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捕鲸的历史很长,江户时代以“鲸组”为名,各地商人组建了专门捕鲸的渔业组织,相互之间独立,以传统的“网取法”为主捕捉黑露脊鲸和抹香鲸等。
各地捕鲸都很普遍,但受此时的条件所限,规模并不大,而且在虾夷地、北虾夷地没有鲸组——可能是因为这里渔业资源丰富,不需要冒着风险捕鲸。
三山先生对鲸鱼和捕鲸都很熟稔——在西博尔德开的鸣龙塾求学时,他的“博士论文”题目就是“鲸鱼与捕鲸”。
鲸肉可食用,鲸骨和鲸须是手工品的原料,鲸血可入药,鲸鱼脂肪熬的油可作灯油,有的地方还用鲸油在田地里除虫。
甚至,有可能在抹香鲸体内发现价值连城的龙涎香。
目前白主奉行所的人太少,因此直秀只能考虑一些高风险高收益的生意。直秀和三山先生从鲸鱼如何分类、如何捕获开始,一直谈到肉如此存储、油如何熬炼、事后如何贩卖,甚至谈到龙涎香是整块出售还是分割出售。
汤早就喝完了,但直秀的谈性正浓,现在白主的诸人里,除了虎之助,只有三山先生见多识广能跟得上直秀天马行空的思路。
但后面的谈话有些谈不下去了。
谈到捕鲸,就不能不说地理,而谈到北虾夷地的地理,又绕不开一个人——间宫林藏。
间宫林藏是扶桑第一个完整勘查了北虾夷地的人,与人和著的《东鞑纪行》和《北夷分界余话》两部书详细描述了此地的地理和风土人情.
而间宫林藏又是西博尔德事件的导火索。当年西博尔德回兰国前托高桥景保送给间宫林藏一个包裹,里面装的是礼物和一封信,间宫林藏将包裹上缴幕府,引起了幕府的警惕,之后才引发了西博尔德事件。
间宫林藏和很多兰学者不同,亲历了1806年的择捉岛沙那会所事件,当时他被入侵的鲁西亚人打成重伤,因此他一生都保持着对西洋人的警惕。
但高野长英一辈子没吃过外国亏,力主开国,因此以“告密者”来看待间宫,话里话外充满了怨怼之意。
对早一辈人的恩怨,直秀也不便置评,毕竟他家里还藏着西博尔德的女儿稻子呢。
“请先生下午参加直秀的讲学,题目便是《西洋诸国如何对待扶桑》”。
之前评定会和下午的讲学及讨论,都不准许高野参与。这次能参与讲学,也是一大进步,高野的精神为之一振。
白主现在是寒冬,除了上午各自规划明年各组的工作、下午参加直秀组织的讲学和讨论外,诸人无事可做,因为讲学和讨论人多热闹,因此大家的兴趣高。
下午的讲学和讨论,类似私塾运作,除了直秀偶尔讲学外,平时大家自行组织,以讨论工作和在一起学习西洋书籍为主,偶尔也有人想试试讲学,直秀都给予支持。
午饭时收到直秀讲学的通知后,下午两点大家都提前到场——说起来有了怀表就是方便,以前约个时间都是以上下午为时间单位的,现在有了怀表,时间精确了很多,再也不会出现一会一个不断进场的糟心局面。m.bïmïġë.nët
儒学学多了,很容易形成天下观,看谁都是蛮夷。而江户时代更草蛋,扶桑自己都不算一个真正统一的王朝,但受所谓国学的风气影响很大,称西洋人为蛮人,也就是通商的兰国人受到了点优待,其他通通都是蛮夷。
算起来,幕府一共只跟两个半国家建交,高丽、兰国和琉球,也不知道哪来的雄心万丈。平田笃胤(1776年-1843年)在《扶桑书纪》中强调扶桑是神国,扶桑最优越,皇室万世一脉、无与伦比,佐藤信渊(1769年—1850年)在《宇内混同秘策》中提到“海外雄飞”,妄图吞并世界,怎么想的,凭脸大么?
在小栗忠顺的操纵下,1849年60卷版本的《海国图志》避开了长崎奉行所书物改役的审查,因为“发人所未发,言人所未言”,在扶桑迅速流传开来。
而箕作省吾、箕作阮甫在1845年、1847年所著的《坤舆图识》、《坤舆图识补》,不知为何,也由幕府私藏流传到民间。
通过这几部书,很多武士和学者都对海外有了初步认识,思维冲击之下不免产生了各种想法。
直秀从小栗那里搞了一套,和学次郎这回捎来的书籍放在一起,平时让大家研读。直秀在土佐的私塾就公开教授兰语、英吉利语和佛兰西语,之后村田永敏在枣屋一脉相传,除了大久保和三山先生,大家都看得懂以英吉利语为主的西洋书籍 ,但毕竟阅读起来困难,不如《海国图志》等书更好懂。
下午准时开讲,直秀先让大家发表讲讲对诸国的看法。
白主位于北虾夷地,迟早要和鲁西亚人打交道,因此直秀平时没少给大家灌输西洋诸国的知识,但毕竟时日尚浅,大家的看法也千奇百怪。
以大久保为首算一派,包括河上玄明、枣屋组的六个少年,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打交道可以,学习西洋技艺也应该,但要深加提防。这些人还想不到开国那么远,只是支持做贸易,但防备心很强。
另外一派是直秀的脑残粉,以虎之助为首,井上源三郎和直秀的几个门生,表示家主说啥是啥——井上源三郎是勘定方,与米船交接财物,是天然背黑锅的人选,对此他也表示认命了。
只有岩崎弥太郎自成一派,他主张天理皆然、人心必有相似之处,大家互通有无没啥不可以的,但他认为现在幕府禁止和外国交往,一切还是小心为上。言下之意,弥太郎是支持做贸易的,甚至有把生意做到海外的想法。
三山先生是旁听生,没有发言权,但在弥太郎发言的时候,他不时颌首,立场非常明显。
直秀接过话题,先讲了中华古时的丝绸之路和两宋时期的海外贸易,甚至延续到此时的东北丝绸之路,又简单描绘了欧罗巴大陆的大航海时代和幕府锁国前后的海外贸易。
诸人听了很是激动,尤其是听到之前扶桑商人遍布东南亚时,更是惊诧莫名,没听说过啊,还有这事?
接着,直秀讲了著名的牛皮故事,佛朗基人以一张牛皮骗走蚝镜,兰国人以一张牛皮立足夷洲,欧罗巴人以一张牛皮开始殖民米洲。有的人闻之大笑,更多的人若有所思。
接着话题沉重起来,直秀讲了黑奴贸易、英吉利人倾销福寿之药、印第安人的好客引发的悲惨结果,特别是天竺平原的白骨之路、孟加拉阿米康德被愚弄的故事、米国的西部屠戮和佛兰西在阿尔及利亚的暴行,引起了大家的普遍叹息。
直秀又谈起近年来英吉利和佛兰西在亚洲的扩张,在天竺和东南亚灭国无数,残存各国无不战栗匍匐。
“无一例外?”三山先生再也忍不住了。
“无一例外。”
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三山先生有些失魂落魄。
“可同比于和人和阿依努人。”直秀有些不忍,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这么惨,不信看看虾夷地的阿依努人,还不是被我们折腾的不要不要的。
大家自从知道要到白主以后,恶补了土人——阿依努人的情报,虽然大家都说什么仁义泽被的屁话,但到了松前,听听市井之间的言谈,再到白主,看看土人仆从的模样,就知道这些全都是假话。
如果说直秀之前讲的,对此大家还半信半疑,但一类比和人和阿依努人,连三山先生都被说服了。
“为何古今差异如此之大?”大久保半通不通,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答案,但不敢相信。
“米国有句俗语,如果篱笆扎的好,周围都是好邻居。”
大家深以为然,这它么全世界都是弱肉强食啊。
“兰国商馆一直敦睦友善,可见未必都如此残横。”三山先生还是不死心。
好问题!直秀还真怕恐惧之下搞出一帮唯力至上的暴徒。他开始大谈特谈文艺复兴、宗教改革、科学进步、国际公法、启蒙运动、废奴主义,推荐大家阅读《论法的精神》、《国际法原理》、《君主论》、《论宗教的宽容》和《政府论》、《哲学通信》、《社会契约论》、忏悔录》,这些书都是前些年直秀从兰国商馆淘来的,早就翻译成和文,但不敢公开,只在私下里流传。
直秀说欧罗巴自从拿破仑皇帝退位以来,欧罗巴各国民间交流渐多,民意不太好操纵了,因此战乱平息,可见与外国交往,一是自己拳头要够硬有自保之力,二是要加强民间交流,避免被污名化,三是要注意国际法,不要被人找到借口围攻。
说的太多就会造成认知障碍,人脑就是这么运作的,什么朝问道夕死可,都是抒情艺术,听到太多新鲜事务,是个人就会犯困,这是人脑的运行机制,无人可以避免。
大家听的有点瞌睡了,直秀只好草草结束,但在最后,他还是略略提起了西博尔德博士的近况——西博尔德来扶桑的时间早,学问好又培养了大批学生,而且西博尔德事件大有争议,所以他是扶桑西洋化的一个符号标记。
直秀说西博尔德博士已经出版了他的三部曲《扶桑》、《扶桑动物志》、《扶桑植物志》-其实巨作《扶桑》是1832年编著的,但另外两本书是以论文的形式陆陆续续发布,到今年1850年还在继续。
另外,直秀讲西博尔德博士建立的博物馆在欧罗巴大受欢迎,而且西博尔德对认为扶桑野蛮的观众大加驳斥。
“那何等人物喜读此书?”三山先生听了之后回了点血,又精神一些。
直秀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告诉他,民众就是好奇,而真正感兴趣的人里,除了博物学家,就是外交官、军人和商人。最近几年西洋诸国来叩港的船只,很多都是受了西博尔德书籍的影响,另外因为幕府锁国,各国已经开始准备用坚船利炮撬开扶桑的大门——尤其是鲁西亚人,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
以前三山先生不明情况还抱有天真,但经过直秀对西洋诸国的介绍,他对扶桑开国是否能落得好结果深表质疑,听了之后丧心落魄。
直秀安慰他幕府对此已经有所准备,他好好在白主做事,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至于西博尔德博士,做的事情是好是坏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他,可能还有东博尔德、南博尔德,总之弱小就是原罪,看开点吧。
直秀讲学过后,对诸人的刺激很大,番头虎之助提议全体练兵,大家皆表赞同,这是白主奉行所上下达成一致抵抗鲁西亚的开端。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扶桑镜梦更新,第十三章 风雪欲来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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