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借口老年丧子,已然传出话来说是病笃在榻,日夜召太医随侍,悲痛欲绝无心朝政,只令诸皇子在乾清宫守灵,却不肯给一句准话。
天德帝猝然崩逝,三法司会审连查,最终商议出来的结果是惊惧过度,兼之天德帝连日召寝妃嫔,体虚阳弱,又受寒风侵袭,这才去了。
虽这么说,可贾敬逼宫,天德帝就忽然没了,这里头说没联系都不会有人信,偏偏当日正是贾元春侍寝,她逃不开干系,太上皇肯给她一个全尸,好歹保住了身后声名,已经是额外加恩了。在这样情势之下,贾元春的死亡就显得悄无声息了,也并不令人意外。毣洣阁
只是用这个理由,中宫皇后就不得不请罪,管理后宫规劝皇帝是皇后之责,如今天德帝死于妃嫔宫中,皇后也要担一个管教不善的罪名。
当日皇后便脱簪待罪,交出了皇后金印,“忧思过度”病倒了。太上皇并未派人加以抚慰,甚至没让贵妃代行职令,反倒是太后出来主持嫔妃宗室女眷入朝举哀,贵妃也安静了下来,一声不吭。
有敏锐的大臣已经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不动声色地退了回去,不肯卷入这场风云。但也不乏早就蠢蠢欲动想要搏一个从龙之功的,已经私底下开始悄悄联络诸位皇子的母族。
“这下倒是正好看看谁坐不住,平白给未来的皇帝一个把柄。”楚旻反而难得有了半日闲暇,拉着才从城防营回来的楚星,姊妹两人抱炉煮茶。
楚星微微一哂,“这会子有动静的也都不是什么聪明的主儿,明眼人都该看出来下一任皇帝非钟渊莫属,还偏偏有人私底下拉拢皇子——若真是大皇子,这会子皇后就不能‘病’了,就是病得要死,爬也要爬到乾清宫率妃嫔哭灵的。若是贵妃家的两个,太上皇还能不让贵妃代行皇后之责?犯得着让太后出来,名不正言不顺的。还不是为了钟渊根本没有母亲,又没有嫔妃抚育过他,这会子挑不出一个领头的来。”
楚旻笑着点了点头,又道:“我不管这些,左右他们闹得越大,咱们越有乐子看。”
“还有个笑话要说给你听。”楚星嗤笑一声,“还有起子不长眼的来了,竟跟你大哥投诚,就差说一句他才是正统了。你大哥没好气,直接叫人打出去了。那等人还不死心,也不知怎的,竟找上了我了,话里话外的极力鼓吹,好像你大哥登基了,父王就成了太上皇了似的!”
“却也不想想,原就是生于宫外,又在海州长成,哪里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且不说父王不稀罕这些,退一万步说,真要继位,那也是要认祖归宗的,难道还认在咱们楚家名下不成?再没有个养子追封外姓养父作太上皇的,岂不成了笑话了——真不知是他们傻,还是他们当我傻。”
楚旻也笑着摇了摇头,“大哥断不肯的,那些人打错了主意。”
姊妹两人正说着,便有楚昂身边的人求见,楚旻忙叫进来,笑道:“可是说曹操曹操到,正说着呢,可不就来了——你过来做什么的?”
来人正是楚昂身边的一个小子,因跟楚昂出门,穿了身素色的衣裳,这会子进来,先跪下磕了两个头,方退了半步赔笑道:“奴才身上并不干净,外头出门穿的素衣裳,仔细沾染了两位主子。”
楚旻笑着摆了摆手,“你倒细心,也无碍的。”
那小子又磕头谢了,方回道:“大爷叫小子过来回公主和姑娘,处置贾家的旨意部内已经议定了,左不过晌午也就该来了,您若是有什么想干的,趁着这会子人少只管过去。”
楚旻笑了笑,却并未接他的话,只是道:“怎么定的?”
“贾赦交通外官,纵容家奴肆意妄为,恃强凌弱。又有家人在外包揽诉讼,私放钱贷,重利盘剥,定了一个杖刑暨流徙漳州,永不许回京,后代俱不录用。”
“贾政问了个惫懒差事,外任期间纵容家奴狎妓嬉游,登门索贿,也有个重利盘剥却听见是身边内眷干的,一并算了,也有治家不严,便判了流徙北寒之地。”
“宁府贾珍判的倒厉害,说是引诱聚赌,交通外官,强娶民女为妾,凌逼原家致死,又有另路买官鬻爵,给戴权行贿,奢侈无度,逾制甚过。家中常有不合规之物,又有纵容家奴强夺良田,强买田地等事,这是在金陵老家,已经叫人去查他们族中的祭田、学田等物了,等回来了估量着也要一并入官。这一样样加起来,就定了个腰斩之刑。”
楚旻心内明白贾珍是知道内情的,太上皇必然不能留他,听见这话也不奇怪,便点了点头,问道:“小辈等人呢?都是怎么判的?”
“倒还没说这些,只是贾赦贾政贾珍等人罪名实非一人可为,多半还是要牵扯上些人的,命能保得住,可流落到哪里便不能知道了。唯有一个贾蓉,听见说在狱里熬不住,自己就招了,倒比他爹判的还早些,定了是问斩的。”
贾蓉娶了秦可卿,尽管秦可卿真实身份从疑,先太子当年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外室留下一个遗腹女没人能说的清楚,但太上皇想起这件事来就不由想到赝品李成平,想到自己被蒙在鼓里当成一个傻子糊弄,心情就不可能会好。
不管秦可卿是不是真的先太子之女,太上皇被贾敬这一出作的都没了温情了,但想到贾蓉娶了这个人,心中免不了还是膈应。
秦可卿身份属实,那贾蓉就是私娶宗室,太上皇气他糟蹋了自己的孙女,秦可卿身份造假,想想当初那场明显逾越的葬礼,太上皇气贾敬居心叵测。
不管哪种结果,贾蓉都不可能有好下场。
“我知道了,你去罢。”楚旻点了点头,挥手让人下去,就见藿香进内,看见楚昂身边的人明显愣了愣。
楚旻示意她说话,“你从哪儿来的,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人。”
藿香犹豫一瞬,上前低声道:“二皇子那里来了人,给您递话,说是贾家已经议了罪,让把结果告诉您一声。另外,二皇子特意说,贾府中的姑娘们,倘或公主有意,帮一把也不算什么,只不必插手,他来就好了。”
“还、还叫给您这个。”藿香悄悄递过去一个香囊,脸上有些羞意。楚旻一看就知为何了,那香囊用的杏黄色,上绣蟒纹,沁着一股子淡淡的瑞脑香,一看就是钟渊自己常用的,这会子送过来,还用说是为什么吗。
楚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接过香囊,随手塞在袖子里,反而转过头来一把抵住了楚星好奇探过来的头,催促道:“大哥哥该回来了罢?我听见说他忙得昨儿晚间回来了都又出去了,想是一夜未眠,大姐姐你不去慰问慰问?”
楚星笑骂了一句臭丫头,到底抵不过挂念楚昂,戳了楚旻一指头,转身匆匆去了。
楚旻这才抽开香囊,看了看,却并没有什么别的,只是一张纸条,上头简简单单写了几个字,“久不得见思卿成疾”,楚旻脸上微红,忙将纸条重新卷起来塞了回去,镇定地吩咐藿香,“把我放东西的那个匣子拿来。”
藿香抿着嘴偷偷地笑,却也不敢打趣什么,忙把匣子拿来,楚旻把香囊放了进去,想了想,却又抽开系绳,把纸条取出来,珍而重之地放进了自己香囊内。
当着人做这些,楚旻正不好意思,就听见外头兰香嘻嘻哈哈地笑着跑进来,至楚旻跟前福身笑道:“公主,送林姑娘的人回了信儿,说是林姑娘已经出京,到了直隶了。路上一切安好,叫公主放心。”
楚旻顺势把香囊系了回去,又问了几句黛玉路上的情形,方放了心,因道:“林姑娘还说别的什么了没有?”
“有的有的。”兰香忙道,“林姑娘说,当日乱起来,其实贾府的三姑娘过来报过一回信儿,她这才有所防备,没很措手不及。只是昨儿实在心绪大乱,一时竟没想起来告诉,如今想起来,倒觉很对不住三姑娘似的。若是可以,请公主稍稍照拂三姑娘。园内的姑娘们,看在一块住过一段时日的份上,到底别叫人欺辱了。”
“只是还以公主的心思为准,您看得清楚,若是为难,或者不便,请公主以自身为要。”
楚旻笑道:“这倒没什么,她不说我也要做的——只是探春……”她倒没想到探春竟然还有这份心肠,便叫了当日伺候黛玉的几个小丫头子过来问了问,果然探春来了坐过,“自己来的,很是匆匆的样子,不久便走了,林姑娘送她出来,还说谢她。”
“既如此,我若不帮她,反倒是我无情了。”楚旻沉吟片刻,心中多多少少有了打算,便叫藿香道,“你叫人找二皇子——不,还是不找他。”
楚旻想起如今诸皇子都在宫中守灵,太上皇还未松口,钟渊正是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的时候,这时候进宫找他,恐怕惹人注意。
便改了主意,“还是我跟大哥知会一声儿。”正要叫藿香给楚昂送信,谁知藿香却从袖袋中取出一张脉案来,笑着递给楚旻,“公主看看,这个可好?”
楚旻纳闷,正不知所谓,接了过来一看,却见是宫中太医开的一张脉案,上头写的是位女子,也是惊惧之症,又素来身体孱弱的记录,匆匆看了下头,竟见写的是人已去世,还盖了太医院的章,连同太医的签名。
“这是……”楚旻虽是疑问,心中却早已明白,有这样一张脉案,太医院的双重加持,她可以顺理成章地让一个人“去世”,而不会有大理寺或是别的人来追查。
藿香低声禀道:“二皇子说,当初您也在荣府中住过,少不得有几个交好的姊妹,如今贾家倒台,别人还可,女孩子们恐怕下场堪忧。即便太上皇不追究,跟着家人出去,穷困潦倒,也未必就不会有人动了歪心思,一旦被卖,便遭大难。”
“别人他都不管,只是不能不顾及公主的心,这便备了几张脉案,请公主只管放心用去,别处自有他来处理。”
楚旻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甜蜜,虽然藿香送来了几张,有男有女,她却只抽了其中一张女性的,“乍然去几个,岂不叫人生疑,平白给他添了麻烦。旁人我自有法子,总不好都叫死了,这一张尽够了。”
“去找大哥罢。”藿香纳闷,怎么还去找楚昂?却见楚旻微红了一张脸,小声笑道:“找他给宫里递个信儿,说,我多谢了。”楚旻拿了张纸裁开,上头亦写了几个字,递给藿香,“给。”
藿香笑着去了。
却说当日圣旨一出,宁荣两府登时就作了乱了,府内连天的哭声,下人们乱作一团,这都是带奴籍的,主家获罪,他们要被重新发卖,且大安律法奴籍者不许蓄私产,也就意味着,前来缉拿他们的差役,能名正言顺地把这些人多年的积蓄拿走,他们彻底跌到了泥里,再也爬不出来了。
贾母原本有心振作,这会子也无力禁管,她靠在炕上,听见外头来了传旨的令官,一下子翻起身来,顾不得头晕眼花,拉着鸳鸯嘶声问道:“宝玉呢?宝玉呢!你老爷呢?”
鸳鸯双眼红肿着,这会子且不敢自哭去,还要顾着贾母,忙上来扶着道:“老爷获罪,想必已经押去刑部大牢了。宝玉、宝玉……”她不敢说,早外头就来了人,家中成年男丁一并拘去了,众人只瞒着贾母,都不敢说。
贾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胸脯剧烈起伏几下,突然眼前一黑,竟直挺挺地撅了过去!屋中登时大乱,却也只有鸳鸯琥珀几个素日的大丫头围上来哭而已,鸳鸯还哭着要寻安神的丸药来与贾母服,这会子却又哪里寻去!其余人早四下散了,各找地方哭自己了。
尤氏婆媳听见贾珍贾蓉都判了死罪,当时两眼一翻,齐齐晕了过去,身边的妾室们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管她们,都哭得泣不成声,却不是哭别人,是哭自己未来无望。
邢、王夫人听闻贾赦贾政判了流徙,一南一北,连个照拂也没有,两人也是眼前一黑,齐齐跌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等稍有好转,王夫人便拉着人问宝玉,邢夫人却流着泪问身边人道:“可说了家里东西是怎么算呢?官中的自然都归了官了,各家原有的细软,可怎么算呢?”
大房中的下人早被看押起来,邢夫人在贾母房内,他们不能陪伴身边,唯有贾赦的几个姬妾也是被关在这个屋子里头的,方才就是嫣红跑出去打听的。
这会子两颗眼睛肿的桃儿一般,听邢夫人还在意家财,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太太还说什么东西!且不说当日抄家,我看着他们抢的抢砸的砸,都不剩下什么,就是今日,连家里祖产祭田都要清查,还说大老爷强占人家的扇子,逼死了人,东西自然都是要归官的,哪里还有什么算法!”
邢夫人脑袋嗡地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口里只喃喃地自语:“完了、完了,如今全完了!”
王夫人倒不想着东西,她如今心里眼上,都只有一个宝玉而已,不住地追问,却没有一个人能告诉她到底宝玉判了什么,她只能惴惴地安慰自己,“不碍的、不碍的,宝玉,他什么都不知道,朝廷也不会追究的。”
凤姐没听见贾琏,跟平儿两人搂着大姐儿,不死心地还要出去打听,才出屋门,就见外头忽然来了一群人,径直闯进正房,贾家众人早都成了惊弓之鸟,凤姐也早没了泼辣,吓得缩作一团,一个敢上去问的都没有。
反倒是那些人,进了来没怎么样,立在大堂,倨傲地道:“你们家都已经判下来了,该获罪的获罪,该发卖的发卖。不出三五日,就都处置完了。唯有这房子却是御赐之物,没了爵位自然要收回,你们亦不许再此居住,限在三日之内都搬出去,不许在这里了。”
此话一出,众人更哭得不行。她们自小儿在这里生这里长,离了这里,还能往哪里去呢?
凤姐哀哀地哭道:“这又让我们一群女人去哪儿安身。”
来人不耐烦地道:“谁又管你们去哪里!愿意的,跟自己男人流放,一路上谁管得着你们,就怕吃不了这个苦。不愿意的,自己找地方安置去,总归三天之内,一定要搬离了这里,不然到时候论做罪奴,还不知卖到哪里去呢。”
这话却是在吓她们了,既然太上皇不曾将贾家的女人们罚没罪籍,那差役们自然也没这个本事买卖良家女为奴,但屋内众人谁知道这些,各个都当了真,放声齐哭起来,竟比个灵堂还悲切了。
来人不管这些,只顾着说完了自己的话,“如今你们可自去外头安置,不必守在这里了,想出去没有人拦着,只管出门走就是。”转身便走,留下一屋子哭得死去活来的贾家家眷们。
足足哭了小半个时辰方都渐渐止住了,贾母也悠悠转醒,听见这些话,呆呆地望着发了半晌的愣,扎挣着便要起来,“鸳鸯,你、你去过公主府了?林丫头怎么说?”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我在红楼养黛玉更新,第 178 章 第 178 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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