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银雪已经许久没有出声,周围也没再出现什么别的动静,简迟深行走的速度稍缓,有些倦怠地揉了揉眉心。
他现在该去胡明洋说的那个房间吗?
去那儿有可能会找到王婧雅,胡明洋撒谎的可能性不大,但私心里他现在其实更想找的是……季述之。
季述之出门找王婧雅,但王婧雅与胡明洋换了房间,按理说季述之应该先找到胡明洋,再通过胡明洋找王婧雅。但看胡明洋的样子就知道他之前没有和季述之见过面,也就是说,现在季述之人也不见了。
真烦。
简迟深轻轻“啧”了一声,脚步微转,径自换了个方向。
他要回去。
他要重新回到季述之的房间,然后等他回来。
简迟深笃定,不管发生了什么情况,无论找到王婧雅与否,季述之都会回来找他的。
好像很多年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简迟深出门买药,结果忘了带手机,路痴属性又让他在好几个十字路口来回绕圈子,本来十分钟的事,他硬生生在外面吹了两个小时的冷风。
那个时候正值秋冬交替,北方昼夜温差大,青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卫衣,不顶风,冷白的肌肤在寒意中渐渐被冻得通红。
季述之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一盏路灯下,单手提着一袋药,背影挺拔,清清冷冷的,莫名透出一种孤寂感。
旁边的人来来往往,小情侣抱着捧花相视而笑,下了课的学生买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边走边吃,穿着职业装的女人跟朋友抱怨总是加班,老人牵着孩子不住地说要多穿些……
简迟深站在光下,与周围世界格格不入。
让当时的季述之形容,就是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简迟深也对那天印象深刻。
那时的他尚且稚嫩,远没有后来的强大和游刃有余。他记得他那天过得很糟糕,不过倒也不是些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而是些细碎的小事,却一点一点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迷路回不了家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他路过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人很多,很热闹。
但热闹都是别人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在那儿站了很长时间,看着周围熙熙攘攘,欢声笑语,众生百态,什么也没有想。
他就是觉得,这个世界真没意思。
然后有个人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风衣,碎发有点乱,边走边咳嗽,俊美的脸上带着病容。
他看上去斯文温柔,其实做什么事都带着点狠意果决,对无关人士的态度只有冷漠和无视。
但此刻他的怀里却抱着一件浅灰色的羽绒服。
略显臃肿的羽绒服和他本身的气质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关。
正好是放假前的最后一个晚上,赶上绿灯,附近被堵得水泄不通。
他逆着人潮,越过车海,风尘仆仆地向他走来。
那个画面太具有梦幻感,简迟深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怔怔地看着季述之。
季述之也不说话,微微低头,接过简迟深手中的袋子,然后动作细致地给他把羽绒服穿上。
沉默中,两人十指相扣,季述之把简迟深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慢慢牵着他往回走。
简迟深的手已经很凉了,但季述之的手甚至比他还要凉。
一只手焐热了就换另一只手,等季述之终于把简迟深的双手都焐热后,他低低地开了口。
“如果下一次再迷路的话,就在周围找一个显眼的地方等我。”
“我去找你。”
“……”
简迟深一直记得这句话,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在等他找回来。
无论是从生理上还是从心理上,对一个人的喜欢并不是长长久久的,时间流逝,只要简迟深愿意,他可以喜欢很多人。
有人说喜欢其实是无数个瞬间的心动,但其实珍贵的不单单是那无数个瞬间的心动,更是两个人一起经历的事、一起看过的风景、一起走过的人生。
那些在漫漫长夜中的陪伴,那些独一无二的过往经历,那些只有彼此才见过的狼狈难堪……
那些无可替代的爱。
边走边想着其他事,简迟深已经碰了好几次壁。
但他又下意识地不愿意扶着墙走,以至于小心翼翼的姿态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就在他又要朝墙上拐弯时,一双温热的手轻轻覆在他的额头,成功避免了他再一次撞墙上的事故。
“……”
季述之低头看着面前双眼无神的青年,语气听不大出情绪:“眼睛怎么回事?去哪了?谁干的?”
简迟深沉吟一下:“瞎了,王婧雅房间,我自己搞的。”
对方没应声,简迟深也知道应该信息共享一下,然后就把从季述之走后到刚刚发生的事都大体说了一遍。
“……”
空气满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简迟深扯扯季述之的袖子:“王婧雅……”
季述之手指抵住青年柔软殷红的唇瓣:“嘘。”
“你再说下去,我不保证不会发生什么。”
“简迟深,”季述之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温柔地像是情人间调笑的呢喃,“我在生气。”
没有再给简迟深说话的机会,季述之动作轻缓地牵着他回房间,一路上把他这边的情况说了个清楚。
胡明洋的死不是个例,算上一开始死的那个冯子硕,他们已知的死者现在有四个人了。
“李益辉,那个戴耳机的学生,死在浴室,出水口全是属于女性的长发,镜子被打碎,他的头被镜子碎片割了下来。”
“西蒙,不会说中文那个,他的房间里有个很大的木质十字架,他被吊在十字架上摆成耶稣受难的姿势,他是被放血而死。”、
“前者的尸体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头,表情很惊恐,死前应该见鬼了;后者被放血但房间里没有一滴血,表情很安详,应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季述之让简迟深到床上躺下,又给他倒了杯热水。
“王婧雅我找到了,你不用管她,最近也别单独见她……算了,在你眼睛恢复之前,不要离开我的视线。”www.bïmïġë.nët
简迟深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她怎么了?”
季述之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手里的白蜡烛:“她啊……巧了,我是在西蒙的房间发现她的。”
“当时房间里有三个人在,除了她和西蒙还有一个邓坤月,邓坤月一口咬定是王婧雅杀了西蒙。”
“王婧雅没反驳?”简迟深蹙眉。
“不,她说她没有,王婧雅指认邓坤月才是凶手。”季述之想起了当时的场景,语气有点玩味。
“那……”简迟深不解。
“我路过西蒙房间的时候其实没打算进去,但门没关,里面的求救声又太吵了,我就进去看了看。”季述之低垂着眉眼,唇角含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见死不救是件不好的事,“我看到的场景是,邓坤月站在角落里哭着喊救命,王婧雅站在西蒙的尸体旁边,正在看着邓坤月。”
简迟深想了想,修长的指尖摩挲着水杯,若有所思:“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我可以举无数个例子来假设当时合理的情景,可能只是最极端的一幕被你恰好撞到了而已。”
季述之“嗯”了一声:“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是你带来的人。”
简迟深静候着下文。
“然后她听到动静,回头看了我一眼。”季述之接过水杯,轻轻地给简迟深掖了掖被角,“我见过很多次那样的眼神,每次他们也无非就那一种下场。”
“她想杀了我。”
简迟深手指微动,眉眼冷淡下来。
床头有灯的开关,季述之如数把灯关上,只留了一盏光线稍暗的小夜灯。
“……如果她不是你带来的人,我也会杀了她。”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残忍的话,季述之狭长凤眸微挑,眼神是简迟深从未见过的凉薄。
简迟深已经听不见这些了。
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安静地睡了过去,鸦羽似的睫毛纤长浓密,鼻梁高挺,唇珠饱满殷红,秾丽的面容哪怕是睡着了都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睡着的时候安静又乖巧,毫无攻击性,让人感觉不到丝毫威胁,反而能轻易挑起其他人的破坏欲。
他醒着的时候这种易碎感和冲击感反而要轻些,因为人们在注意到他容貌的同时,也能看到他冷峻淡漠的气质,令人下意识地不敢近观。
季述之盯了床上的人一会儿,良久微微俯身,轻轻在青年的碎发上烙下一个吻。
窗外依旧是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男人把床头柜上的白烛和烛台一股脑地都收拾起来,嗤笑一声,全都顺着窗户丢进了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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