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色忽然想起了那一日,与卫珩坠落山崖时的情形。
在那个狭窄昏暗的山缝里,卫珩受了伤高烧难退,她不得已用酒替他擦身的时候,也偷偷触碰过他腹间的肌理。那时她以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心里还酸酸涩涩的,像是落了场雨。
当时哪能想到,有一天这人会大大方方地敞开衣襟,言明她可以为所欲为呢。
也是到了这一刻,阮秋色才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个人是她的了。这个在旁人口中冷血无情的铁面阎王,这个好看到让人时常陷入怔愣的美人,是她的了。
是她一个人的了。
想着这个,整颗心便像是浸在了蜜罐里,甜得她有些忘乎所以。阮秋色心满意足地咧开了嘴角,手下无意识地画着圈,丝毫没注意到身前的男人呼吸都比方才重了几分。
“摸够了吗?”卫珩嗓音低哑,醇醇地撩着她的耳廓。他也并不想得到什么回答,阮秋色刚一抬头,便被他含住了下唇。
“唔……”脑子里的弦突然绷紧,然后断得干脆。灵光一现间,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衣衫不整——这是要发生什么的节奏啊。
“王爷……”
卫珩的吻落在她颈侧,耳边,含住了她柔软的耳垂。阮秋色晕晕乎乎的,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有一点害怕,又不是很害怕。
只觉得心口像是有根羽毛浅浅地搔着,难以形容的痒。
她本能的将手指穿过男人的发间,下意识地摩挲着。卫珩的手覆上来,与她十指相扣,又将她的手压在了枕边。
阮秋色头一次知道一个吻能让人如此心痒。
可就在她做好了全部的准备,想再和他贴近些时,卫珩却突然硬生生地退开了。
“王爷?”阮秋色眼里蒙着一层亮晶晶的水雾,不解地眨了眨,“怎么……停下了?”
卫珩的情形也没比她从容多少,他眼尾蕴着一抹薄红,目光幽深地望了她半晌,才轻轻叹出了一口气。
“只是突然想起,”他伸手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有些账还没同你算。”
“啊?”阮秋色懵了懵,“算什么账?”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今日怎么惹了卫珩,搞得他要在这样意乱情迷的时刻算账。
“装傻?”卫珩目含威胁,像只饱含侵略性的狮子,忽然在她后颈咬了一记,“在本王面前为了贺兰舒哭成那样,你以为本王脾气很好吗?”
阮秋色这才知道他竟在意这个——明明方才还一副宽容大度循循开导她的样子,竟然暗搓搓地记恨了这么久!
“王爷真是……”她声音还是软的,半点都凶不起来,“太小气了。”
宁王大人丝毫不以为耻,眼见淡淡的红痕爬上她的脖颈,才低笑着说了句:“是很小气。”
“所以,要是再让本王看见你因为别的男人掉眼泪,”
他话里的威胁毫不掩饰,听得阮秋色心里一颤——
“本王就让你哭个够。”
***
宁王大人放狠话的功力一流,可真要实践起来,又有着诸多顾忌与克制。今夜险些失控,不过是想着阮秋色方才因为贺兰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心里便憋着一股邪火。
方才的亲昵让这火消散了些许,理智得以回笼,他便觉出方才还是轻狂了些。可他并没松开阮秋色,反而将她搂得更紧——左右他下定了决心不再做什么,索性放任自己多贪恋一会儿怀中的柔软。
阮秋色却不知道他这番心路历程,只觉得他怀中的温度有些烫人。她行事向来只凭喜好,脑中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对男女之间的事自然不觉得有什么顾忌。
眼下气氛正好,时机也不错,她的思绪便不免发散到了别处。
听说女儿出嫁的前一晚,娘亲便会从自己嫁妆箱子底下拿出一本册子,塞到新嫁娘手里,做她压箱底的嫁妆。阮秋色没有娘亲,可她混在二酉书肆里,什么样的艳册没见过,加上身为画师,更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这样的册子。
可见过归见过,真轮到自己身上,还是不免觉得紧张。阮秋色记忆过人,想起那些画面自然清晰得很,各色各样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身上便不自觉地颤了颤。
“怕什么?”卫珩的声音低哑,闷闷地贴着她的耳畔,“别怕,本王不碰你。”
“碰了……也没关系的。”阮秋色呐呐地应了一声,转过脸,眼睛一眨不眨地同他对视,“我不怕的,我都做好准备了。”
卫珩低低地笑了起来:“那你抖什么?”
“我就是……”阮秋色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有一点小小的顾虑……”
“哦?”卫珩好整以暇地揉了揉她的耳垂,“说来听听。”
阮秋色迟疑地抿抿唇,到底还是横下心,将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我觉得那东西丑。”
她看了那么多男欢女爱的册子,发自内心地认为,男人那东西真是其丑无比,颜色难看不说,还破坏了人体流畅的线条。
“王爷身上没有一处不好看,”阮秋色语气里充满了遗憾,“真希望你没长那个难看的东西。”
卫珩被阮秋色诡异的发言惊得沉默了片刻。
其实,倘若阮秋色稍加留心,就会意识到一个奇怪的问题:向来不近女色的宁王大人,为何在男女之事上异常的轻车熟路,半点没有童男之身的青涩。
这是因为那些年他在军营里,从兵士们夜里的闲谈中,被迫获取了大量话糙理不糙的两性知识。毕竟军中生活枯燥无趣,那些没念过书的田汉们闲聊几句,话题就不免要往下三路行去。
卫珩突然想起某天夜里,他们聊的是最怕女人在床上说什么。
兵士们七嘴八舌,聊开了之后全都无暇顾及自己的面子。讨论出的答案里,“太快”,“太短”之类的都还算委婉——众人一致认为,女人说过最狠的话,是“你快进来。”
卫珩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那是他们没遇上阮秋色这么狠的女人。
问:自家未婚妻在床上祝你的小兄弟原地消失是什么体验?
宁王大人毫不怀疑,但凡他身体素质再差一点,估计当场都能被她给气萎了。
***
翌日,阮秋色与卫珩双双睡到日上三竿之后。
阮秋色一向晏起,宁王大人的起床时间却在卯时雷打不动。侍从们到了时辰,却没见书房的门打开,便来来回回地看了许多趟,直到巳时的钟声敲了九下,他们的王爷才从阮秋色的房里,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
一名侍从赶紧迎上前,像是要跟他汇报什么,可只叫了一声“王爷”,便张着嘴愣在了原地。
“怎么?”卫珩掀了掀眼皮,看着那名侍从呆愣的样子,眉心微微蹙起,“本王脸上有什么?”
那侍从这才回过神来,赶忙低下头不敢多看他一眼,口中呐呐道:“京兆尹魏大人刚来拜访,已经在前厅等了您半个多时辰了。”
卫珩微一点头,抬步便走,那侍从跟在他身后,悄悄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他从前是看惯了王爷的容貌的,可王爷今日从阮姑娘房中出来,显得尤为容光焕发,形貌之昳丽几乎要晃花了他的眼睛——
昨夜发生了什么,他不是很敢往下细想。
宁王府的前厅里,魏谦慢悠悠地品着茶,见到卫珩,便将手边的册页递了过去。
“喏,这是卓一川和素若的进京时交上来的户籍资料,”魏谦道,“他们都是云州人氏,的确算是同乡。”
卫珩将那叠资料接过来仔细翻了翻,两人虽是同籍,可家里的背景天差地别。素若早逝的父亲曾是七品知县,到底是算是官家小姐,否则也没有入宫的资格;而卓一川出身寒苦,家里世代都为贫农。
加上两家相距了几百里远,进宫之前定然是不会相识的。
见卫珩目露沉思,魏谦在一旁道:“素若在皇宫里,算是最默默无闻的宫女,卓一川有什么杀她的动机呢?毕竟他有太后的宠信,说在宫里横着走也不为过……”
“人不是他杀的。”卫珩没抬眼,只摇了摇头,“昨日我去长平宫见过他。”
“你这眼睛是越来越毒了。”魏谦一脸敬佩地感慨,“卓一川那样人精中的人精,心里有什么事面上一点不显的,都让你看出来了?”
“他够的上人精,可太后不够。”卫珩回想起昨日太后愤慨坚决的样子,“倘若事情是他们做下的,她不会是那样的反应。”
手里有糟污事的人,反而会对欲加之罪分外敏感。太后昨日百般阻拦他将卓一川带回大理寺,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单纯的不平,恐怕正是因为,这件事她并没指使卓一川做过。
可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卓一川与素若的争执确实存在,而且他们相交匪浅。
证据就是,昨日他戳破了卓一川的谎言,道出素若喜欢女人的真相后,卓一川的神情里并无多少惊讶:卓一川早知道素若喜欢女人,只是不知素若的这个秘密,他是也知道的。
是的,他也知道,因为素若喜欢的女子,就是他的母妃。
他年幼时在素若房中玩耍,偶然发现她藏了许多母妃用过的小玩意。诸如脏了的帕子,穿旧了的衣裳,摔坏的钗钿等等。那时年纪小,他也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母妃薨逝之后,素若险些撞柱而死,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足有一两个月。素若毕竟是自小服侍他长大的,是以他也曾去探望过,那时素若神思恍惚,竟将他看做了母妃,才说出了这个深藏多年的秘密。
卓一川若是连这个也知道,他与素若之间,绝不仅仅是同乡的关系。
“话说回来……”魏谦也像是想起了什么,“太后的母家也在云州,算是左相的表亲。有传闻说卓一川曾是她家里的奴仆,为了追随主子,不惜成为阉人,也要陪在太后身边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有这种事?”卫珩有些诧异。
“这种宫闱之间的韵事,真真假假,也说不清。”魏谦摇头道,“上一辈人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母亲她们偶尔嚼嚼舌根子,我听来的。”
寻常人家的妇人,聊得都是邻里之间的闲话;而他有一个身为先皇亲妹的母亲,听来的八卦自然也都是皇家秘闻了。而卫珩离宫早,又极少同人来往,这样的消息自然不如他灵通。
“倘若不是卓一川,那这线索可就断了。”魏谦又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查?皇上那边可心急如焚,昨日还特意把我也叫去敲打了一番……”
“线索多的是。”卫珩淡淡道,“遗书,尸体,凶手的动机……本王只是还没决定先从哪里下手。”
“行行行,”魏谦赶紧摆了摆手,“您慢慢想,我先回衙门办公了。本来今日也是觉得许久不见你,特意来送一趟东西罢了。”
卫珩也没起身送他,只继续研究着他送来的册页。魏谦走出几步,忽然又折了回来,疑惑地问了句:“我怎么觉得,你今日与平常看起来大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卫珩凉凉道,懒得多给他一个眼神。
“怎么说呢……”魏谦托着下巴犹疑道,“反正让人看了特别想吟诗。什么‘春风得意马蹄疾’,‘春宵一刻值千金’之类的,真的,你今日简直眉眼含春,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风骚的气息……”
含不含春不知道,宁王大人却能让自己的眼神随时带上杀气。m.bïmïġë.nët
“本王看见你,只想起一句‘春江水暖鸭先知’。”卫珩一记眼刀射了过去,“聒噪得很。”
***
等阮秋色睡醒,卫珩已然离府,不知道去哪里查案了。她打着哈欠洗漱穿衣,对自己身上斑斑点点的红印子也不再大惊小怪,只是挑了件领子高些的遮严了脖子。
院中的侍从见她出来,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阮秋色却也没注意到旁人的异样,毕竟昨夜她才解开了多日以来心结,今日有不少事情急着去做。
头一站是去贺兰府,却没如愿见着贺兰舒的人。管家周叔一脸歉意地表示,贺兰舒今日一早便去相邻的郊县巡查店铺,没个七八日是回不来的,劝她过段时日再来。
“七八日啊……”阮秋色低头想了想,又道,“昨日我做了件错事,引得贺兰公子误会。我想今早解开这误会,伯父有什么办法吗?”
“那姑娘不妨留封信给公子?”周叔温和地笑笑,“刚巧府中每日也要将京中的情况传信给公子,可以一并帮你通传。”
这倒也是个办法。阮秋色谢过周叔,便借了贺兰府的书房,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长信阐明自己的歉意,又拜托周叔将信及时送去,早一日让他看到也是好的。
做完这一切已是午后,阮秋色又去了四方馆。昨夜她痛定思痛,决定不能再瞒着昭鸾,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救命恩人便是卫珩的真相据实以告。
然而她又扑了个空——
“阮姑娘来得不巧,今日一早,皇上亲自陪同北越来使去京郊的金明池游玩,约莫傍晚才能回来。”四方馆中的侍官恭敬道。
“难怪今日昭鸾没来找我呢。”阮秋色两次出师不利,便有些蔫蔫的。
难得落了一天的清闲,阮秋色便溜达着到了莳花阁。距离书画大赛只剩下几日的工夫,不如趁着空闲,再找云芍练练笔。
“哎哟,我说你怎么想起来找我。”云芍刚点完了妆面,明媚艳丽得如同花园中的牡丹花,她瞥了阮秋色一眼,面上的神情便有几分古怪,“才几日没见,怎么觉得你今日大不一样呢。”
阮秋色没有宁王大人的沉稳淡定,顿时心虚得说话都结巴了:“我、我哪里不一样了?”
云芍笑吟吟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啊,现在浑身上下就透着一个词。”
“什、什么?”阮秋色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荡漾。”云芍意味深长道,“春心荡漾。”
“你、你胡说什么……”阮秋色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干巴巴地应了声,赶紧从柜子里取出各色画材来,满满地铺了一桌子,“我今日是来做正事的,你别闹,我、我给你画张像。”
美丽的女子自然喜欢被欣赏,听到要画像,云芍也没心思再闹她,当即往贵妃榻上一倚,摆好了姿势,静静地看着她画。
看着看着又觉得有些不对:“你手抖什么?”
颤颤巍巍的,画笔都拿不稳,仿若七老八十手足失颤的老太太一般。
阮秋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了半天,终是撂下了画笔,挤出一句:“手酸。”
简简单单两个字,背后的信息量却不容小觑。
云芍瞪大了双眼,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这位憨直的闺蜜,想从她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来。
阮秋色哪禁得起这样打量,一想起昨夜发生的事,她当即涨红了双颊,手都不知道往哪摆了。
事情是这样的。
昨晚,阮秋色说完了肺腑之言,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卫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难看?”
阮秋色的口气,像是对那东西熟稔无比,实在不像是一个黄花大闺女该说出来的话。
“就是……画上看到的。”阮秋色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小小的。
明察秋毫的宁王大人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立刻循循诱之:“那说不定是你看的那画……画得不好呢?”
脑筋单纯的小画师立刻上套:“我看过好几十本册子,无一例外,都很难看的……”
果然。
宁王大人后槽牙咬得死紧,又不知道该以什么罪名数落她,憋了半天只说了句:“……你懂得可真多。”
阮秋色没察觉到他语气不善,还接着道:“我是明白很多的。莳花阁的姐姐们也教了我不少,说是没必要纠结好不好看,灭了灯拉了帘子都一样。”
卫珩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听见阮秋色又道:“可我身为画师,对美丑还是比旁人执着的。那些图画里面又黑又笨的东西,我想想都觉得糟蹋了王爷的美貌……”
卫珩原本该觉得尴尬,毕竟,抱着自己的未婚妻躺在床上,听她议论自己兄弟的美丑,实在不像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然而他还是精准地从阮秋色话里抓出了重点:“又黑又笨?”
阮秋色点了点头:“有什么不对吗?”
宁王大人显然松了一口气:“本王……跟你说得不一样。”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大理寺卿的小锦鲤更新,第 124 章 荡漾(二更)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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