,那段记忆不断地出现在他的梦中,提醒他上古之时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记忆里的长山把奋力从女娲身上抓住的这一点东西握在手心,在坠下黑渊的那一刻放进嘴里咽了下去。
魔本就是以欲为食,他把女娲的爱抓住吃掉,若还有缘遇见,那她所有的爱欲皆会转移到他身上。
而如今她拥有了他的全部灵力,这种卑鄙的手段也要失效了。
他心神剧烈动荡,心魔虽无法现身,但仍说道:“你看,我总是为了你好。若是你听我的,彻底把外界收入囊中,那你断然不会落入眼下这个地步。现在她还没醒,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你靠近她,她现在还没有完全和你的灵力融合,我可以让她一辈子都听你的,生生世世都陪在你的身边。”
沈千山冷冷道:“滚开。”
心魔道:“你可要想好了,你就这么一次机会了。”
沈千山怒喝:“我说了,滚!”
“你真的不想么?可是你有那么一点点迟疑了。如果你真的不想的话,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坚定地回绝我呢?”它以一种极其诱惑的语气接着说,“承认吧,你的本性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承认自己的本性有什么不好的呢?礼义廉耻不过是那些伪善的人给自己的掩饰罢了,每个人不都有这样的欲望么?”
沈千山不再理会它。
心魔故作讪讪:“好吧好吧,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说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接着它便消失不见了。
沈千山狠狠闭上眼睛,胸口急剧起伏几下,压下了眼睛里的那一丝暴怒。
他不仅是对心魔的怒气,也是对自己的怒气。
心魔在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你真的没有一点点的心动么?
你敢扪心自问么?
没有人看到,岑轻衣戴在腕上的铃铛发出一阵微弱的光。
与此同时,躺在床上的岑轻衣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迷糊的目光一接触到沈千山,瞳孔急剧缩紧,右手猛地抬起抓住胸口的衣物,指骨发白。
她双唇颤抖,吐出几个沈千山没有想到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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