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敲了三下,躺在床上的萧长凌猛然睁开了眼睛。
满室寂静,雕刻着仙鹤与黄松的屏风后,影影绰绰的映出一人来,端坐桌旁,高高的鬓发如云,牡丹步摇垂下的丝丝缕缕珍珠,摇晃出静谧的弧度,背影窈窕,宛若仙子。
是林月婉。
萧长凌猛然坐起了身,低头看时,身上衣裳完好。
他松了口气,翻身下床,举步绕过屏风。
“母……后?”
等看清楚那端坐在桌旁的人影之后,萧长凌吃了一惊。
裴后缓慢的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幽幽的笑了:“老四,你以为是谁?”
这个时候自然不能讲出林月婉了。萧长凌跪下来给裴后端端正正的请了个安:“儿臣参见母后。”
皇后静静的看着他。
萧长凌脑门上慢慢的冒出了冷汗……
之前的事情全部都想起来了。
“老四,你可知罪?”
裴后忽然开口。
“儿臣知罪。”一向高傲冷酷的萧长凌竟然变得结巴起来:“儿臣……不该……”
那是大哥的妻子啊!他怎么如此没有定力!
裴后静静看着他痛苦自责,并不打算讲出实情。
“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萧长凌面露痛苦,半响才道:“太子妃林月婉刚嫁入宫中,此时不宜,不宜废除……”
“可太子没有醒,她却不贞洁了。”裴后语出惊人。
萧长凌身子晃了晃,险些没有晕倒,整张脸煞白,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良久,良久,他扑通一声跪下,膝行至裴后面前,苦苦哀求道:“母后,都是儿臣的错,求母后责罚儿臣,不要责罚月婉……”
“都这时候了,你还替她着想。”裴后一声冷笑。
萧长凌摇头:“不是儿臣替她着想,月婉是女子,名节大于天……”
“那你呢?可有想过,你大哥醒过来,如何面对!”
裴后声音陡然变厉。
萧长凌浑身一震,更加痛苦挣扎,良久,他豁然起身,刷的抽出了身上佩剑。
剑身的光芒极其刺眼,震的边上鹤足铜灯里点的蜡烛忽闪一下,便熄灭了。
“你干什么?”
裴后吃了一惊,凤眸一眯。
却见萧长凌倒转剑刃,对准了自己的脖颈,垂泪道:“儿臣犯下如此罪孽,已无脸再见皇兄,自当以死谢罪!还请母后等大哥醒了,告诉他一声,对不住了。”
裴后猛的瞪大眼眸,她看的出来,萧长凌是认真的!
真是愚蠢!愚蠢!
她精心设计这样久,要的可不是这个结果!
“母后,求您了,看在儿臣的面子上,对月婉网开一面。”萧长凌却兀自在那里说着遗言:“大哥的病尚需要沈沉鱼的帮忙,求母后看在儿臣面子上,也网开一面……”
裴后哼的一声冷笑:“本宫凭什么答应你?”
萧长凌的喋喋不休霎时戛然而止。
有些怔住。
他以为能拿自己的死,换来那两人的平安。
裴后没好气道:“你以为你死了,就能赎清你身上的罪孽么?”
萧长凌面孔又一白。
竟然,竟然连死也难消罪孽么?
裴后真是要被他给打败了,终于忍无可忍:“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活着,替你大哥扫清障碍,助他登上皇位?这才是你应当做的!”
“可……我怎么有脸见皇兄?”萧长凌先是一愣,紧跟着不住摇头:“罪孽难消,儿臣还是自尽比较好。”
若非他脸上的泪光与眼中的懊悔是那么真切,裴后简直以为这个儿子是在跟她玩猪吃老虎了。
“你皇兄不会知道此事。”
她喘息一口气,道:“当时服侍的宫人都已处置,本宫也不会告诉玉儿,你放心。”
“这岂非是欺骗?”
萧长凌先是一喜,紧跟着眸光便暗淡下来:“儿臣不想对皇兄撒谎……”
去你的不想撒谎!
裴后简直想破口大骂!
可多年来的养尊处优,让她不会做出这样有失身份的事情,当下冷冷看向萧长凌:“你要替你大哥赎清罪孽,本宫不阻拦,可本宫这么多年对你的养育之恩呢?你打算拿什么来报!”
萧长凌无言以对。
“活着!替你大哥拿下这片江山!”
“一个女人而已,如何抵得过你们之间的兄弟情。”裴后不得已,只得自己开口:“本宫年老,无法帮助玉儿,他在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你了,你难道要辜负他么?”
“萧长凌,睁开你的眼睛看一看,你的大哥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敌人已磨刀霍霍,你却要自尽?”
裴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笑阵阵:“本宫都还没死,你凭什么死?”
萧长凌怔怔然,老半天一个字也讲不出。
“滚出去!别碍本宫的眼!”裴后一甩袖子,没好气骂道。
随即捂住了胸口,她肝儿疼。
……
萧长凌失魂落魄的走出了裴皇后的寝宫。
“殿下,娘娘让奴婢带您去看望太子殿下。”苏锦姑姑走过来道。
曾经百般阻拦,如今却大方起来。
但萧长凌如今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就是太子了,他实在是没脸。
“殿下,娘娘说了,您必须去。”
苏锦加重了语气。
萧长凌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台阶上,缓缓走来一行人,为首一人身段窈窕,容貌姣好。
却是林月婉。
她已经换下了大婚时候那身红艳艳的繁复礼服,卸下了头上高重凤冠,穿了一身黄色抹胸宫装,整个人俏丽非常。
见到萧长凌,她抽了抽嘴角,似是要哭,最终却忍住了。
萧长凌此时也不愿面对她,于是他就答应了苏锦的要求。
“好,本王跟你去见皇兄。”
不料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萧长凌回头,便看见他的侍卫首领云晓峰,在宫廷侍卫带领下,满脸急色的奔了过来。
他心中立刻涌上一股不好预感。
果然,云晓峰一奔过来便扑通跪了下来:“王爷!您救救沈侧妃吧!她被贼人掳走了!”
“什,什么?”
萧长凌吃了一惊。
“沈侧妃被掳走了……”云晓峰羞愧不已:“属下带了府中精兵,一路追杀,结果,死伤惨重……”
“什么人这么大胆,连王府侍卫都敢杀?”
萧长凌面色霎时一变。
云晓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是一群人,武功高强。”
如此说来,不是老五,就是老六。
萧长凌扭头对着苏锦道:“对不住,本王还有要事,明日一早再来看皇兄,麻烦你禀报娘娘一声。”
苏锦无所谓的点点头:“那王爷一路小心。”
“麻烦姑姑了。”
萧长凌又道了一声告罪,扭头就准备与云晓峰一起离开,这时候,身后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响起:“萧长凌!你站住!”
萧长凌回头,就看见林月婉急匆匆的奔了过来,气急败坏。
“不过一个贱婢,掳走就掳走,说不定是她自愿的!”她不满道:“还值得你大半夜专门跑一趟?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看望你的皇长兄!”
萧长凌目瞪口呆,实在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林月婉却理直气壮:“还愣着干什么?去东宫见太子呀!”
萧长凌站着没动。
林月婉面上就带了几分委屈,今夜里,她的世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父亲因为她的鲁莽,受了皇后胁迫,她自己也失去许多。
可这个时候,萧长凌却要去救一个贱婢。
所有的委屈,愤恨,不甘,惧怕,全汇集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怨念,林月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憎恨过一个人。
这个人还是萧长凌。
以及,他要救的那个贱婢。
“太子妃。”
萧长凌终于开口了:“你的职责是服侍太子,而不是命令本王做什么。”
林月婉眼圈一红。
萧长凌没有再看她,纵然见到林月婉,他还是忍不住心疼,但皇后那番话还是在他心中起了作用。
现在的他,救沈沉鱼才是唯一的目的。
“走!”
夜色中,一队人马疾驰过长长的宫道,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林月婉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萧长凌!我恨你!恨你!”
……
“王爷,如何才能找到沈侧妃?”
城门外,官道边,云晓峰低声向着萧长凌问道。
这个问题从出城时候他就想问了,王爷一直在宫中,莫非知道什么消息,所以才会查也不查内城,就直奔城外?
难不成他与沈侧妃之间还有心灵感应?
“凭着这个。”萧长凌忽然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葫芦挂坠,月色下,泛着紫色幽幽的光。
“这是用一块罕见的玉石雕刻成的。”萧长凌淡淡道:“玉瓶中装着一条子母蛊,芸侧妃的身上也有一个,凭这个,就能感觉到她在哪里。”
云晓峰吃惊的瞪大眼睛:“蛊,蛊虫?”
另一侍卫从身后探出头来,邀功道:“是我把这个献给王爷的!”
“可王爷不怕沈侧妃因此受到伤害么……”
萧长凌看了云晓峰一眼:“若是会受伤,本王不会给她戴。”
“就是,连王爷自己都戴了!”
“好了,跟上!”
萧长凌纵马前奔,远远将众侍卫甩在身后,身影很快融入夜色之中。
众人打马跟上。
……
深夜,一柄大刀从天而落,直奔头顶。
而能救她的人,却远在身后皇城内,另一个女人温暖的锦被之中逍遥快活。
心中又是痛,又是悲凉。
沈沉鱼紧紧闭上眼睛,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可是,等了许久,预料中的疼痛也没有出现。
身后,却响起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老六!你想干什么!”
沈沉鱼听到咣当一声,是刀剑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她猛的睁开了眼睛。
萧长卿抓着五皇子的胳膊,阻止了他靠近沈沉鱼,面沉如水:“五哥,有话好好说,何须动粗。”
“你没见到她是有多狡猾么?”
五皇子眼中更多的是被阻止的愤怒,以及,在这么多人面前丢面子的屈辱,他阴沉沉的看了沈沉鱼一眼,咬牙切齿道:“老六,你别废力气了,这个女人今日必死无疑!”
“那也得死的有点价值啊。”
萧长卿慢慢道:“就这么死了,你不觉得可惜么?”
五皇子定定的看着他,这一次却聪明的没有上当:“老六,你不会也在拖延时间吧?”
“臣弟怎敢。”
萧长卿摇摇头,道:“五哥,你难道还不相信么,臣弟我是一心一意的替您打算。”
说着,他回头看了沈沉鱼一眼。
“沉鱼,你想不想知道,沈家灭亡的真相。”
……
黑漆漆的深夜里,一队人马疾驰过官道,惊起道旁鸦雀无数。
忽然间,草丛里亮起星星点点的光芒,直奔马上之人。
扑通之声接连响起,伴随着哀嚎,尸体躺满了道路。
萧长凌沉着冷静的挥刀斩断了射向身后一名侍卫的箭矢,顺手一抛。
草丛里顿时响起一阵哀嚎声。
萧长凌眯缝起眼睛望向设伏之地,目光森然。
“给我冲!杀了他们!”
这是他,与五皇子之间的战斗,永无止息。
半个时辰之后。
云晓峰喘着粗气过来禀报:“回王爷,人数清点清楚了,对方死伤三十人,咱们损伤十八人。”
“才这么点人。”萧长凌拄着剑从地上站起身:“看样子,这些只是开胃菜,还有更大的埋伏在前面等着。”
云晓峰有些犹豫。
“王爷,你说,我们会不会走错道路?”
萧长凌闻言,忽然咧嘴一笑:“若是走错,就不会有这许多埋伏了,本王确定,沉鱼一定就在前方的某个方向,等着我去救她。”
“都起来,接着赶路!”
萧长凌回头,望了望身后那些,来时雄赳赳,气昂昂,此时却无精打采的零散侍卫,义无反顾的打马前行。
纵然鲜血满身,却依旧英姿飒爽。
云晓峰跟在后面,心底里忽然想起了沈沉鱼。
想起了那一次在紫宸院中,她无措的拽着自己衣服的模样。那一对含着泪的秋水剪眸。
那是沈沉鱼第一次承宠,随即她就被扔到了柴房中。
她与王爷,竟是如斯般配。
如此甚好。
他咧开嘴笑了。
……
沈沉鱼猛然瞪大了眼睛!
想!她做梦都想知道!
“你若是答应我,从此不在动用你的医术救人,我就将那些秘密告诉你。”萧长卿看着她,诱惑道:“沉鱼,我知道,你拼命的活着,就是为了替你沈家报仇雪恨……”
沈沉鱼静静的听着,却一言不发。
萧长卿挑了挑眉头,嘴唇勾起:“怎么,你不相信我?”
“你的这幅表情,好像萧长凌。”
沈沉鱼忽然喃喃开口,萧长凌算计人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真是好生怀念啊。
“你说什么?”
萧长卿没听清楚。
“没什么。”沈沉鱼抬眸看了他一眼,却是问道:“你真的知道沈家灭门的证据?”
“不错!”
五皇子忽然插嘴:“那件事情,本王也有所耳闻。”
沈沉鱼转过头来,静静的看他一眼,又扭头,还是看向萧长卿。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你?”她道:“沈家如果是被冤枉的,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我只要活着,就一定能找到真相,就算你不告诉我,也一样。”
“你这女人还蹬鼻子上脸了!”
五皇子勃然大怒,上前就想狠踹沈沉鱼一脚,他看这个女人不爽已经很久了!
萧长卿一把拉住了他。
“殿下何必与一个女子计较,传出去也有损你的威望。”
安抚好了五皇子,萧长卿转过头来,对着沈沉鱼道:“你也别不相信,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若是今日我不告诉你,沉鱼,这一辈子,你也别想知道你沈家灭门的真相。”
“要靠萧长凌,那就更不可能了。”
沈沉鱼脸色渐渐变了。
萧长卿微微一笑,也不催促,他给沈沉鱼时间,让她好好想一想。
到底,应该如何做。
投靠他们,这是他为沈沉鱼争取到的唯一生机,否则,连他也不能阻止五皇子。
“沈家灭门的真相是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沈沉鱼才慢慢开口。
萧长卿喜出望外:“你答应我的要求了?”
沈沉鱼撇开了头:“你先说,我总得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万一你拿假话骗我呢?”
“沉鱼,以你我的交情,你应当知道,我不会骗你。”
萧长卿深深的叹息一口气。
沈沉鱼想笑:“以你我交情,也没见你对我手下留情啊,该劫持不还是劫持了。”
“小贱人,莫要张狂!”
五皇子怒目而视。
沈沉鱼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这人真像是六皇子身边一条狗啊!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看芸侧妃就知道了。
真怀疑当初太子中毒之事会是他在背后策划的。
想到这里,沈沉鱼忽然一惊。
不由自主的就看向静静站在一颗树下,目光平静,优雅如竹的萧长卿。
谁也不会想到,这谦谦君子的外形里,隐藏的是那样一颗诡谲多变的心。
“你想到了什么?”
萧长卿微微一笑,走了过来。
沈沉鱼盯着他,咬着嘴唇半响,声音闷闷道:“太子身上的毒,是你下的。”
“聪明,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萧长卿在沈沉鱼面前站定,伸出一只手挑起了她的下巴,凝视着她。
如此暧昧的举动,沈沉鱼却感受到一丝惊恐。
“考虑这样久,你想好了么?”
沈沉鱼一把推开他,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站定。
五皇子磨了磨牙,这次没出声,不过不耐烦到了极点。
沈沉鱼昂首道:“沈家灭门惨案,线索众多,你只需说一条,让我相信你的诚意。”
“好!”
萧长卿答应了:“我就告诉你一点。”
说着,顿了顿:“当朝皇后裴氏,我想你应当不陌生吧?”
沈沉鱼点点头,她的确见过裴后,不过却宁愿这辈子再也不要相见。
她太可怕了。
“裴皇后的身边,藏了一条月白色的手帕,上头绣着一个沈字。”萧长卿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日后有机会,你应当找机会看一看这条手帕。”
沈沉鱼猛的瞪大眼睛:“一条手帕?这算什么线索?”
“这可是顶顶重要的线索!”萧长卿又好气,又好笑:“若是不重要,我也不可能第一个拿出来告诉你,好了,现在你可以……谁在那边!”
萧长卿忽然警惕转头。
沈沉鱼听到了沙沙沙的声音,像是风吹树叶,又像是人脚踩踏干草所发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保护殿下!”
萧长卿忽然大喊。
四周的侍卫立刻聚拢,形成一个包围圈,将五皇子与六皇子紧紧包围在中间,沈沉鱼拜萧长卿所赐,也享受了这个待遇。
不会,是有人救她来了吧?
这个念头刚闪过,她就感觉到脖子上抵了一个冷冰冰的东西。
背后揽她那人,周身有一道很好闻的薄荷香味。
这个味道,沈沉鱼自小闻,熟悉透顶。
“铃儿真是你教育出来的好徒弟。”沈沉鱼忍不住苦笑一声。
一天之内,被劫持两次,这么幸运的,估计也没别人了。
“对不起。”bïmïġë.nët
萧长卿低低道。
沈沉鱼正要开口,忽然前方的队伍如流水一般散开。
侍卫们退守两旁,露出了那正缓缓朝着这边走来的一队人马。
三五十人,披头挂彩,拥着一人缓步而来。
只见那人,铠甲散落,鬓发歪斜,浑身上下仿佛浴血而生,唯有那张脸,俊美如从前,一对光彩耀眼的星目在夜色中遥遥望来,竟是分外深沉。
萧长凌,他居然来了。
沈沉鱼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热热的,将眼前模糊成一大片。
萧长凌远远就看见了被萧长卿劫持在怀中的沈沉鱼,凤眸之中顿时闪出一丝杀机。
敢动他的女人,真是找死!
“哈哈哈!四哥,你就带这么一点人,闯入了这里?”
五皇子的声音骤然响起,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拐了出来,满脸都是轻蔑:“你是想用你那三五十人,来对付我这几千人马么?”
“在京郊城外,堂而皇之聚集如此之多的人。”萧长凌冷冷开口:“老五,我看你才是不想活命了!”
“死到临头还嘴硬!”
五皇子一声冷哼,转头向着萧长卿道:“老六,咱们今日杀了这个总是坏事之人!没了他,太子又昏迷,这皇位,就是我们的了!”
萧长卿却不相信萧长凌只带这么点人就闯入这里,这简直跟单枪匹马差不多,太蠢了。
“五哥,先别激动,小心有诈。”
说着,抬眸看向萧长凌:“四哥,许久不见,你脸上的伤好的倒是挺快。”
萧长凌的脸瞬间黑了。
“没你好的快。”
两人同时想起自己过去挨揍的经历,表情都很不愉快。
“老六,没想到,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大白天的入府抢本王女人。”萧长凌冷哼一声。
“彼此彼此。”
萧长卿轻轻笑了:“臣弟哪能比的上四哥霸道,当街就敢抢女人,说起来,臣弟应当向四哥学习才是。”
萧长凌怒了,猛的挥舞起手中长剑:“老六!你放不放人!”
“不放。”
萧长卿说着,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沈沉鱼一眼,笑问:“他来了,你高不高兴?”
沈沉鱼只有泪目,哪能说的出话!
忽的,一道劲风袭来,狠狠砸向萧长卿的额头,逼的他朝后一仰,才躲了过去。
“啊!”的一声,他身后一个侍卫应声倒下。
“好功夫!”
沈沉鱼在心里面赞叹起来,可是马上就想起自己也曾吃过这个亏,于是当即闭嘴。
萧长卿虽然狼狈,却比较镇定,稳住身形后,回头看了五皇子一眼。
“殿下,你不是要杀人吗?还等什么?”
五皇子听到这话,立刻兴奋起来,一声令下,要众侍卫形成包围圈,把萧长凌等人乱剑砍死!
萧长凌轻蔑一笑,冲着身后不多的侍卫挥舞了一下手臂!
两方人马立刻厮杀在了一起,杀声震天!
沈沉鱼目光紧紧的盯着混战中的萧长凌,看着他一剑斩掉一个人的胳膊,又回首一剑逼退了一个偷袭的敌人。
动作潇洒无比,干脆利落。
她简直舍不得移开目光。
“走吧,刀剑无眼。”身后萧长卿忽然开口。
沈沉鱼被拖着走了几步。
人群中,萧长凌朝着这边望来,见此情景不由着急,想追过来,却被身边侍卫一刀砍在了胳膊上。
血流如注。
沈沉鱼心痛如刀绞。
她忽然生出了巨大的勇气,无视了脖子上的匕首,胳膊肘朝后狠狠一撞,身后的萧长卿不防之下,倒退了好几步。
那匕首便掉在了地上。
在这一瞬间,沈沉鱼怔住了。
她能感觉到,在她动手之时,那匕首是往她脖子里陷进去的,但她完好无损,并未受伤,一滴鲜血都未曾流出。
这只能证明一点,萧长卿在劫持她的时候,匕首是反着拿的。
他从没想过要杀她。
混乱之中,沈沉鱼只来得及想清楚这一点,在萧长卿愣怔过后扑过来时,她拼了命的往外跑!
往萧长凌的方向跑!
“抓住她!抓住那个贱人!”五皇子暴怒无比的跳起来喊道。
沈沉鱼跑的更快了,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与此同时,好几把挥舞着的长刀对准了她,眼看着就要血溅当场!
碰碰两声,从两个方向飞来一颗石子,一块玉佩,打落了那些长刀。
沈沉鱼猛然回头,正对上萧长卿来不及收回去的手。
混乱之中,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沉鱼!”
萧长凌的声音传来,沈沉鱼立刻回神,用最快的速度奔向她最想见的人。风扬起她的发,在暗夜之中犹如盛开的罂粟花,美丽,而又致命。
多少年之后,萧长卿都记着这个奔跑着的背影,记得那些凌乱却又凄美的发丝。
于他,遥不可及。
近了。
跑过去她就安全了。
沈沉鱼激动不已,脚下却忽然一个趔趄。
狼狈的摔倒,脸埋在肮脏的黄土地里,沈沉鱼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便听到了身后五皇子阴测测的笑声。
吾命休矣!
沈沉鱼紧紧闭上眼睛。
可是下一刻,一阵劲风从面前刮过,随即五皇子惨嚎起来。
沈沉鱼落入一个又温暖,又坚硬的胸膛里,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鼻子一酸,抬手将萧长凌抱的更紧!
萧长凌身子一僵,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拱的如同小猪的某人,心中松了一口气。
对面阵营里,五皇子捂着嘴嗷嗷嚎叫。
他的一颗牙齿,被萧长凌一拳打落了。
既已找回沈沉鱼,萧长凌便不再恋战,当下且战且退,冲出了包围圈。
来时带来的三五十人,一人受伤,无人死亡。
萧长卿并没有派人追赶。
马车里,沈沉鱼紧紧的抱着萧长凌,泪水不住划落:“王爷,还好你来了……”
“别哭,我舍不得丢下你。”
萧长卿用手指一点一点擦干沈沉鱼脸上的泪,一遍又一遍的检查她的身体:“你有没有受伤?”
沈沉鱼摇摇头,却是扯着萧长凌的袖子,将之撸起,露出了一个深可见骨的口子。
这是因为她而受的伤。
“你总是问我有没有受伤,为什么自己有伤却不管?”沈沉鱼自责不已。
萧长凌却笑了:“这点伤不算什么,你回来了比什么都强。”
沈沉鱼白他一眼,接过云晓峰递过来的伤药,小心翼翼洒在伤处,简单包扎。
萧长凌深深看她一眼,随即靠在枕上沉沉睡了过去。
今夜实在是太累了。
沈沉鱼低头,在他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
“就这么放他们走?你甘心?”
五皇子一边听着属下禀报损伤情况,一边不耐烦道:“今晚这事儿,办的真是窝囊……”
“不,我要的已经得到了。”
萧长卿看起来心情不错,闻言淡淡道:“本来就是要放沈沉鱼离开的,想做的不引人注目本来就难,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四哥他帮了我们的忙。”
说着,轻轻一笑,意味深长:“纵然这次,她愿意救太子,可是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竟是十分笃定。
五皇子闻言粗眉一挑,凑过来道:“你说,沈沉鱼她真的有那个胆子调查皇后?”
“你这是怀疑她,还是怀疑我?”
萧长卿忽然把脸一板。
文弱书生生起气来,也是有几分架势的:“若真对我不满意,五哥大可另请高明。”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别呀!”
五皇子一把拉住了他,陪着笑脸道:“本王自然是信你的,最近这几件大事,不都是仰仗的你?尤其是这太子……”
“五哥,天都快亮了,臣弟想回去休息一会儿。”
五皇子眼睁睁的看着萧长卿冲他行了一礼就退下了。人都走远了他才反应过来:“得,你不喜欢听,本王另找个可心的人儿……”
说着,起身吩咐备车。
天蒙蒙亮,正是上早朝的时候,五皇子的马车却来了瓶儿胡同。
深巷子最里面一家,小厮上前碰碰碰的把门敲开,里面露出个头带八宝簪,玉面雪颜的妙龄女子来,娇滴滴的一开嗓:“你们找谁呀……”
五皇子的心都要化了,觉得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
凌王府里,沈沉鱼足足休息了三天,才算缓过劲儿来。
萧长凌的情况却比她好上太多,至少,沈沉鱼卧床之际,他已经活动自如了。
除了受伤的手臂。
沈沉鱼每每看见他这条胳膊,心里面都会觉得愧疚。
“沉鱼,其实是你受了本王的连累。”萧长凌轻声对她安慰:“若非本王,你也不会受那颠沛流离之苦。”
沈沉鱼轻轻摇了摇头:“不,不是因为王爷,他们劫掠我,为的是我这一手医术。”
说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若是当初,她没有用这医术替太子针灸,现在情形应当如何?
“不要自责了。”
萧长凌心疼的用完好的臂膀将沈沉鱼搂入怀着,心疼道:“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这医术的错,说起来,本王应当好好谢谢你,若非你,大哥的病情不会有转机。”
虽然,中间生出了那许多变故。
“日后,还要仰仗你。”
萧长凌调侃:“望娘子不要拒绝。”
沈沉鱼是头一次听他喊自己娘子,缠绵悱恻,带了那么点玩笑的意味,可是眼眸里却是深情一片,像是整个星辰大海都落了进去……
她的脸腾的红了。
萧长凌眸色变深,嘴唇也凑了过来,可这时,房间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殿下,来人了。”
沈沉鱼害羞不已的伸手将他一推。
好事被打断,凌王殿下的表情就带上了几分戾气,冷冷看向门外:“谁?!”
“殿下,是我。”
云晓峰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带了一丝尴尬:“发现了铃儿的尸首,属下觉得,应当禀报王爷一声。”
铃儿。
就是她劫持的沈沉鱼出府,害她受了这许多罪。
萧长凌的表情一瞬间更冷。
“如此吃里扒外之人,死了就死了,这还值得你跑来禀报?传本王话,鞭尸一百!”
“等一下!”
沈沉鱼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人都死了,鞭尸又有何意?”
萧长凌语气有些不快:“她胆敢劫持你,不这么做,难消本王心头之恨!”
“王爷,算了。”
沈沉鱼恳求道:“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别人不会知道铃儿背主,却会看到王爷凶残无道,这对你名声不好。”
萧长凌定定看她一眼,忽然笑了。
“原来娘子是在担心我。”
他转而面向门外:“行了,按夫人说的做。”
门外云晓峰应了一声退下。
沈沉鱼满脸愕然,她又成夫人了?
萧长凌伸手重新将她揽入怀中:“夫人,你说你这般替本王着想,本王应当如何报答你?”说着,侧头在沈沉鱼耳垂上轻轻一咬。
沈沉鱼整张脸连脖子都红透了,声若蚊呐:“这,这也没什么啊。”
“不。”
萧长凌摇摇头,深情款款的看着她:“本王觉得,从今日起,你才算真正属于我。”
连人带心。
沈沉鱼一惊。
萧长凌笑着看她。
沈沉鱼脸又是一红,一颗心却是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萧长凌轻轻一揽,让她脑袋靠在自己胸前,慢慢道:“以后你不要那么鲁莽了,你知不知道,当本王看到你居然胆敢对付老六的时候,心里有多担心……”
沈沉鱼心中一震,不期而然的想起了萧长卿,想起最后离开时候,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她鬼使神差道:“其实,当时他是拿刀背胁迫我的……”
萧长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屋子里气愤陡然一僵。
沈沉鱼知道她说错话了,连忙补救:“可是这一切,都不能掩盖就是他算计我的事实!更不能遮掩他谋害太子之事!”
“你怎么知道,是他谋害太子?”
萧长凌表情有些古怪。
“我猜的。”
沈沉鱼老老实实道:“五皇子太蠢了,他不可能设计出那么精密复杂的计划来。”
萧长凌定定看她两眼,忽然笑了:“你还有几分小聪明。”
他没有问沈沉鱼六皇子都说过什么,仿佛已经心知肚明。
沈沉鱼却觉得没有说的必要,反正她会救太子。
也会顺便查证六皇子说的那条手帕。
……
一连两天,沈沉鱼都没见到萧长凌。
总是围绕在你身边的人,突然有天消失,还怪不适应的,沈沉鱼在屋子里坐不住,起身来到外屋。
院子里,云晓峰带着几名侍卫守在门口,一动不动。花坛里,秋菊已经开败了。
听到脚步声,云晓峰抬眸看了她一眼,抬脚走了过来。
“夫人,有什么事?”
沈沉鱼一听夫人二字,脸就是一红,不由的看向一旁:“王爷呢?”
云晓峰正要回答,忽然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夫人。”
沈沉鱼惊喜回头,便看见萧长凌手上拿着什么东西从外面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暖暖的笑。
等看清楚他手上的东西,沈沉鱼猛的睁大眼眸。
芍药花。
萧长凌居然拿着一朵含苞绽放的芍药花!
英挺威武的王爷,举着一朵妖娆多姿的鲜花,这组合还真是……养眼。
“王爷,这是……”
“本王答应过你的,只要你想看,便随时都能见到芍药花。”萧长凌缓步走来,举着手上的芍药花对着沈沉鱼一笑,道:“好看么?”
沈沉鱼呆呆的看着,愣愣道:“好看。”
随即她猛然惊醒,抬头看向萧长凌:“王爷,都入冬了,你哪儿弄来的?”
萧长凌哈哈大笑起来。
“沉鱼,你摸摸看。”
“啊?”
沈沉鱼在他的注释下,小心翼翼的伸手朝着那花摸了一下。
触手是冰凉的。
“这是玉石雕刻的!”沈沉鱼吃了一惊。
“不错,芙蓉暖玉。”萧长凌笑的很开心:“放在屋子里,能调理女人的身体,给你正好。”
说着,凑进她,邀功似的道:“这是本王亲手雕刻的,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王爷亲手雕的?”
沈沉鱼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吃惊了,这世上绝世好东西多了去了,她也稀罕不过来,可是萧长凌亲手做出的东西,这可是独一份。
她能拥有这独一份的荣宠,真是幸运。
“王爷……”沈沉鱼感动的不行。
“来,拿着。”
美人眼中的感动,让萧长凌如同吃了蜜糖一样甜,正要递过去之时,忽然斜刺里一只手伸了过来,将那花劈手一夺。
“谁?!”
萧长凌吃了一惊。
回头看时,却见太子妃林月婉拿着那花,懒洋洋道:“这花如此之好,长凌哥哥不如给了我如何?”
萧长凌面色一僵,不知如何回答。
沈沉鱼在旁边看着光彩耀人的林月婉,深沉在内心里叹息一口气。
这才是真正的意外,真正的惊喜。
“长凌哥哥,你说话呀!”林月婉高高昂着头,挑衅的看了沈沉鱼一眼:“这朵花,你到底要给谁?”
云晓峰在一旁满脸担忧,这可是王爷费好大功夫做的,别给砸了!
林月婉嘴角噙着一抹恶毒的笑,掌心越张越开,她打定注意,若萧长凌坚持将这花送给沈沉鱼的话,她就砸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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