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添新人,这是三年才有一次的大事,需要注意的地方自然事无巨细多如牦牛,这种事情太后不可能自己盯,那就需要得力又年轻的助手来办。如今的大周后宫,女妃这边自然是淑贵妃领衔,男妃这边除了高悦别无他选。也因此,自新人入宫开始,各项选拔已令高悦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处理大大小小的事件零零碎碎不知凡几,所耗费的精力不必多说,单看高悦每日倒头就睡的状态也知道了。
幸、福两个小太监最近这段时间特别心疼他家毕焰君,他们日日跟高悦在一起,都明显感觉到主子从沽城回来好不容易养出的二两肉,最近又全都掉回去了,而且看起来好似比之前还要瘦,这一点从他那日渐削尖的下颌也看得出来。这样下去真的不行,于是他们俩联合大厨,日日钻研菜谱,绞尽脑汁想尽办法给自家主子补身体。
说起来,皇上自从封了自家主子为四君之首,就再没有来过后宫,也没再翻牌子叫人侍寝了。日子仿佛再次回到从前,唯一不同的是他家主子如今位份不同,他们这些奴才跟着也过上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如今稳固主子的地位乃首要之务,而首当其冲的便是保证主子身体康健。
景阳宫的奴才们办事一如既往地尽心尽力,这其实也无形中令高悦省了不少心。大选再累,也总有过去的时候,不可能天天都是这种强度。
全国各地入宫的采女和哥儿们割韭菜似得一茬又一茬,自月初到月末,终于就剩下最后一茬了——四番国的美人们。
最近这两天宫里到此都在议论这事,而高悦已在御书房为周斐琦研墨了。
一月未见,周斐琦第一眼看到高悦便忍不住皱了下眉——怎么会瘦成这样儿了?印象里高悦之前也瘦,但脸上是有肉的,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好看,像一朵淋顶朝露的百合,又嫩又甜,令人很难不见之倾心。
可眼前的高悦虽好看依旧,却瘦得令人心疼,尤其是他今日穿了件月白金丝百合缎袍,仙气满满,走路带起飞扬的袍角整个人就好似仙子飘扬而至,更显得少了一份烟火气儿。
御书房里这会儿主位之下,两侧各坐着几位大臣。高悦一来,这些人连忙起身行礼,有几位竟然还红了耳根——
周斐琦见此有些不悦,微微抿了下唇,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些后悔让高悦来御书房研墨了。皇帝心情矛盾,脸上越发面无表情,大臣早已习惯,但高悦却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周斐琦不高兴。
说起来也是神奇,高悦穿过来统共也就两个多月,与周斐琦明明一月没见了,再见面却第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情绪。
原本高悦行完礼后就安静地站在了御案一侧,皇帝却突然对胡公公道:“赐高毕焰座。”胡公公连忙让小太监去搬椅子。
高悦谢恩时悄悄抬眼去看周斐琦,就见皇帝的脸绷得比他刚进来时还要紧,似乎是在跟谁置气。他忍不住便向大臣们看去,这一看自然发现有一人的头低得快要进□□了,看来在自己来之前,这人应该犯了什么错惹恼了周斐琦吧。也就是说,这次皇帝叫自己来,估计又是出了什么类似‘制上束中约下’那种问题吧……
事实证明,高悦猜得没有错,他才刚坐下,皇帝就开口了,直接点名那个垂头入裆的官员,道:“以兵养民乃是水患期间的权宜之计,如今是兵部驭下制劣,你不思追本溯源及时纠正,竟扯出权益计策填补,这是本末倒置推诿不实之举!若是大周官吏人人如你,朕这个皇帝还怎么坐?!”
兵部乃刘尚书的衙门,这个老头今日没在,现在其下属被批,其余人见皇帝盛怒,自然闭口不言,以求自保。可他们不知,越是这样,皇帝的火只会越大,看他们越像一群废物点心。
高悦不知前因,在一旁听皇帝骂了一会儿大臣才听明白,原来是今年秋闱武选时出了问题,原本暂定的人数因蛊惑空出了许多职位,突然需要大量补充,选拔的名额也因此扩增。这是个变数,由此必然会引发一系列其他变数,期间困难可想而知,作为掌事官员此时要做得应是拿出应对之法并申请实施条件,这才是一个正面积极的应对态度。然而,京辖掌管此事的官员却并未这么做,因为不敢说,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又立功心切想借此多事之秋脱颖而出,这人竟是硬在原本的秋闱时间内选出了比之前规定人数多两倍的武秀才,这些武秀才的质量可想而知……
最关键的一点是,下边的人干出了这样的事,兵部主理此事的‘垂裆哥’竟然没有察觉,等到人员任命之后出了问题才发现有人在欺上瞒下收受贿赂,买卖官职这种事在大周一直都是大忌,何况这次出的问题还比较严重——
武举选出的新任官员,一上任就因私斗闹出了人命,细查之下才发现这个新上任的武官原本只是当地商贾家的纨绔子弟,别说上阵杀敌了,他连缚鸡之力也无,他能选上纯粹是靠他爹撒银子拼出来的,再查,又发现那位老爹为了儿子的官职竟前前后后花了五千多两银子,这些钱都进了谁的口袋,又是一连串的人名……
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本不稀奇,坏就坏在‘垂裆哥’今日一不小心扯出了高悦治水赈灾时提得那个‘以兵养民’的法子,他当时是这么说得‘……水患之时有以兵养民法,如今蛊患余波,或可反向而为行‘以民养吏’之法,还可节省国库——’
他话都没说完,就被周斐琦臭骂了一顿!
这两件事从本质上性质不同,产生的影响不同,带来的隐患当然更是天差地别,真怪不得周斐琦发火!
高悦听完了始末,估摸着周斐琦这次叫自己来应该是让自己来给这些官员‘讲课’的吧。果不其然,等周斐琦骂人骂累了,便对高悦道:“以兵养民之法当初便是高毕焰想出来的,今日他既然在这儿,那便由他来给你们说说明白,何为以兵养民!”bïmïġë.nët
高悦应了一声,冲那些大臣们微一欠身道:“所谓以兵养民,究其根本是以军制约束因水患而散乱的流民,以□□民无家可归,无处可依,而起□□……”
这些理论对高悦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这会儿他像讲解方案一样逐层剖析,逐条详解,一说起来便滔滔不绝。时间静静流淌,御书房里的官员们有些是第一次听高悦‘讲课’,有几位已经是第二次了,然而一个时辰后,不论听过几次的大臣们,望着高悦的眼神全都变了数遍。
从一开始的疑惑到后来的恍悟,再到钦佩最终成为敬仰,那种缜密新奇的理论,以及可以预见的简单高效的方式,无不刷新了他们略有些陈腐的认知。
这一堂‘课’上下来,许多大臣心中都有同一个疑问:江南高家到底是如何培养出这样一位见识眼界远超世俗的哥儿的呢?
高悦讲课的时候,周斐琦便坐在御案之后,安静地喝茶。他的目光从没有一刻离开过高悦,就像是粘在了他的身上,带着一种谁都看不懂的苍茫。
御书房里除了高悦清幽温和的声音,其余人都全神贯注地听他讲,极少动作,显得很静。胡公公却不得不悄然凑到周斐琦耳边,小声道:“皇上,太后请您去呢?”
周斐琦扬手,胡公公退了下去,众人见此也都向他看来,就听皇帝道:“今日便到此吧,明日早朝后再议。”
大臣们连忙起身告退,高悦也准备告退,却被周斐琦喊住,“悦儿,随朕去看看太后吧。”
‘遵旨。’
高悦敛眸,隐于袖中的手,轻轻握了下拳头。
他跟在皇帝身后半步,视线不经意间扫到皇帝的耳朵,惊讶地发现周斐琦的耳廓竟然有些红——是热得么?不应该啊,如今已是处暑一候,立秋都过了呀,莫非他这是——害羞了?
周斐琦到没害羞,他就是紧张,紧张得有些燥热,又有些懊恼自己刚才明明可以一个人来看太后,偏偏没忍住顺口就把高悦叫上了——这样的自己,可真是无药可救!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来到永寿宫,离着大殿还有好远就听到了一阵嘹亮的婴孩儿哭声,周斐琦脚步一顿,高悦也跟着他停了下来。
“哪里来的孩子?”周斐琦侧首问胡公公。
胡公公连忙看向迎驾上前的李公公,道:“陛下问哪里来的孩子?”
李公公一脸笑意,边给周斐琦行礼边道:“月前镇东将军喜获麟儿,这次他护送四番国的哥儿进京,太后特意让他带着孩子进宫来给看看。”
“哦,原来是李家的嫡孙,那到确实该好好看看。”周斐琦说着,目光似是不经意地看向高悦,见高悦低着头若有所思,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又没忍住‘哼笑’了一声,引得高悦终于向他看了过来。
高悦的目光中带着询问,好似在说‘陛下怎么了’,周斐琦深深盯了他一眼,甩了袖子大步向前走去。高悦看着这样的皇帝,忽然觉得他有点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大抵陈谦上幼儿园时总是这样一声不吭地生闷气。
高悦跟着周斐琦往大殿里走,心里还在想着,生闷气这一点,勉强也可以给他加两分吧……
皇帝驾到,大殿里的人自然出迎行礼,梁辰抱着一个包裹严实的小家伙跟在李景身后,那孩子正在梁辰怀里不断闹腾,拳打脚踢的样子看起来倒是异常活泼。
“参见陛下。”李景躬身,梁辰跟在他后面本也是要躬身,但那孩子一只小肉手突然拍到了他脸上,搞得梁辰礼行了一半不得不昂头躲开,姿势看起来可是很有几分滑稽。
“快免礼吧,”周斐琦虚扶了一把,托起李景的胳膊。李景抬头时正好看到高悦在皇帝身后迈进门,起身的动作微微一顿,又迅速收敛心神,恭敬地立于一旁。
周斐琦自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也看到了地上那道属于高悦的影子,对于李景这个反应,虽脸上不显,眼中却闪过一道极其复杂的情绪。
梁辰见高悦跟皇帝一起来了,也微微有些惊讶,不过他这会儿顾不上别的,怀里这个‘臭小子’有点儿太不听话了,主要是这小混蛋从生下来除了他和李景就不让别人抱,刚才太后才抱了一下,他就哇哇大哭,不仅拍了太后的脸还直接尿了人家一身,实在是有点儿太丢人!一点儿都不知道讨人欢心,给这小家伙儿当爹,实在是难死个人!
高悦上次见梁辰的时候他还挺个大肚子,这才不到两个月竟然就卸货成功,荣升奶爸,且梁辰的气色看起来还不错,看得高悦不禁想到莫非这生孩子真如梁辰所说‘简单得很’?。
内殿里太后换了装,正由玉竹扶着走出来,她虽然被小家伙折腾了,那心里也是欢喜的,毕竟这可是李家正统的嫡孙,一脉相承,李家有后,她怎么可能不高兴!她特意借着这个机会把皇帝叫来就是为了让他看看,有孩子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另外,也是变向在催皇帝抓紧时间给皇家开枝散叶,如今大选也进行到了尾声,后宫里如花似玉的美女哥儿应有尽有她得抓紧时间再推一把,否则由着皇帝这么磨蹭下去,大周皇室的子嗣问题,可就真要被人诟病了!
“你来啦,”太后笑着看了皇帝一眼,指了指梁辰怀里的孩子,道:“看看,这小家伙多可爱!”
周斐琦淡笑着看了一眼那个仍在挣扎的小家伙,道:“母后说得是,确实精力旺盛,玉雪可爱。”
梁辰本想抱着孩子给皇上看一眼,奈何那小家伙一点不配合,哭得反而更大声。李景见此无奈地叹口气,对梁辰道:“给我吧。”说着便将孩子接了过来,颠颠拍拍,那孩子竟渐渐安静了下来。
高悦见此不免觉得更加惊奇了。
太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屋里几人,见高悦自打进来便一直在盯着那孩子看,而李景自打高悦进来便一直在偷偷盯着高悦,甚至就连现在哄孩子的时候眼角余光都一直瞄着他,太后心里微微一动。她再看皇帝,坐在主位上竟然在出神?而梁辰自始至终低垂着眉眼,好似对一切无动于衷。
太后是过来人,有些事无需明说,她自然都懂,心中暗叹一声都是孽缘,便笑眯眯对高悦道:“悦儿,哀家那两盆花儿,今晨还没浇水呢,你替哀家去看看吧。”
高悦忙应了声,明白太后这是有意把他支走,自然识趣地退了出去。他一走,大殿里的气氛突然沉了一下,皇帝回过了神儿,正好看到李景扭头,目光追寻着高悦的背影——皇帝的眸光凛了一瞬。
梁辰起身,从李景怀里接过了孩子,“给我吧,我进去哄他睡一回儿。”
“快去吧,小娃娃能睡才能长。”太后笑着冲玉竹使了个眼色,玉竹连忙扶她站了起来,小声提醒道:“太后娘娘您也该睡会儿了。”
“嗯,是啊,人上年纪了,确实要多休息,”她转身之际,看了看周斐琦,道:“哀家也不知还有多少日子,余生只望能看一眼大周的皇孙,皇上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替哀家实现这个愿望呢?”
往常,周斐琦被太后这么问都会给个答复,但今日,他竟抿着唇没有作答,这下,太后真是有些生气了,怒道:“哀家听闻大选至今你一次牌子都没翻?”
周斐琦道:“前朝国务繁忙。”
太后气得抖着手指他。
李景见此连忙起身,告了声罪便退了出去。太后要教训皇帝,他自然要识趣儿地避开。这一出来,便想起有个人此时正在偏殿的花房,于是鬼使神差般就拐了过去。
偏殿的门大开着,殿里各种鲜花争奇斗艳,满室芬芳。层层百花间,大殿深处里,那人一袭白袍,正挽起袍袖手持小铲在给喜兰翻土。
李景原本只想就这样远远看上一眼的,可看着看着忽见那人弯腰拿壶,才发现,那腰怎么能细成那个样子?他明明记得前些日子在沽城相见时,他并没有这么瘦!!
怎么会瘦成这样了呢?
李景脑子里想着这个,竟不知不觉走到了那人身后。走近了才发现他的手臂有些过于细了,好像轻轻握一下就会碎了似得,这样的一双手臂真得能拿得动这个铜壶吗?!
“我来帮你吧。”
“哐当!”
高悦冷不丁听到耳畔一人声,真是被吓了一跳,手一抖水壶就掉了下去。他扭头见来人是李景,恼道:“你这人怎么走路也没个声音?!突然说话,吓死人了!”
李景见高悦竟然冲他翻了个白眼,恍惚间好似时光倒流,他们俩又回到了年少亲密的时候。
高悦哪里管他怎么想,弯腰捡壶,没想到李景也同时弯腰要帮他拾起水壶,这下可好,两个一点默契也没有的人,同时去拾一把水壶,站得又近,‘咚’一声,脑门撞到了一起,高悦甚至被李景撞得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他身后就是花架,这一退,就像骨牌似得,靠到了花架上,那架子翻倒,又砸到了另一个架子,一时间整间偏殿好似地震,动静大到不可思议!
主殿里,太后和皇帝早已针尖对麦芒,子嗣这个问题在两人之间横沉已久,今日终于引爆了太后一腔怒火——
“你以为哀家愿意日日这样念叨你?!你若是有周家先祖一半觉悟,哀家现在早已儿孙绕膝尽享天伦!哀家把你养大,自认对你尽心尽力,你小的时候哪次生病不是哀家守着你?!哀家对你视如己出,你就是这么孝顺哀家的?!琦儿,你但凡有一点儿孝心,今日就不该看着哀家这般焦急无动于衷!这后宫三千,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入得了你眼的?!再说,皇家子嗣乃是国事,你若是让周家绝了后,你是对得起列祖列宗,还是对得起这江山天下?!!周斐琦——”
“哐当!哐当!”
隔壁偏殿传来数声巨响。
周斐琦起身,恭敬地向太后行了一礼,于阵阵巨响中,张嘴说了句什么,便大步向外走去。在他身后,太后跌坐进椅子里,愣了片刻,突然色厉内荏,盛怒之下,抖手指着他的背影,大喊:“那你倒是生啊!!!”
——“朕的子嗣,若非他生,便让周家绝后好了!”——
玉竹边为太后顺背,边望着皇帝走远的背影,心中震惊,想着这个‘他’是指高毕焰吗……
隔壁偏殿。
高悦被李景撞到了花架上,花架倒了,又压倒了另一个花架,无数花盆顷刻落下,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满地狼藉间,高悦也摔倒在地,一个花盆眼看就要落到他头上,李景不及多想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扯,扯得高悦向前飞扑,这才躲过那当头一盆——
偏殿门外,周斐琦收回迈进殿门的那只脚,双手拢于袖内,无声地看着那两个抱在一起的人——
印象中,这样的画面自十年就在不断出现,那时候悦儿才进宫,他第一眼见到他便一瞬间热红了眼眶,大概是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在这个世界看到这个人,最开始的那段日子他夜夜做梦,梦境里全是他们小学时的场景,梦醒之后再见悦儿,很长一段时间都分不清,直到有一次他看到李景把高悦欺负哭了,才突然发现那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和‘他’。
那时候周斐琦就想,在那个世界我已经死了,我的灵魂飘到了这里,遇到的自己不是自己,他也不是他。但能看着那样的两个人在一起,某种意义上来说好似也是一种慰藉。
然而,事与愿违,只因李景终究也只是李景罢了,他负了他,自己又怎能袖手旁观无动于衷呢?
接他进宫之前,周斐琦对自己说‘有你在的那个世界,我已无法再爱你;没有你的这个世界,我也不会爱别人。长得再像也不是你,但因为像你,我愿意养他护他给狼狈的他提供一个归宿,只因我看不得这样像你的他落魄无依。
尽管这对我是残忍至极。’
可是,这原本就想得明明白白的事情,却在今年夏至那天起变了味道。最起码,此刻周斐琦看着花房里的两个人再没有当初那种怀念过去的慰籍之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多年的沸腾醋意,而这个反应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周斐琦双手抓着另一边的手腕,不过片刻龙袍的袖口便见了红。
殿内,高悦站稳后连忙推开了李景,气恼道:“你看看你干得好事?一会儿我可怎么跟太后交代啊?李将军,请你别在这儿帮倒忙了,赶快出去吧!”说完一个眼神儿也不再给李景,转身收拾起来。
李景抬手本要帮忙,但高悦浑身爆发出的冷气拒绝意味强烈,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令他无地自容。他站了片刻,再次抬手想要拉高悦,眼角余光突然感到一股凛冽视线,连忙回头一看,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一句‘陛下’还没出口,那人却已转身走了。
李景连忙追了出去,他不是傻瓜,看得出帝王盛怒。
偏殿的花房闹出这么大动静,李公公带人早就等在了门外,若非刚才陛下在这儿他早就冲进来了。此时,陛下和李将军都走了,他们忙进来帮高悦收拾。
“高毕焰,这是怎么回事哟?”李公公看着满地名贵的花朵,满脸心疼。
“我摔了一下,不小心撞翻了。”高悦也是懂花人,今日做了摧花手难免也憋屈,不过,“我稍后会到太后面前请罪,李公公咱们先快把这些收拾起来吧。若有空花盆先都拿来,重新栽种,还能拯救。”
“好好,奴才这就去安排。”
众人紧急救花,一时间忙得腰都抬不起来。高悦也顾不上白袍子脏不脏了,直接下手抓起了泥土。
李景一路追着周斐琦出了永寿宫,此时还在大选期,官道上尽是宫人往来频繁的身影,李景却顾不上太多,也不敢再耽搁,边走边向周斐琦解释,道:“陛下听臣一言,刚刚花架倒下,臣见一花盆差点砸到毕焰君,这才出手——”
“不必多言。”
周斐琦脚步未停,直到进了御花园,来到冷心湖畔,才堪堪停住脚步。走了这一路,理智渐渐压住了怒气,他这才转身面向李景,那双眼却神情如刀,视线落在李景身上,带着刮骨之势。
而李景这会儿却心中存了些不可言说的微词。
君臣静默。
片刻后,李景道:“陛下,子嗣实乃国事,望陛下以国事为重。”
“所以,你当初求娶梁家哥儿,只是为了李家的子嗣?”
李景一惊,他劝皇帝解决子嗣问题是因为知道太后正在为此事头疼,却没想到皇帝竟然会提当年那件事。这些年来,这件事其实可以算是扎在他们君臣之间的一根小刺,如今这根刺早在高悦沽城之行时不攻自破,李景得知真相,一切都是因为当年自己蠢,可越是清楚了真相,内心的懊悔和嫉妒便越发不好控制——
“不是。”
李景说完低头,再抬起时,脸上多了一层惨淡的笑意,他说:“陛下,有个人在我心中如月皎皎,偏偏若仙,却因我一时愚昧注定今生无缘。如今他心里有了人,却身陷金丝笼,眼看着他日渐消瘦,我只想对金丝笼的主人说一句心里话,若不爱他,不如放他走吧!”
闻言,周斐琦眸光冷凛,眼角微眯,道:“金丝笼?”
“陛下,臣无意冒犯。”李景忙又行礼。
“呵,”周斐琦这一声冷笑,带出无言无尽的嘲讽,“你怎知他心中有了谁?!就说是金丝笼!”
李景听后,望着皇帝的目光渐渐染上了一层同命相连的怜悯,他叹息一声,道:“陛下,那日沽城初遇高毕焰,臣曾被他暴打一顿,后来臣才得知,他把臣认成了别人,那个人叫陈谦,臣想那人应是如今他心里的人吧,所……”
李景之后又说了什么,周斐琦完全没有听见,他此刻脑袋里就只有一句话——
‘……他把臣认成了别人,那个人叫陈谦……’
‘……那个人叫陈谦……’
‘……陈谦……’
还有什么是需要验证的?!
还有谁会把李景认成陈谦?!
这一刻,周斐琦只觉得自己特么就是个傻x!!!
李景劝谏的话才说了一半,视野内再无皇帝,只剩一角带血的衣袂翻飞而过,他不过转头间,那角衣袂已带着凌厉之气,飞驰在了三丈之外!
李景愣愣地看着皇帝飞奔于皇宫的身影,第一切实感受到了陛下深厚的内力。若非眼前这一幕,他几乎要忘了,周斐琦年少时也曾和他一起学过武艺。
大周的嘉懿帝,自登基以来一直是矜贵优雅的,他的礼仪从未有过一丝纰漏,不论是在皇宫里还是在皇宫外不要说奔跑,他连疾走的时候都没有,他就像是从容睿智的象征,令所有见过他的人不得不拜服在他的风仪之下。
然而,今日,就在皇宫之中,这位嘉懿帝却像只脱缰之马疯了一样地在疾跑,宫人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帝纷纷吓得退避三舍,皇帝所过之处人人跪地行礼形色恐慌。
相比之下,那句以往一项不带丝毫感情的‘平身’都在此时此刻显得无比仁慈,而今日的皇帝不知在着急什么竟是连这一点仁慈都顾不上施舍。宫人们跪在地上,望着皇帝远去的身影,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此时横冲直撞,双眼赤红,袍袖带血,形容怎是一个‘怖’字可说。
此时,永寿宫的偏殿里,高悦抬起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他一手扶着□□一手拢着泥土,正蹲在地上按压。他心中想着,花朵本无罪,有错得只是莽撞的人。一会儿还要去向太后请个罪,不过偏殿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她都没过来看一眼,看来主殿那边应是也出了什么事情吧……唉,这后宫里,就没有一天轻松的日子……
一屋子的人正忙得不可开交,院子里突然传来李公公的呼喊声:“陛下——您这是怎么了?啊!哎哟!”
高悦皱眉回头,透过敞开的殿门,正好看到周斐琦一脚踢开了挡在他身边的李公公,李公公手里还抱着个花盆,此刻也是连人带盆全都扑了,皇帝踏过那一地碎瓷片,气息凌乱,鬓发飞扬,双眼赤红眼神凶狠地出现在偏殿门口。他盯着高悦,一步一步走进了殿来!
高悦:?
“你——”
他才刚站起身,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眼前虚影一晃,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拉了过去,紧接着他再也无法说话了!
高悦震惊地瞪大眼,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嘴也再不是他的了!
周斐琦抱住高悦的那一刻,只觉得这些年来一直被压制的情感如高涨的海浪一发不可收拾,它们叫嚣着汹涌喷腾,这一刻,理智是什么?谁知道呢!礼仪规矩是什么?去他吗的!
他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要了,他就要眼前这个人,他就要他!!
疯狂的亲吻如野兽啃噬骨髓般,吓到了高悦,也吓得一屋子的宫人集体僵愣了数秒。直到有个花盆自一个呆愣的小宫女手里再次跌落,那‘哗啦’一阵脆响,终于惊醒了沉溺海潮中的帝王!
帝王红着眼睛,冷冷扫了一眼,下一刻,他终于松开了已被亲到眩晕的高悦,却不待他发问,便抄起他的膝弯一把将人抱了起来,抱着人大步往外走。高悦抓着龙袍,手心的泥土染黑了龙袍的绣纹。周斐琦抱着高悦,手腕鲜血染红了高悦白袍的百合花。
然而,此刻皇帝又哪里顾得上这些,他抱着人,又低下头,再次咬住了他的嘴唇!
高悦:!!!
想吐!!!
似乎是感受到了高悦的抗拒,‘繁忙’的帝王终于肯在吸‘食’的间隙说了句‘哥,别怕,是我,小谦’。
那一瞬间,高悦的眼眶顷刻红了,他只眨眼之间,热泪便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与此同时,拳头如雨点般噼里啪啦砸到周斐琦的肩头,周斐琦却像是饿了几个世纪的独狼,任凭高悦怎么捶打,他只叼着自己的口粮再不撒嘴!
皇帝疯跑在后宫中掀起的波涛还未平息,皇帝抱着高毕焰亲了一路的炸弹再度落下,所引起的轰动根本不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可以形容!!!
后宫是旱灾严重到地核都在龟裂的重灾区,从未得到也未见过皇帝和人亲热的众嫔妃们,在听到第二个消息时,不知有多少人直接摔了手边器物,甚至有人气得直接晕了过去。
而这些事情,不论是对之前的周斐琦还是现在的周斐琦都是微不足道的消息,他此刻眼里只有他的高哥哥,那爱两辈子,却只比他大三天的男人!
极阳殿的汤池,每逢有嫔妃侍寝的日子,都会放太医们专门研制的汤汁,这些年来,从未派上用场,但今天却立了首功!
高悦被周斐琦从汤池里抱出来时已经哭得眼角泛红。难得周斐琦‘手下留情’他现在还算清醒,他记得进汤池的时候太阳明明只偏西一点,可此刻已隐到了西山之后。
这汤池的水很不对劲,他上次领教过一次,当时出来的快没这么明显,今天却在里面待了整整一下午,此刻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碎了,怎会这样?这水里到底都放了什么?!
高悦想说话,嘴却还被周斐琦霸占着,他认命地闭上眼,最后只发出了几声意义不明的‘呜呜’……
太阳渐渐的沉没,夜晚终于来了。
极阳殿里大门紧闭,张公公和胡公公一左一右恪尽职守地守在门外,尽管窗门都关得好好的,可有些声音却好似无孔不入般,逮着缝隙就往外钻——
“……你给我适可而止……我有话问你……”
“再等等,一会儿就好!”
“……你给我停啊啊啊……”
“我停不下来!”
“呜呜!”
“我好想你!”
“……不行!”
“好哥哥,就一回,你再疼我一回,好不好!”
“你给我滚!——啊!”
“……真的……太美了……”
“……疼……”
“……哥……”
张公公和胡公公本来觉得到了子时怎么也该叫他们进去了,然而真到了子时的时候,除了高毕焰的声音由嘹亮变为沙哑,里面好像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两人想着陛下龙精虎猛,实乃大周之幸。
那么再过一个时辰,应该叫他们了。
然而,一个时辰之后,高毕焰的声音已经只剩轻轻啜泣,皇帝陛下却还没有叫他们进去伺候的意思。
胡公公年纪有些大了,他对张公公道:“看这样子,恐怕要到后半夜了,咱们两个也轮守吧,你若困了可先去睡会儿!”
张公公道:“还是您先去睡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陛下若是有吩咐,我再叫您。”
“也好,那你辛苦了。”
胡公公自去休息,张公公回头看了眼灯火飘摇的宫殿,只听到里面高毕焰的哭声也渐渐低了下去,间或还有几句‘……你等着……’
“……你混蛋……”
“……我太想你了,想得要疯了……”
“……你就是个禽兽!”
“你是宝贝儿,是心肝儿……”
两个时辰后,高毕焰的哭声都听不到了,张公公觉着皇上应该叫他了,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却等啊等,等到天都快亮了,又被一声尖叫吓得整个人都清醒了——
“我要跟你离婚!啊啊啊啊!!!”
“宝贝儿,撑住,就快好了!”
张公公看了看东方渐白的天际,对身旁的小乙子道:“你盯一会儿,我去看看胡公公。”说罢,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心想,陛下可真能折腾啊。
他不知道的是,这才只是开始!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总裁在后宫崛起更新,第 50 章 050晋江文学城掉了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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