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朝跟随在卞夷身后,向荒野最深处走去。
“此处埋藏着的,皆是李氏皇族血脉,以及我卞家人,还有当年同样死于上官圣杰之手的诸多朝廷官员。”前方的男子幽幽开口,嗓音伴随着轻风,飘至暮云朝耳中,“每一座坟,皆是我与师父亲手挖下。”
方圆十里,坟头一座挨着一座,却皆不曾立下碑文。
十一年前,他不过只是一个孩子。暮云朝可以想象出他当年的心境,紧张、不安,甚至是害怕。
害怕这处坟地会被上官圣杰的人瞧了去,害怕这地底下的万千亡灵,无处安身。故此,才不敢设立碑文。
约莫一刻钟后,二人终是到得此程终点。
在诸多坟头的最中心,有两座坟尤为独特。
同样不曾立下碑文,却各自摆放了一样物事。
其中一座坟头前,横置着一把利剑,正是卞夷曾经的佩剑。
而另一座坟头前,一枚精致的月牙玉佩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散发着万千璀璨的光芒。
已不用卞夷开口,暮云朝也知这两座坟下埋葬着谁的亡魂。
站定于月儿的坟前,暮云朝拱手,俯身倾拜。
一滴泪水流淌而下,沾染上那枚玉佩,她却知晓……那并非是她所赠。
她送给月儿的那枚,尚在柒小八身上,她曾在不经意间瞧见过。
至于坟前的这枚,想来便是当年商贩口中所说,被一名男子买走的那半枚。
是她太过愚钝,还是从不曾真正关心过月儿的心事?竟不曾发觉,这冠绝天下的神医,便是月儿的心上之人。
再抬首时,脸上的泪痕已被风干,不曾被卞夷瞧出任何端倪。
而后,她又走向另一座坟头,以同样的方式祭拜着。
虽不曾见过卞夷的师父李云心,可终究是她的师兄。
片刻后,她直起身子,目光望向前方,出声问道,“我一直很想知道,当年李前辈的死,究竟是为何?”
卞夷对她的发问不曾感到惊讶,却道,“在这泷汀城中,有一处地方令月儿牵肠挂肚了数十年。本想带她去到那里,却觉那里太过荒凉,无一人作伴。”
听着卞夷的回话,暮云朝眉头轻蹙,又问,“天下人都将你看做欺师叛祖之徒,你便一点也不在意吗?”
“那是皇宫后山,一条小溪的对面。本有大片花海,争相斗艳,美不胜收……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如今那处花海已然不复。”卞夷仍旧回着与暮云朝问话毫不相关的话语,面上一派萧索,似在回忆往事。
暮云朝无声轻叹,不再发问。
“我本想待解决完慕容山庄之事后,便去往那美丽荒芜之地,去往黄泉路上与月儿作伴。可我知道,我必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故此暴尸荒野,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卞夷轻声述说着,嗓音不愠不火,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从来都不欠这天下分毫!”暮云朝蓦然出声,“若说相欠,也是天下人欠了你的。你无须承受此番种种,更不用以死明志!”
“是吗?”卞夷转眸,望向暮云朝的目光中掺杂着几丝嘲讽,却是在自嘲,“你若当真如此认为,那我便问你。倘若我说蒙人一族并非是我所害,毒害师父更非我所愿,你可会信?”m.bïmïġë.nët
“我……”
暮云朝张了张口,终是未能说下去。
“罢了!”卞夷摆手,将眼底的失落与自嘲收回,“天下人是何心思,与我无甚干系!如今一切都已平息,我乃大昌的安沁王,必当殚精竭虑,忠于皇上,忠于家国。”
据可靠消息回报,永安城生了大乱,左相勾结权臣,暗地里招兵买马,意图谋权篡位。更因此狠心杀害了先皇南宫麒,其心可诛!
然,他的昭昭野心最终败落于大将军公孙则之手,那本该成为皇朝最大隐患的公孙将军,竟在皇权最易到手的时刻,选择了捍卫!
他以铁血的手段除去了贼臣左相及其党羽,坚决捍卫南宫氏的皇权地位,更是不容任何人觊觎南宫未昌的皇位。
此番做法,倒真是令人唏嘘且震撼。
朝廷官员方才醒悟,想不到他们竟误会了公孙大将军。
此消息传至南宫未昌处时,他只是勾唇一笑,仿若早已猜到种种。
故此,他再无后顾之忧,将启程前往荆都的日子定在了十日后。
上官圣杰被关押在地牢之中,由唐修瑾得力部下全力看管。
暮云朝曾想过带上官圣杰一同上路前往桃花庄,却被百里丘极力制止。
他言,“上官圣杰并非毁了我一人的家,受他所害者有千千万万,理应由朝廷处置,斩首示众。云朝,你的心意我明白,你对陆信的承诺我亦知晓。可我相信,如若是他,一样会做出与我一般的选择。”
于是,暮云朝只能作罢,将对陆信的承诺深埋于心底。
上官圣杰斩首示众的那日,亦是红城城主发配边疆之日。
看着恶人终有恶报,百姓们酣畅淋漓,连连称赞。
暮云朝便站在人群之中,望着那鲜红的流不尽的血液,长舒了一口气。
陆信虽不能看见此情此景,可他总会得知此消息。
十余年的过往恩怨,终是在这一日……一笔勾销。
备好粮食与衣物,几人在定好的日子里,上了路。
已至四月,草长莺飞,放眼望去尽是春色。
自从离开雪城之后,暮云朝只觉无论去到何方,都再不会感受到那般彻骨的严寒。
此程没有马车,唯有五匹骏马,驰骋于春色之中。
百里丘思乡心切,一颗心早已飞回了桃花庄,飞回父亲与弟弟身边。
一路上,他都在幻想着见到亲人后的场景,他会将娘亲的死因禀明,道出过往种种因由。
而暮云朝,她的急切不比百里丘少。
被傅建元抓走的那日,长孙高达因她而死,陆信因他受了重伤,赵阚更是为此前往荆都,安顿二人。
倘若陆信无大碍,她尚能少几分愧疚与自责。可如若他伤势惨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
至于长孙高达,那是她的生身父亲,即便曾对他疏离,可当他为了她舍身之时,血浓于水的亲情便再也无法抹去。
娘亲离世之际,她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如今父亲也去了,她却连亲手安葬他的机会都没有。
那么既是如此,她无论如何……也要前往父亲的坟头,磕头祭拜。
至于南宫未昌与卞夷,二人只是作陪前往荆都,自然不急不慢。
权当是赏风赏景,出游一番了。
可二人心中却又格外清楚,此番去往荆都,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如今天下一分为四,暂且抛开海外的夕岚、永盛二国,便唯有大昌与弗禹。
两国交战,那是迟早的事情,天下一统,更是局势所趋。
那弗禹国的皇帝陆铭渊绝非庸才,他若想要保住皇位,就必须想方设法除了南宫未昌。
因此,此番路途遥遥,保不准便会在哪一路段冲出数十名刺客,企图刺杀南宫未昌。
若刺杀失败,潜伏在几人周遭的敌人亦不会少。
再或者,将南宫未昌困在荆都,兴许范围更小些,便是桃花庄!
将他困在某处,几人便陷入敌营,虽不算作孤军奋战,却也好不到哪去。
然卞夷却清楚得很,以南宫未昌的智慧,定然早就做了安排,他绝不会令自己深陷泥沼。即便他不顾自己安危,也断然不会令暮云朝身处险境。
百里丘与暮云朝似是在赛跑,二人难有停歇之刻,争相逐鹿地奔跑着。
柒小八默默地跟在南宫未昌身后,腰间的月牙玉佩泛着光芒,他眼底不时有悲伤流露。
“皇上。”忽而,卞夷开口,轻声唤道,“您说此番前往荆都,究竟是凶是吉?是成是败?”
遥遥望去,尚能瞧见暮云朝的身影,南宫未昌遂勾唇,眸光深邃一片,“依安沁王之见,朕当如何自处?”
“雷霆决断,莫要留情,若能连根拔起,便莫要生恻隐之心。所谓斩草除根,方能免于后患!”卞夷正了正神色,沉声道。
“朕,正有此意!”南宫未昌说罢,猛地拉扯缰绳,胯下马儿便飞奔而出,向着前方的身影追去。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幽蓝色身影,卞夷缓缓勾唇,眼底有笑意。
以南宫未昌的心智,又怎会不知晓斩草当除根的道理。
可南宫未昌放过了楚昊文,放过了上官寻,更放过了罪孽深重的他!
之所以会这么做,之所以这般饶恕,想来全是因为暮云朝吧。
奔波了十余个日夜,几人终于踏入弗禹国地境,到得荆都。
一路上并未有刺客或杀手的出现,看来那陆铭渊,是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这荆都城中。
桃花庄,自是此行第一站。
却不知为何,到得家乡了,百里丘却又有些慌乱,甚至下意识地放慢了步伐。
所谓近乡情怯,应就是如此。
一路行去,百姓们言论的无非是天下霸主。
所有被掳走的男童都平安归了家,南宫未昌盛名远扬。
然,到得桃花庄门外时,一切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盛世春华更新,第三百四十一章:桃花庄生变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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