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阁>都市小说>当骤雨初至>第 55 章 水果糖
  拿到胃镜检查报告后,徐嘉宁没有找医生就直接离开医院,冷静下来后,反胃的感觉减轻不少,但可能是因为惯性反应,她仍旧忍不住干呕。

  来往行人偶然瞥见她急忙避开,生怕遭殃,本来直线的道路硬生生走出半个圆弧,莫名有些滑稽。

  徐嘉宁浑身没力气,走路很慢,看到别人对她避之不及也没什么太大反应,表情很是平淡,甚至遇到门口向她问好的医院志愿者还会浅笑着回应。

  离开医院,她找到咖啡厅里的许柚坐下。许柚狐疑地盯着她手上的病例和报告单,有些奇怪地问:“就做个检查结束了?没有开药吗?”

  对面的徐嘉宁低头,一味拿着搅拌棍慢吞吞搅着咖啡,并没有听清许柚的话,等许柚又大声喊她,她才被吓得抖一下,然后有些呆滞地抬头看人,眼睛满是迷茫。

  许柚重复一遍问题后,徐嘉宁垂眸喝口咖啡,苦到发涩发酸,放在身侧的手指骤然蜷缩,指甲深深陷入手心,等到那股漫长又折磨人的酸涩过去以后,她抬头看向许柚,嘴角的梨涡变得突兀明显:

  “这家医院的医生好凶,我们去其他医院好不好?”

  从另一家医院出来已经是下午五点,拎着一袋药走在马路上,许柚挽住徐嘉宁手臂,“想要来我家住一段时间吗?我们俩都好久没睡在一张床上了。”

  “好啊。”

  徐嘉宁点头,打电话告诉张姨后,两个人赶在晚饭前回到许柚家。

  听说徐嘉宁要过来,许母高兴得不行,上一秒姿态端庄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剧,下一秒就钻进厨房里面和家里阿姨商量着做晚饭。等正式开饭时,许父说起这件事正微酌一杯小酒,眯着眼睛直摇头。

  “成天到晚就知道喝酒,”许母一把抢过他的杯子,哐当放在餐桌上,“别以为我不知道,说吧,下午是不是趁着我午睡时又偷喝了?”

  许父支支吾吾一阵说不出话来,索性把许柚也拉进来,“柚柚你说,喝自家酒那能叫偷吗?”

  许柚在旁边观战正不亦乐乎,听许父妄图把自己扯进来,急忙坚定双手打叉,“二位打情骂俏,不要波及我们好吗?”

  许母不好意思,暗中瞪许柚一眼,给徐嘉宁夹一筷子菜,“你们父女俩天天就知道欺负我,看看人家小宁多乖啊。”

  “哎呀,哪有你这么当妈的,”许父不同意,“小宁乖巧听话,我们柚柚也不错嘛。”

  许父趁机又给许柚使眼色,希望女儿能在喝酒一事上帮自己说说话,可谁知贴心小棉袄说漏风就漏风,许柚一把揽过徐嘉宁,笑嘻嘻说:“妈妈说得没错啊,我们宁宁就是很乖啊。”

  “爸,我劝你别想讨好收买我哦。”

  餐桌上爆发出一阵笑声,许柚和许母别有默契击掌,徐嘉宁也跟着笑,在旁边看着连胃口也好上许多。

  “小宁啊,这个粥好吃吗,要是不和胃口阿姨明天给你做别的粥。”

  许母瞧着对面认真喝粥的徐嘉宁,心里软得不行。被许柚每天宁宁长,宁宁短喊着,她对徐嘉宁难免多有照顾,几乎当成半个女儿来看,知道她最近胃不好又特意给她熬了一锅营养粥。

  “好吃。”隔着腾腾热气,徐嘉宁笑着和许母说。

  她低头又吃一口,近日持续紧张收缩的胃部舒缓不少。

  很舒服的感觉,有一点类似家的味道。

  可这个“家”也不是她的家,她好像根本就没有家。

  晚饭过后,徐嘉宁和许柚窝在卧室里面打游戏,进来送被褥的许母看清游戏界面后被吓得够呛。

  “看个电影也好嘛,怎么净玩些刀刀枪枪的。”

  许柚撇撇嘴狡辩说这叫刺激,说不过她,许母拧她一把脸离开。

  徐嘉宁和许柚正在玩CF爆破模式,新一局刚开始没多久,徐嘉宁放在旁边的手机震动好几下。她瞥过屏幕上的名字,最后收回目光调高音量,全神贯注于游戏之中。

  偏不罢休,手机又连震好几次,许柚没忍住偏头看一眼,“是闻朔诶,你不接吗?”

  “现在正是关键时候,”徐嘉宁干净利落解决掉对手,嗓音清淡,“再说吧。”

  许柚没再说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下午徐嘉宁出现时微红的眼尾。

  连续不断的信息之后,是狂轰乱炸的电话,趁着一局游戏结束,徐嘉宁打开手机停顿片刻,最后关机。

  然而游戏又玩过两轮,许柚的手机铃声也跟着响起,她迟疑地看徐嘉宁一眼,走出房间接听电话,没多久又坐回原位。

  “我没告诉他你在这里。”进入游戏前,许柚突然说。

  沉默许久,徐嘉宁声音低哑着说:“嗯,谢谢柚子。”

  许柚的床不大不小,一个人睡绰绰有余,两个人睡就略微拥挤。但是两个女生都不介意,反而很喜欢这种依靠在一起的感觉。换好睡衣坐在床上,两个人头对着头聊天,从刚认识一直聊到现在,直到将近1点钟才躺下准备睡觉。

  今晚气温不高,清爽微凉的夜风顺着窗户灌入,是令人十分舒服的感触。夜深人静,趴在树的蝉时鸣时歇,蛐蛐躲在草丛中叫声响亮,伴随着偶尔出现的车辆行驶声。

  就在许柚迷迷糊糊打算入睡时,另一侧的徐嘉宁侧过身体,闷着声音说:“我和他......分手了。”

  瞬间清醒,许柚掀开被子转身,徐嘉宁背对着她,大夏天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缩成小小一团,月光昏暗打在她的身上,似乎在隐隐发颤。

  许柚很熟悉这个姿势,小时候徐嘉宁每次特别难过时,都会这样蜷缩起来抱住自己。只是经年以往,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这样了。

  不了解徐嘉宁的,只觉得她性子乖软,但许柚知道她其实脾气很犟,骨子里透着股韧劲。无论多么难受,多么难过,她总是一味强撑着,始终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她崩溃软弱的模样。

  除非忍无可忍,除非痛到不得不大哭一场。

  这是上高中以后,许柚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样子。

  没说一句话,许柚轻声一嗯,只是拍了拍徐嘉宁的背。

  *

  “嘉宁,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在许柚家玩到昏天黑地时,徐嘉宁突然接到齐牧的电话。

  坐在办公椅上,齐牧双腿交叠,手持钢笔轻点桌面,无奈笑着说:“那位教授非常欣赏你,回绝后他多次回信,希望我再劝劝你。”

  沉默许久,徐嘉宁没有直接拒绝,只是说自己会再考虑。

  吃完晚安后,许父许母照常挽着手臂出去散步,徐嘉宁和许柚坐在电视机前看狗血言情剧,抱着零食边笑边吐槽,刚好播完一集时,许父许母回来了。

  “柚柚啊,宋砚过来了,正在下面等你呢。”

  电视剧刚结束一集,许柚盯着广告正无聊,闻言眼睛一亮,瞬间“噌”得起身,抓起皮筋扎好头发就要下楼。

  许母摇摇头,嘴里念叨着“女大不中留”,脸上却是笑得合不拢嘴。许父则脸色一黑,心里不太是滋味。

  他下班回来,女儿连看也没看一眼,就懒洋洋说了没几个字。宋砚这臭小子在楼下还没上来,他的宝贝女儿就两眼放光,迫不及待想下楼去见人。

  心里发酸,对宋砚这个印象中很是不错的晚辈,许父越想越觉得不顺眼。

  对镜子仔细打理一番,许柚拨了拨略微发油的刘海,皱着眉戴顶帽子。她跑到玄关穿上凉鞋,发觉徐嘉宁还坐在沙发上没跟过来,朝她招了招手。

  “宁宁,你陪我一起下去呀。”

  “啊?”徐嘉宁愣住。

  小情侣幽会,她有什么好陪的?

  当电灯泡吗?

  见她一脸茫然,许柚抓住她风风火火往门外走,“废话少说,你这几天总是不出门,再待下去人都要发霉了!”

  手腕上的力道很重,徐嘉宁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许柚性格跳脱活泼,成天到晚玩游戏或者煲剧根本就不是她喜欢做的事情。

  只不过是担心她。

  想起她这几天的寸步不离,早上起床没见到自己,头发乱糟糟跑出卧室找人,徐嘉宁鼻子有点发酸,紧紧抱住她的胳膊,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

  “柚子,我没事的。”

  一把推开徐嘉宁的脑袋,嘴硬的大小姐表情不太自然,语气嫌弃道:“别自作多情好吧,谁担心你了?”

  “我......我就是怕宋砚对我图谋不轨,拉你当保镖的懂吗?”

  徐嘉宁听到许柚的借口险些呛住。

  许柚的找补能力仍旧令人惊叹,也不知道宋砚听到后会作何感想。

  拆开口袋里的草莓果冻,她露出这几天内的第一个笑容,很淡很淡,却带着真实感。

  只是这抹笑很快就消散了。

  天蒙蒙黑,路灯昏黄地亮着,偶尔一阵风吹过闷热潮湿,树枝间的叶子沙沙作响,湿意在叶面蔓延,愈发浓绿葱茏。

  望着树底下宋砚身边的闻朔,徐嘉宁眼神冷淡。

  许柚也没想到这个情况,她转身要带着徐嘉宁离开,却不想被走上前的宋砚牵到旁边。

  “宋砚,你把闻朔带过来是什么意思?”

  神色焦急,许柚甩开宋砚的手,生气质问道。

  宋砚头疼,好不容易把人哄好,沉沉一叹道:“我也实在是没办法,再不让他见着人,他能灌酒把自己灌死。”

  “而且不管最后怎么样,总归是要说开。”

  顺着宋砚的视线看过去,许柚盯着不远处疏离的两人,又想起徐嘉宁最近心不在焉的模样,最终和宋砚一起离开了。

  正是傍晚散步的时候,小路来来回回行人不少,沉默对立片刻,徐嘉宁抬头看了眼闻朔,转身朝着楼内走去。

  视线紧紧锁定身前的女生,闻朔放在身侧的拳头攥了又松,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

  仿佛只要错失一步,眼前人就会彻底消失。

  大门有些生锈,开启时发出难听的尖鸣声,楼道静悄悄的,只剩下错落杂乱的脚步声。

  徐嘉宁一直在往前走,不见停歇,似乎永远不会回头。

  望着她的背影,闻朔只觉得煎熬。

  楼道总有住户经过,外面又有人,徐嘉宁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一路走到头,她正准备在刚才经过的隐蔽将就时,骤然被人死死拽住胳膊。

  “徐嘉宁。”

  被拽入幽暗的走廊内,微弱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昏黄照亮方寸天地。徐嘉宁对上男生漆黑凌厉的眉眼,眼底浓重情绪翻涌。

  似乎是一夜未眠,闻朔眼底一片青黑,胡子拉碴的,嗓音有些沙哑,身上的衣服潮湿着发皱,浸透着浓烈呛人的烟酒味道,高挺的身影瘦长,冷寂而又萧索。

  少见的狼狈。

  手腕吃痛,徐嘉宁挣扎着想要摆脱,却不料闻朔力道越来越重。他的眼睛浓黑沉寂,紧紧盯着她不肯松懈分毫,“为什么不接电话?”

  见女生疼到蹙眉,他松了些力道,最终被她狠狠甩开手。手臂被无意中打了一下,清脆声在楼道内清晰可闻,闻朔小臂很快浮上层浅红。

  “不想接,也没有必要。”徐嘉宁手腕红了一圈,声音冷淡:“我们已经分手了。”

  嗤笑一声,闻朔迈步向前逼近,嗓音透着股狠戾:“谁说的?”

  徐嘉宁偏头,大半张脸陷落在阴影中,虽然看不清情绪,却也是明明白白的抵触。

  舌头舔过牙尖,冷笑过后闻朔一把将徐嘉宁死死扣在自己怀里,哑着声音一字一句从喉咙里挤出来:“徐嘉宁,分手这件事你想也别想。”

  头顶灯光蓦然熄灭,他们站在黑暗里紧紧相拥,心跳声于寂静中震耳欲聋,灼热鼻息慢慢纠缠在一起,离得很近,却也相距甚远。

  闻朔身上烟味很重,徐嘉宁额头抵在他宽阔炽热的胸膛上,呛得咳出眼泪。她伸手用力推开男生,反而越贴越紧,鼻尖溢满熟悉的气息,徐嘉宁双手慢慢垂落,眼底漫出湿意。

  “徐嘉宁。”

  闻朔慢慢喊着她的名字,低头一瞬不瞬看着她,嘴唇抿到泛白,语气很低:“京市的房子租好了,我们开学就可以住过去。”

  “小碗这几天总是不好好吃饭,抓着你的梳子不放。”

  他额头紧贴徐嘉宁的,鼻尖似有若无抵着,用气音缓缓道:“你真的要分手?你真的忍心分手?”

  灼热的气息扑在脸上,徐嘉宁眼尾泛红,有一瞬间心软。

  事到如今,她仍旧不可救药地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着面前的这个人,伤痕累累的心脏依旧为他的一举一动而猛烈跳动。

  那么强烈,又那么鲜明。

  可是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徐嘉宁想要的东西,闻朔无论无如也给不了。

  终究是裂痕难消。

  眼睛眨两下,眼睫沾染上细小的泪珠,徐嘉宁仰起头认真看着闻朔,轻声说:“没有以后。”

  “闻朔,我准备出国了。”

  房子可以给其他人住,小碗也会很快被别的人吸引。

  闻朔在这份感情里面给予她的,没有独一无二,只有均可替代。

  她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只能是闻朔鲜衣怒马人生里的匆匆过客。

  趁势离开怀抱,徐嘉宁后退一步,忍住哽咽极力维持冷静,“而且——”

  心脏疼到发麻,她嘴唇麻木地一张一合:

  “你不觉得自己纠缠不清的模样非常可笑吗?”

  楼道死一般安静,只余男生粗重压抑的喘息声,然后低笑声沉闷响起,重重落在徐嘉宁耳畔:

  “可笑?”

  “徐嘉宁,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闻朔眼皮耷拉着,漆黑的眼睛沉寂无波,不经意间透出股讽刺,语气倨傲散漫:

  “你值得我纠缠不清吗?”

  擦肩而过,闻朔转身离开楼道,脚步声渐行逐远。徐嘉宁一眨不眨盯着他的背影,男生慵懒不羁走在鹅卵石小径上,低头咬着一根烟点燃,缓缓吐出的白色烟雾飘散在空中,她却再也闻不清是什么味道。

  树木郁郁葱葱,枝叶横斜架在小路上,逐渐隐藏男生离去的背影。

  闻朔就此消失在徐嘉宁视线中,恍若一场迷离梦境的尾声。

  浑身力气骤然被抽离,徐嘉宁再也撑不住,她蹲在地上,手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地面上,胃部又开始凌迟般绞痛,干呕着什么也吐不出来。

  夜里下了暴雨。

  狂风呼啸,窗帘猛得被吹起,密闭的卧室内呜呜作响。徐嘉宁向来睡眠轻,被惊醒后从床上爬起来关窗户。睡裙被风吹得鼓起,她身上冷得起鸡皮疙瘩,拢好窗帘关窗时,她眼睛下意识朝楼下看了一眼。

  路灯昏黄照出一小片空间,树影斑驳错落,楼底空荡荡的。

  雨势很猛,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玻璃窗上,徐嘉宁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微冷的窗户上,用指尖慢慢描摹着雨水落在玻璃上的杂乱无章的纹路。良久之后,她对着窗户呼出一口气,触碰过后凝出一层雾,站在原地盯着看了很久,她转身回到床上。

  而后压抑隐忍的抽噎声时断时续响起。

  眼睛红肿,徐嘉宁盯着落满雨水的窗户,视线一片模糊。

  “下雨了。”她哑着声音喃喃道。

  是一切的开始,也是最终的结局。

  她无可救药的,羞涩却也热烈的暗恋,在轰隆作响的暴雨中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

  谭曼云得知徐嘉宁愿意去国外上学时,欣慰着吐出一口气,她摸了摸徐嘉宁的头,眼角眉梢皆是满意,而徐嘉宁只是温和笑笑,没说一句话。

  反抗过,也执着过,兜兜转转却还是回到原点。

  出国前一周,徐嘉宁、赵玫和许柚三个人聚一起吃饭。许柚报考的学校也在京市,她原本因为能跟徐嘉宁在一个城市上学而兴奋得不行,谁知短短几日功夫,对方就要去国外上学了。

  “呜呜呜,不是说好开学一起去京市吗?你怎么说出国就出国了。”许柚抱着徐嘉宁大哭,死拽着她难过得不行。

  赵玫也很是不舍,被许柚这么一哭闹得难受,没过多久紧跟着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这还不一定能不能考上呢,”徐嘉宁笑着摇头,“说不定考核不通过就又去京音上学了。”

  许柚撇撇嘴,抽噎着说:“我们宁宁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考不上?”

  旁边的赵玫疯狂点头,徐嘉宁笑得无奈,心却暖暖的。

  临行前,徐嘉宁被沈川他们叫着出去录歌。听说徐嘉宁突然决定出国,他们虽然有些惊讶,却也表示祝福。

  “以后有空继续一起唱歌啊。”沈川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又接着若有所思开着玩笑说,“实在不行我们四个约时间一起搞直播也行,看其他人做得还蛮有意思。”

  余飞扬是个行动派,立刻拉着大家注册账号,互相关注后开通直播间。望着小小屏幕内的直播窗口,离别的伤感冲淡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期盼。

  方想一如既往保持着冷美人的作风,只对徐嘉宁说了两个字:“珍重。”

  抱住方想,徐嘉宁认真点头。

  也许是即将失去才会珍惜,出国前的一小段日子里,徐嘉宁坐着公交车满江城转,行走在大街小巷之中感受着这座城市的温度。

  然后在某一天傍晚,她来到闻朔家楼下,迎着夕阳伫立,许久后才转身离去。

  那个早晨分别之后,闻朔彻底抽离徐嘉宁的生活,不留一丝痕迹。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见,仿佛人间蒸发,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不,仔细想想还是见过面的。

  网吧CF大赛一如既往于八月底举办,忙得不可开交的余飞扬再次找到徐嘉宁帮忙。

  装修没怎么变,徐嘉宁和从前一样坐在前台登记参赛选手,从略微生涩到逐渐熟悉。递给每一位选手报名表时,她总是会下意识抬头看一眼,想着会不会再碰到那个人,穿着黑色短袖,头上压着一顶棒球帽,嘴里含着水果压片糖,姿态懒散,唇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然而并没有,没有一个人是他。

  中途徐嘉宁去了趟卫生间,让小真过来暂时顶班,等回来时匆匆一瞥,心里想的少年正好靠在前台,手指轻叩着台面和小真搭话。

  “你是闻朔吗?你是不是参加过摩托车比赛啊?”小真表情激动,一脸兴奋得望着男生。

  男生挑了挑眉,嗓音低沉散漫:“怎么,认识我?”

  “我闺蜜是你粉丝,特别喜欢你,不介意的话帮忙签个名呗!”小真歪头想了想,为闺蜜谋福利,“最好在旁边画一个爱心哦。”

  嘴里咬着根烟,闻朔撩起眼皮轻笑,低头在白纸上落下张扬恣意的笔迹。

  两眼发亮,小真夸张地将纸张贴在胸口,笑容特别灿烂,然后轻咳着略微羞涩问:“那个......你有女朋友吗?”

  骨节分明的手仍旧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台面,闻朔从小真手里抽走报名表,直起身体离开,语气意味不明:“你说呢?”

  即将迎面撞上男生,徐嘉宁下意识拉低帽子,低着头和他擦肩而过。浓烈的香烟气息飘过,却已经不再是熟悉的味道。

  那天晚上,闻朔再次赢得冠军。他站在人群之中,身姿挺拔,笑得恣意,眼角眉梢满是少年意气,仍旧是最为耀眼夺目的存在。

  他旁边坐着参赛选手是位女生,比赛结束后一直热情和她搭话,一众男生围着起哄。徐嘉宁不经意瞥一眼,拿起耳机准备听歌,男生的声音却在音乐间隙清晰传入耳朵内。

  “打得还行。”他说。

  她突然想起,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她懵懂茫然,跌跌撞撞一头栽进名为“闻朔”的深渊时,也曾听过一句“水平不错”。

  说到底,其实没什么不同。

  陈奕迅的《富士山下》缓慢播放一遍又一遍,徐嘉宁却只能听清一句话。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临行前一晚,徐嘉宁收拾好房间里的全部回忆,对着笔记本坐到深夜,把《富士山下》的翻唱上传之后,又在微博小号慢慢敲下这行字。

  就此将过往悉数尘封。

  *

  八月底,徐嘉宁乘坐13小时飞机来到伦敦。不同于江城的始终如一的炎热,伦敦的夏季很是舒爽,除了偏大的昼夜温差,徐嘉宁并没有感觉到多少不适。

  入学考核非常顺利,引荐徐嘉宁的教授是位华人,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为人和善又幽默风趣。正式入学后,徐嘉宁很快投入学习中,学到了许多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对钢琴的心态也逐渐发生改变,说不上热爱但至少称得上喜欢。

  学习压力较重,她平日有空都会泡在琴房里,没日没夜地练琴。同学都说她是个学习狂魔,调侃她以后会是一代大师。但老师却看得分明,某天把她叫到办公室,眼睛深邃温和:

  “宁,你身上少了某种物质,一种让你和钢琴产生共鸣的物质。”

  可是究竟少了什么?

  徐嘉宁不清楚,只有偶尔夜晚辗转难眠时,她才能懵懂地触碰到墙壁,然后痛到难以忍受又退缩回去。

  在新环境中,徐嘉宁也结识到不少新朋友。他们一起参加演出,互帮互助通过考试,也会在周末空闲时组织舞会或者派对,但徐嘉宁最喜欢的还是和黄蓉蓉出去唱k。

  黄蓉蓉是她的师姐,也是中国留学生,恰好来自云城。两人有空就会挽着手钻进唐人街,然后在ktv里面抱着麦克风疯狂唱一下午,唱到嗓子干疼才肯罢休,最后瘫在沙发上相视一笑。

  伦敦气候变化无常,常常上一秒还是大晴天,下一秒就能稀里哗啦下起雨来。某次和黄蓉蓉离开ktv时正好下雨没带伞的徐嘉宁只能和她挤一把小伞,两个人说说笑笑返回学校。

  “嘉宁,你在想什么?”

  旁边的少女伸出手,仰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雨滴落在她柔嫩洗白的掌心。

  “没想什么,”徐嘉宁眨了眨眼睛,沉默许久后,前言不搭后语说:“只是突然希望是个晴天。”

  我的城市阴雨不停,但祝愿你的世界晴空万里。

  伦敦求学期间,齐牧对她很是照顾。平日抽空就会给她打电话,问她缺不缺什么东西,节假日又不辞辛苦特地过来陪她过节,用黄蓉蓉的话来说,简直是和亲妈没差。

  笑着和齐牧转达黄蓉蓉的吐槽时,一向温和的齐牧少见皱起眉毛,满脸黑线,看得徐嘉宁在旁边噗嗤笑出声。

  时间飞快,圣诞节长假很快来临。

  节日当天下了雨,齐牧和徐嘉宁两个人撑伞漫步在伦敦街道,感受着节庆热闹的气氛。一阵寒风刮过,夜雨飘到脸上,冷得徐嘉宁打哆嗦,收紧围巾吸了吸鼻子,望见一家精品店眼前一亮,兴奋跑过去时差点摔一跤。

  “小心。”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倒时,旁边一动不动的圣诞树突然伸出一只手,稳稳扶住她。

  说的还是中文。

  不同于过往的羞怯内敛,徐嘉宁惊讶过后立刻站稳,对着他礼貌道谢,而后喊着齐牧快跟上。

  精品店内小摆件不少,转一圈过足眼福准备抽身离开时,徐嘉宁无意中瞥见角落里造型奇特的水晶球。

  ——诡异的黑色,里面的摆件是一条蛇。

  脑海突然闪过什么,徐嘉宁转头疯狂跑出去,抓住“圣诞树”迟疑很久,嗓音干涩着问:“请问我可以看一下你的脸吗?”

  头套很快摘下,露出的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庞,找不到那个人半分影子。

  “不好意思,”徐嘉宁自嘲一笑,眼泪忽然止不住地流,声音颤得不行,“是我认错人了。”

  她想自己大概是病了,居然在幻想一个距离自己上万公里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

  明明狼藉收场,明明再也见不到了。

  齐牧挤着人群走出来时,徐嘉宁正蹲在路边崩溃大哭。她穿着鹅黄色的羽绒服,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肩膀颤抖,脸死死埋住闷声哭泣。

  雨水细细密密坠落,她头发一点点被沾湿。

  一阵狂风呼啸,徐嘉宁低哑的声音散在风中:

  “哥,伦敦的风为什么这么轻?”

  轻到连一个人的背影也吹不散,轻到哪里都是那个人的背影。

  根本让人无处躲藏。

  *

  在外面吃完晚饭,徐嘉宁顶着齐牧担忧的目光钻进房间。

  她很想说自己没事,但有些事一旦开头就是没完没了,她并不想沉沦在回忆当中。

  今天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也不过是因为下雨了。

  只是因为她不喜欢下雨天。

  自从开通直播后,每逢节假日,沈川他们必定会直播唱歌。徐嘉宁偶尔也会开,只是她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学业上,一个月开播三次朝上,粉丝都要感天谢地。

  洗漱完换上睡衣,徐嘉宁抱着笔记本坐在地上,暖气烘烤得身体发热,她额头冒出一层薄汗。脱掉外搭,她用皮筋把微卷的头发收拢扎起,纤细白嫩的手臂在暖黄的夜灯下莹润如玉。

  刚来伦敦没多久,她就在黄蓉蓉的建议下把头发烫了,也开始学着化妆和打扮自己。不经意瞥见镜子里的自己,她偶尔会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当初那个乖到从不修裁校服的少女似乎在一点点消失。

  眼底曾有的怯懦也慢慢褪去,伦敦冬季的寒风将她周身的气质一点点磨冷,一如既往的温润底色之上漂浮着一层薄冰。

  内里还是温柔好说话的人,远远瞧着却不如从前般平易近人。

  等待沈川他们下播后,徐嘉宁拎起还剩半瓶的红酒来到阳台。骤雨初歇,空气潮湿冰凉,她穿着棉白睡裙靠在栏杆上,手里拿着一只高脚杯慢慢抿一口,酒入肠胃火辣辣发麻,徐嘉宁却不甚在意,轻笑着又抿一口。

  胃部猛烈烧灼过后,便是细细密密的痛麻,慢慢涌起一阵不痛不痒的感触,最后一切归于平静。

  很奇异的感觉,仿佛伤痕慢慢愈合。

  窗外灯火通明,热闹纷繁的街道传来隐隐圣诞颂歌,欢声笑语之中,徐嘉宁微醺着双眼迷离,蓦然想起一句话:

  “所谓爱情,其实就是一场大病。”

  伦敦没有盛夏蝉鸣,也没有闷热潮湿的暴雨,也没有水果压片糖。

  她的病就要好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当骤雨初至更新,第 55 章 水果糖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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