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丞相?”高坤狐疑的看向监斩台,原来宣丞相就是宣绍……他已经成为丞相了?这么快……这么顺利……
当高坤眼角瞥见立在监斩台一侧的路南飞,和路南飞身后的玄机子的时候,才猛然间顿悟!
原来他一直没有赢过,宣绍无论是在皇城司,还是在被贬谪为衙门小吏之时,其实从未退出过朝堂中心!
皇帝身边最是信赖的玄机子是宣绍的人,执掌皇城司生杀大权的是宣绍的人,他不过是从人人羡慕的台前,退居了幕后,其实一切还尽在他的掌控。
原来自己以为,宣家倒了,宣绍已经无戏可唱了。不过是皇帝念着几分旧情,仍旧让宣家留在临安罢了。宣绍也就是凭着皇帝的几分旧情,苟且偷生罢了!
时至今日,他才幡然明白,原来宣绍不过是空出台子,让他一个人傻呵呵的唱戏,直到唱不下去,直到人头落地……
宣绍,你这一手把戏玩儿的这么好,太子他知道么?你将所有人都玩弄在你的手掌心,太子他屁股底下的皇位坐的可安心?
高坤张口欲喊出这几句话来。
可声音还未发出,便见一个写了斩字的签子,刷——的划过天空,啪的落在断头台上。
“行刑——”宣绍清冽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高坤只觉脖子一凉……
“啊——”穆青青惊慌的大叫起来。
高坤的血喷溅到了她的脸上。
见高坤已经人头拖地,她也被人按下脑袋,身边的刽子手已经将刀高高的举了起来。
“别杀我……我不是这里的人,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啊!我是穿越者!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穆青青嘶吼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一颗脑袋咕噜噜的滚下了断头台。
她临死的时候还在想,穿越也能死的这么憋屈,上天会不会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重新来过?
宣绍淡淡的看了那两颗人头一眼。
周边看热闹的百姓多半已经被吓得变了脸色,忍不住向后退去。
后面的人看不清,倒是不住的向前涌动。
前面的出不来,后面的进不去。
看热闹就是这样,若不是前面有侍卫立成人墙把守,只怕前面围观的百姓被推倒那血淋淋的断头台跟前也有可能。
宣绍起身,走下监斩台时,抬手轻轻拍了拍玄机子的肩膀,“你儿的仇报了。”
“多谢公子……”玄机子背过脸去,不叫人看到他的神色。
西夏战败投降之时,刘素等一干西夏使臣被遣送回西夏。
原本新皇不同意将这些人遣送回去,但宣丞相道,无妨,便是这些人在临安呆了这么些时候,对临安的风土人情十分了解,回到西夏,也对天朝没有威胁。
皇帝将信将疑。
直到传来西夏皇帝怒杀被遣送回国的使臣的消息之时,皇帝才叹了一声,宣丞相果然料事如神!
皇帝自是对宣丞相更加倚重。
宣文秉凯旋,班师回朝之时。
宣瑶期和宣琸,已经能跌跌撞撞的自己走路了。
走的不稳当,倒也有模有样。
宣瑶期嘴巴灵活,已经会叫爹娘,祖母,祖父。
宣琸嘴巴笨,还只会咿咿呀呀。
自然没有姐姐会讨人欢心。
宣文秉风光进得临安,受百官相迎,皇帝钦赐御宴,他好不容易脱身回来,一身风尘仆仆的直奔家中,眼见两个个头相差无几的小娃娃,跌跌撞撞的走在青石路上,沙场之上,见惯生死,喜怒不形于色的宣大人,此时却几乎热泪盈眶。
“祖父!祖父!您终于回来啦!”宣璟却是叫嚣着扑进他的怀里,“祖父,璟儿好想您,您想璟儿么?”
“想,想!”宣文秉揉着璟儿的头,连连点头道,“我走的时候,你连话都还说不利索,如今是长大了!长大了!”
宣璟连连点头,“我每日都去茶楼里听说书人说祖父您的战绩,他们说的段子我都能背下来呢!祖父您歇歇,明日我就说给您听,保证比茶楼里的说书的说的好!”
宣文秉笑出声来,“好,好!”
宣瑶期和宣琸被乳母牵着手,抬头望着哥哥和祖父。
两人出生之时,宣文秉已经离开家中,如今突然回来,虽一直有人教他们唤祖父,可在他们印象里,并没有“祖父”这个人。
如今见哥哥一口一个“祖父”,两人也好奇的看向宣文秉。
宣文秉蹲下身来,看着小小的两个粉雕玉琢的人儿,颤声道:“瑶期,琸儿,来,让祖父抱抱!”
两个小孩儿往乳母怀里一缩,不肯上前。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往这边赶来。
小孩子认生,宣文秉虽有心亲近两个孩子,却也不敢贸然上前。
听到脚步声,他站起身来。
便瞧见宣夫人一双眼睛通红的小跑而来。
“老爷……”宣夫人一语未成泪先行。
宣文秉见到和他相依相伴这许多年的夫人,也抬手握住宣夫人的手,“是,我回来了!”
烟雨带着丫鬟,随后才赶了过来,“原想着爹爹要在宫里耽搁不少的时间,不想回来的这么快。”
宣文秉笑着指着两个小小的孩子,“这不是还没见过瑶期和琸儿么?念着他们呢!”
宣璟一听,把小嘴一撅,“感情祖父是没想我呀?”
“想,怎么不想?祖父还给你带了好东西呢!”宣文秉赶紧安慰被忽略的嫡长孙。
烟雨瞪了眼宣璟,“这么大了还和弟弟妹妹争宠!”
宣璟躲在宣文秉身后,冲母亲吐了吐舌头,“再大,我在祖父祖母面前也是小孩儿!祖父祖母的宠也要争!”
一句话把宣文秉和宣夫人都逗笑了。
除了还在宫中应酬的宣绍未回府,一家人乐乐呵呵的往正房中去。
宣文秉确实从边疆带了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回来。
有鹿筋做的弹弓,有檍木牛角牛筋做的小弓箭,宣璟这年纪,这个头儿,玩着倒是正好。
宣璟看着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满意的点点头,“祖父说想我,看来不是哄我,是真的想着我呢!”
宣文秉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祖父自然是真的想你,怎会是哄你呢!”
宣璟被哄的乐呵呵,却不忘抬头问了一句:“那祖父给灵儿带什么礼物了?我瞧着这些多是男孩子的玩意,剩下的就是给瑶期妹妹的,怎么没有给灵儿的?”
宣璟一语既出,满室皆惊。
连烟雨都诧异的看着宣璟,不曾想他会在这时候,当着大家的面,问出这样的话来。
“灵儿?”宣文秉倒是好一阵子都没有想起,灵儿是谁。
宣夫人脸色莫名道:“是烟雨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比璟儿年长几岁,当年你身中剧毒,解药就是那小丫头凭嗅觉分辨出来的。”
宣文秉这才恍然大悟,虽已经知道灵儿不过是个丫鬟的身份,却也并未对宣璟发怒,反倒异常慈爱的说道:“是祖父疏忽了,你可以问问她想要什么,回头祖父再给她可好?”
宣璟眼珠子咕噜一转,笑道:“那我便替她求了吧,她总是在我面前自称奴婢,还不许我叫她姐姐,我听着别扭,不如祖父就许她不必自称奴婢吧?”
宣璟今日是铁了心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这不是一句称呼的事儿,乃是身份悬殊之事。
烟雨上前将宣璟拽入怀中,“祖父才刚刚回来疲惫不堪,你的事儿,回头再说!”
宣璟瘪了瘪嘴,但见烟雨神色严厉,他便低头没有纠缠下去。
第二日灵儿不知从哪里得知的这件事。
趁着宣璟不在的时候,寻到了烟雨面前。
噗通便跪了下来。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烟雨连忙弯身扶她。
“主子,奴婢没有教唆小公子,奴婢自知身份卑微,岂能与小公子姐弟相称?请主子劝一劝小公子。当年奴婢受主子恩惠,得以脱离那刻薄之家,能吃饱穿暖,已经知足。如今又能学习医术武艺,不说锦衣玉食,也是出门就备受人羡慕的。奴婢不敢奢求更多……”灵儿似是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烟雨目光温和的看着灵儿,几年的光景,灵儿长大了,在宣家她吃的好,穿得好,也不必担惊受怕,和当初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她嗅觉敏锐,又肯刻苦用功,与医学之上,年纪轻轻造诣不凡,隐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连路南飞都说,只怕用不了几年,他就教不了灵儿了。而武艺之上,她虽天赋不佳,但这丫头有股子拧劲儿,不达目标,绝不放弃,竟也给她练得有模有样,不说功夫又多好,起码出门不怕受人欺负。
“你很好。”烟雨轻笑着说道,“璟儿愿意和你亲近,说明你是真心对他好。璟儿虽年纪小,但谁是真的对他好,谁是因着他的身份对他好,他分辨的清。他既愿意与你亲近,愿意把你当做姐姐,你也不必太过别扭。说起来,这都是缘分,是上天注定的。当年你娘也算是帮了我大忙……别想那么多,往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就好。”
灵儿站在烟雨面前,似是还想说什么,但看着烟雨毫无芥蒂的笑脸,她又觉得自己太过矫情了,便一拱手,学着路大人的样子一行礼,“那奴婢告退了。”
烟雨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打算,但此时还未和宣绍商量,此等事,还是与宣绍商议之后,再决断的好。
宣璟毕竟年纪还小,有些事,只是心中隐隐约约的想法,他感受的到,但一定不会太明白。
宣绍如今身为丞相,自是比以往繁忙。
他回到家中之时,屋角檐下都已经掌了灯。
烟雨一面绣着香囊,一面留心着外面的动静,听到他回来,才放下手中物件儿。
“吃过了么?”烟雨迎上前去。
宣绍拉住她的手,点了点头,“在外面随便吃了点。”bïmïġë.nët
烟雨嗅到他身上有酒味,便将手从他手中抽出,“哪里吃了酒?”
宣绍见她动作,微微一愣,再看她面上表情,知道她是吃味了,呵呵一笑,抬手将烟雨圈入怀中,“你想多了,如此不信我,是不是该罚?”
“谁想多了!”烟雨伸手去推他。
宣绍却是将她抱的更紧,“和江苏浙江的官员一道吃了饭,明年登基大典之后,得为皇上甄选后妃入宫,有些事我得叮嘱,吃酒也是难免的。”
烟雨哦了一声。
宣绍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这么小气,不如以后扮作小厮,跟在我身边,时时刻刻盯着我也好放心?”
“谁小气了?”烟雨哼道。
宣绍轻笑,不再与她争辩,只说:“不管,冤枉我就要受惩罚,身子爽利了么?”
烟雨脸上一红,微微点了点头,“我还有正事儿跟你说呢!”
宣绍拉着她在软榻上坐下,“什么事?”
烟雨顿了顿,才说道:“璟儿似是很喜欢亲近灵儿,昨日父亲回来的时候,璟儿还向父亲说,要父亲许灵儿不必自称奴婢。我担心……”
“璟儿还小,自幼有灵儿这么个大姐姐陪在身边,亲近她也是自然的,不会想到男女之情上去。夫人真是多虑了。”宣绍说道。
烟雨却面色郑重,“如今想不到,日日相处,日久生情,难免会想到,璟儿聪敏,比同龄的孩子都成熟些。我倒不是嫌弃灵儿的出身,灵儿聪慧好学,温文知礼,自进了宣府就异常的懂事。且我不是也有一段委身春华楼的日子么?出身决定不了什么。只是她毕竟比璟儿大着好几岁,且我瞧着她对璟儿,真是姐姐对弟弟一般的感情,本是姐弟之谊,倘若璟儿再大些,想偏了……这种事,吃亏的总是女孩子,倒是对灵儿没什么好处!”
宣绍闻言,这才收起一脸的不在意,微微点了点头,了然的说道:“所以,夫人是打算收灵儿为义女?”
“嗯,这样璟儿再见灵儿的时候,就需以姐姐相称,便是相处的久,他知道那是他姐姐,也就断了往旁处想的心思!且灵儿有了丞相义女的身份,日后嫁人,也好的多。”烟雨说道。
宣绍抬手拧了拧她的鼻尖,“好,允了,明日我就命人去衙门将灵儿的卖身契换了。择个吉日,行个认养的仪式,以示郑重。”
烟雨俯身在宣绍唇上啄了一口,“还是相公想得周到。”
她想要起身之时却被宣绍按住,宣绍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我想的这么周到,夫人不该奖励我么?”
烟雨嘤咛一声,脸颊绯红。
宣璟听闻到这消息时,乐的不行,当即便找到灵儿,拉着她手软的手道:“往后,我就能叫你姐姐了!看你还怎么否认!”
灵儿心中既是欣喜,又是感激,私底下偷偷哭了好几次,直说定是娘亲在天上没少为她祈祷,竟让她遇到这么好的主子,她便是肝脑涂地也要报答主子的恩情。
新年伊始,新皇登基大典甚是隆重。
登基大典之后,便是各地选美进献。
宣绍忙的不可开交。
宣文秉隐约察觉了什么,一日夜里,将宣绍叫到自己书房之中。
“皇帝刚刚登基,你身为帝师,不想着如何辅佐皇帝勤勉政务,在选美之事上花这么多功夫,可是不妥!”
宣绍闻言,并没有作声。
宣文秉打量着他的神色,忽而道:“我瞧着你近来没少将心思花在揣度皇帝喜好之上,一味的迎合皇帝,就是你的为臣之道么?”
宣绍仍旧没有吱声,只将视线转向窗外。
“你别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如今是丞相,可我还是你的老子!”
宣绍见宣文秉口气有些不善,这才收敛起自己心中的不耐,“父亲觉得为臣之道应该是什么?”
“你自幼我就教你该如何忠君,如何报效朝廷,如何为民谋利,你如今来问我何为为臣之道?”宣文秉嘴唇微抿,似有些生气。
宣绍轻笑,“儿子没有忘。可是父亲的为臣之道,只让咱们家起起落落,最后险些家破人亡,流放千里。你虽忠心耿耿,可皇上看到你的忠心时,你是忠臣,皇上看不到你的忠心时,你就是大奸大恶之徒。凭借的不过是皇帝心中的喜好而已。”
宣绍摇头,“我想要的生活,可不是这样。从十岁那年我就渐渐明白,只有将权力握在自己手中,手握生杀大权,才能护得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
宣文秉眉头微蹙,他没有想到宣绍十岁那年的事,对他的影响还是这么大。他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却不知,那件事已经永远永远的刻在了宣绍的心里。
宣文秉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宣绍已经起身,向外走去,“父亲年纪大了,身体原就有余毒未清,在边疆抗击西夏之时,又受了那么多苦。如今儿子已经大了,父亲还是在家含饴弄孙吧!”
说完,宣绍便出了宣文秉的书房。
宣文秉站在原地,看着儿子高大健硕的背影,良久良久,都没有动。
各地进献美女三百八十七人,甄选之后,留入宫中一百零八人。皇帝夜夜笙歌,国事倚重宣丞相。
宣将军请辞,渐渐淡出众人的视线。
皇城司佥事路明阳,上官海澜请命愿驻守边疆。
宣丞相压了良久,终是批准。
路明阳和上官海澜离开临安之时,宣绍和路南飞及两人以前的旧部都来送行。
上官海澜贴在路明阳耳边道:“我以为你已经放下了。”
路明阳斜睨他一眼,“我本来就放下了。”
“那你躲去边疆做什么?”上官海澜嗤笑。
“不是躲,驻守边疆,为朝廷效力,为公子效力,有何不妥?”路明阳瞪着他道。
上官海澜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您情操高上,让鄙人望尘莫及。”
路明阳轻哼一声,没有理会他。
“诶?”上官海澜忽而瞧着一个方向,惊诧出声,“那不是宣家的马车么?她也来为你送行?”
一脸淡定的路明阳立即转脸看去,脸上神色哪里还有适才半分淡定的模样?
“哪里?”
“骗你的!”
“……”
临安,此一别,但愿再见之时,我已将你深埋心底,再不会如此轻易被人看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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