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衣飘飘,手执长剑屹立如风,本该是九天之上的仙人,眼神却阴暗恐怖,如同从地狱来锁魂的恶鬼。
秦山整个人都战栗着身子,看着李沅,可仿佛看到了要将自己扒皮抽筋的野兽。
他凝视着那双眼睛,只觉得毛骨悚然,就连在身上游移的剑刃的冰凉,被划破皮肤的刺痛都察觉不到了。
“世间名利万千,你追随谁为谁卖命我都不会在乎,可是,你不该动我的娘子。”
透着杀意的话传到耳朵里,狠狠扎在秦山的心脏上,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止不住恐惧的颤抖,恍惚间,秦山仿佛回到了北梁的边境之上,天高地广,草原辽阔,他却只能躲在一个土坑里瑟瑟发抖。
他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李沅,最不幸的事,也是如此。
那几年北梁的边境上十分混乱,钕金虎视眈眈,常年来犯,更有北部的游牧部落在边境线上抢劫商队,劫掠商人,杀害平民,秦山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出生的。
从他有意识开始,就生活在一帮马匪中,他生得很壮实,比同龄人长得高还长得快,但这些优点没能给他带来好处,反而让他吃了更多的苦。
五六岁的时候,秦山就被卖给钕金一户贵族做奴隶,起得早睡得晚,拼死干活来换一口吃的,一直做到二十多岁。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早该到了成亲的年纪,可他没有足够的钱来为自己赎身,更别说娶妻生子了。
只是因为偷看了主家的小姐一眼,秦山被乱棍打晕,再醒来的时候便被卖到了北梁,仍旧是做奴隶,比起那些有户籍的家仆,他更加低贱,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儿,处处受人欺凌。
有一天,他在街上偶然看见一位衣着华贵的王爷带着两个比他年纪还小一些的贵公子骑马穿过大街。
秦山心生向往,不仅是尊贵的身份,更是为了他一生都得不到的自由。
他想了很久,人到底该为什么活着?如果没有自由,那他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同样都是人,别人可以穿金戴银,凭什么他就要泡在臭水沟里。
天上繁星闪闪,辽阔的草原上,秦山隐藏在夜色中出逃。
他不能再那样活下去,他要向上爬,要脱离奴隶的身份,要做人上人。
在土坑里躲了一夜,主家人并没有追过来,秦山放松警惕的时候,土坑上出现了一张神仙般绝美的面容,他这一辈子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这么美的人。
扬起头看到仙人与蓝天白云,秦山糊里糊涂间就跟着他走了。
军营里,萧成看着李沅和他身后脏兮兮的陌生人,疑惑道:“公子,您怎么带了个生人回来?”
李沅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要练箭术,需要个活靶子。”
秦山脸色聚变,血色刷一下褪了个干净,他不会想到,他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一个长相清雅能够迷惑人心的人,能坏到哪里去。秦山在他练箭的马场中玩了命的奔跑,依旧中了两箭,李沅从来不拿他当人看,自然不会正眼看他。
如此熬了两年,秦山凭借着自己够硬的体格总算没被李沅折腾死,也换来了自己第1次出头的机会。
边境的一次小冲突,让秦山意外立了一次功,终于从籍籍无名的奴隶成了正儿八经的士兵,改变不了的是,李沅依旧拿他当做练武的玩意儿。
李沅对他说:“要想我看得起你,就自己做出点建树来,不要期待我会施舍你。”
秦山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明明已经有了自由,却还是想着得到更多,在那一刻,秦山心底里是真心希望能够获得李沅的认可。
身在军营,有很多可以出头的机会,秦山没有费多少时间就从大头兵做到了副将的位置,可他依旧不被李沅正眼相待。www.bïmïġë.nët
就如同现在这样。
李沅看着他的眼神始终带着讽刺和鄙夷,让他心虚,让他恐惧,连带着他深藏在心底的不堪的过去全都翻涌而出,就好像……他一直都在臭水沟里躺着,从来都没有逃出去过。
“三皇子……求您饶奴一命,奴一定当面给玉姑娘道歉。这么多年来,我对您的敬畏丝毫未减,天地可鉴……”
秦山磕磕巴巴的求饶,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也流下了眼泪。
紧贴在他皮肤上的长剑猛然挑起,划破了秦山的长袖,让他的手臂暴露在散发着霉味的空气中,剑尖指上他的喉咙。
李沅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犹如审视一只待宰的猎物。
过去这么多年了,秦山依旧是老样子,即便做了将军,仍改不了骨子里的奴性,总得找个主子靠着才能安心,却总是所托非人。
李沅冷言冷语:“秦山,你知道我的,我从来不会饶过谁。”
睚眦必报,才是三皇子。
下一瞬,那把锋利的剑就要刺破秦山的喉咙,他追逐了一生的自由、名利、认可,都将在一瞬间化为泡影。
“等等!”秦山大喊着,眼睛盘满了血丝,涕泗横流,“您饶过奴的!奴投靠庆王那次,您饶过奴的!”
当时李沅与二皇子争锋相对,秦山身在李沅的阵营不但不被李沅重视还要被二皇子打压,内外交困之下,正巧碰到庆王广纳贤才,他便投靠过去。
原本他以为李沅会报复他的背叛,但他并没有等到报复,反而难得的过上了几年安生日子。
在李沅这里,他没必要为了一个奴隶费力伤神,但他也不会轻易放过背叛他的人。
他说:“那一次,我并没有饶你。”
此话一出,秦山后背发凉,回想自己生命中不知有多少次与阎王爷擦肩而过。
李沅握着剑在他的胳膊上画花,割破血肉露出的血痕描绘出一幅动人的图画,他继续道:“从来没有人能从我身边偷走东西,你也不例外。”
为了向庆王投诚,秦山偷走了李沅的一枚令牌,他无知,他愚笨,所以他不知道那令牌的用处,转头就送给了庆王。
他从来没想过,那令牌原来是李沅故意放水让他偷走的。
秦山紧张的发抖,“那令牌到底有什么用?”
“你没必要知道了。”李沅手起剑落,在声声惨烈的痛呼中挑破了秦山的手筋脚筋——秦山的一身武艺有一大半是从他这里学的,理所应当由他废了。
被困在椅子上的秦山有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李沅的长剑刺穿了他身上的几大穴位,血涌如注,不一会儿秦山便因为贫血导致脑部缺氧,整个人昏死过去。
李沅记得玉容卿的嘱托,没有下杀手,如果秦山命大能够被及时救治,或许会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度过下半生,如果没有那么幸运,就会像康瑞一样,不能言语不能动,痴傻着死去。
本就该如此。
世间少见恶有恶报,更多是好人命短,而他做的,不过是用恶人的行径对付恶人。
敢挡他路的人,都得死。
前来收拾残局的萧成见到秦山“死相”恐怖,虽然面上波澜不惊但心里还是很慌张,“公子,您不是答应了小姐说不会闹出人命的吗?”
李沅摘了面纱擦拭染了血的长剑,将血液擦拭干净,淡然自若:“他没死,还能撑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
得尽快让人发现秦山才行,萧成默默将秦山解绑抬到院子里,跟那个护卫躺在一起,随后点燃了屋子里的枯草,做好这一切,与李沅结伴离开。
昏迷中的护卫神志不清,感觉身上压过来重量,紧接着是温热的液体浸透了他的衣裳。
护卫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两个背影朝着墙边走去,两人飞身上墙,衣裳与身姿都很熟悉——是玉家赘婿,他昨天跟着将军跟踪过的人。
垫在屋中地上的干草都发了霉,虽然着了一片但火光不盛,唯有浓烟滚滚,直上云霄。
东街巷居民很少,但这股浓烟很快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找来了救火队救火,随即,失踪了整整十八个时辰的秦将军才被找到。
往回走的路上,萧成低声提醒:“公子,不是属下多嘴,您把秦山弄个半身残废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在李沅的呵斥还未出口的时候,萧成忙补充说:“等秦山被救,小姐迟早会知道您对他做什么,到时候怪罪你下手没轻重,又要跟您分房就不好了……”
李沅下手当然有轻重,可他也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卿卿只说别闹出人命,他不是还活着吗?”
“可他那样,也活不了几年了。”
李沅冷漠道:“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就是,小姐很有可能会觉得您很残忍,您要知道,小姐是普通百姓,平日里连见血都会害怕,更何况是一条人命。”
萧成说话句句在理,李沅也觉得他的提醒不无道理,在下一个路口转身将他拐进巷子里。
“打我。”
“啊?”萧成愣住了,好像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可能会听到的话。
“我让你打我。”李沅指指自己的脸跟胳膊,“别打歪了。”
主命难违,萧成上去两拳……
——
一大早出门的时候,玉容卿还有些心慌意乱,担心自己路上会碰到秦山,又被他纠缠不清。
中午在店铺中监督装修扩建时,玉容卿听了来往路人的闲聊,才知道秦山被人绑架了,是在一所冒着浓烟的破院子里被发现的。
一开始,她还很震惊,秦山堂堂一个徐州守将,是整个徐州城中军权最大的人,竟然能被人绑架?也不知道那劫匪是为了钱还是为了权。
只是想着想着,便想起了昨天夜里李沅同她商量的事——难道是相公干的?
察觉到这一点,玉容卿陡然紧张起来。
等到过了下午,去看诊的大夫陆续从将军府中出来,秦山的伤情也慢慢泄露出来。
连中七剑,全部刺中要害,就连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凶手极其残忍,下手招招致命,要不是发现的早,秦将军早就没命了。眼下也只是堪堪保住了性命,秦将军已然成了个不会动不会说话的废人。
得知此事,玉容卿心中的紧张荡然无存,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觉得李沅下手太过残忍,心中有些无法接受。
晚上回家,玉容卿看到李沅出来接她,原本想质问他为什么对秦山下手那么重,但是看到他脸上的淤青,顿时转了话锋。
“你怎么受伤了?”玉容卿紧张着过去捧住他的脸,“有人欺负你?”
李沅摇摇头,小声道:“秦山身手不凡,不太好对付。”
“你被他打了?”
李沅没有说话,在玉容卿耳朵里也就是默认了,她垂下头去,虽然心疼李沅身上的伤,却依旧忘不了秦山的惨状:若不是自己默许相公去解决秦山,他也不会那么惨。
她原本与世无争,待人和气,可渐渐的,身边的人事开始变化,她却没办法迅速接受这些变化,只能在其中别扭着纠结着。
同意相公去解决秦山的是她,现在觉得秦山可怜的也是她。
玉容卿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好虚伪。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沅知道她的纠结和不忍,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他一样冷血无情,残忍冷漠,他一直都爱玉容卿的善良可爱。是他造就了这种局面,自然也要由他来解开卿卿心中的结。
“卿卿,对不起……”
玉容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自己道歉,疑惑着抬头看他的时候,李沅却眉头微皱,好像身子很不舒服似的,身子一沉,下一秒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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