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安叹了口气,“半个多月前,宫里就曾传开,说是锦衣卫的副指挥使亲自带人把苏阁老家三儿子的别苑给围了,还搞得见了血,闹得沸沸扬扬的。”
“可是才过了一天,又变成了说什么的都有,后来这事儿没了声息,都说就算锦衣卫查了苏家,也就是今上看苏党声势越来越大,想敲打敲打苏家罢了。宫内风平浪静的,苏党笼络的那些人,也都没什么行动,而且也没有一个看起来有准儿的消息,我也就没放在心上。”
“但是这两天,情况开始不太对劲儿了,宫里跟苏党素有牵连的那些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开始到处托人打探消息,而且还有意无意地开始跟苏党撇清关联。”
“好像是锦衣卫从苏阁老三儿子的别苑里,查到了很多谋反的证据。什么龙袍,什么玉玺,还有一些密信之类的,都挖到了。说是调集了死囚去挖的,前前后后死了好几批人,密道里的毒烟才终于散尽,锦衣卫的人才终于把证据从密道里给弄出来。”
“你有事,不让我找陆止,我就去找了我在司礼监的老乡,想多打听打听苏家的情况。可他对苏家的事儿绝口不言,还让我也不要多打听。以往不管什么事儿,他多少都能透点风给我,这回这么讳莫如深,我看这些传闻,十有八.九都是真的了。”
“我记着你之前说过,苏家不倒,你就没事儿,可现在……唉!我看苏家是真悬了!我等不了什么出宫的日子了,就想着赶紧先过来和你说了!”
哲安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口气低声和陆怀说了出来,说罢,四下看看,没来由地有些心慌,推了陆怀的手臂一把,“你之前不是说,要想办法把家人安置了吗,现在想到办法了没有?你说你都自顾不暇了,怎么还有闲心,去管外面那些不相干人的死活?”
谋逆可是滔天祸事,谁沾上了,都别想好!
哲安打心里为陆怀着急,一双凤眼紧紧盯在陆怀的身上,快要把陆怀戳出个洞来了,见陆怀沉默着一语不发,更加着急地道:“你有把柄在苏阁老那里,他们让你为他们做事,肯定也是把你记在那些留底的名册上了,陆怀,我看京城你就别再待了,就赶紧逃吧!”
陆怀慢慢地压了压手,示意哲安先不要说话。他慢慢地将双手合握了,垂着眸,仔细地将事情捋了捋。
这段时间以来,他都在这里修整密道,探寻、安排家人从密道离去的后路,倒是有日子没有关注过苏家与朝堂上的事了。
他本以为,高弘仕想捏住他,不过是想利用他有子之事,要挟他借陆止以打探消息,为苏阁老谋取首辅之位助力。假若这背后还潜藏着更深的目的,比如探听消息,伺机谋逆,那么他卷入其中的危害可就更深了一层。
凡牵涉谋逆,身死族灭,皆属必然。
那些曾经环绕在他的府宅周围,如今隐藏于暗处监视他的人,必定都知道他曾经去过高弘仕那里。这些人里既有女帝的人,那就等于女帝也知道他曾去过高弘仕那里。
想要否认与苏家的交集,是不可能了。现在唯一能够庆幸的,就是他在应对高弘仕的时候,还留了一手,根本没有按照高弘仕的要求,去将陆止牵扯进来,也就等于,他根本没有为高弘仕做过任何事。
如此一来,就算有一天他被抓了,就算高弘仕供出,他曾答应为苏家做事,只要他矢口否认,坚称他虽然被高弘仕捏住了把柄,但从未答应高弘仕的要求,那么就算锦衣卫手段用尽,也休想查到任何证据,证明他曾经答应过。
在苏家涉及谋反的情况下,他只要能甩脱掉牵涉谋逆的嫌疑,让女帝只能拿他有子来做文章,就是最好的结果。
也因为此,他不能走。他必须留在京城,必须让锦衣卫抓到他,必须经受锦衣卫的查证与刑讯。
只有他经受查问,才有可能否认掉与苏家谋逆的关联,也才有可能避免让结果变得更严重,才有可能保得他的徒儿故交与家族亲人的性命!
不过,这里面也有一些事,尚需推敲。
陆怀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又稳了稳心绪,仔细考虑了一下,抬头问哲安道:“你说半个月之前,就有传闻传出,说锦衣卫副指挥使带人将苏三的别苑围了,还闹得见血了那么严重,后来又没了声息。那到底锦衣卫副指挥使是否带人将苏三的别苑围了,又是否真的闹到了见血那么严重?”
“这……”哲安也有点不确定:“从现在的消息来看,围肯定是围了。但是不是真的闹到见了血的地步,不太好说。我想应该不至于吧,照现在的消息来看,当初围住的时候,恐怕还没什么真凭实据呢,锦衣卫得有多大胆子,敢在没凭没据的时候,就在阁老儿子的府邸里,搞出见血的事情?”
“就算是锦衣卫副指挥使亲自带人去,我看锦衣卫他们也没这个胆子。那个副指挥使听说是个狠人,但不是没脑子的人,我想他也不会允许手下做出这种事情来。而且最近朝堂内外都风平浪静的,真要闹出那么大的事儿来,那苏党上下,还不在朝堂上闹翻天了?要说法的奏章,估计今上的桌子上都要搁不下了!”
陆怀微微皱了皱眉头,又问道:“那宫里再度掀起苏三谋逆罪证被发现的传言后,朝堂上有什么动静吗?苏党可有动静?程党又是否有什么动作?”
“这……这好像都没有。”哲安有些语结,细细的眉头,也费解地皱了起来,“朝堂上是真的平静……嘶,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这段时间说来也真是奇怪,程苏二党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一样,好像谁都没主动出过什么声。”
“往常还能听说,谁又在朝堂上向对方发难,搞出点什么事情来,两伙人怎么怎么明争暗斗。可这段时间,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了。这两伙人,好像突然就能和平共处了似的,特别特别的平静。真是有点怪啊。”
哲安歪着头,感觉自己完全想不明白了,忽然又觉得,想不想得明白,根本也不关眼下的事儿,赶紧又对陆怀道:“朝堂上有没有动静也不重要吧,现在重要的是苏家可能谋反了,而你牵扯在里面,你得赶紧走才能保住命,你还管他们干什么!”
陆怀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你说的几件事,真真假假,全都没确定,我如何能走呢,又如何能做出什么决定来呢?莫忘了我如今身处的环境,有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立即便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陆怀见哲安张了张嘴,马上又压了压手,对他道:“宫里的传闻,有些蹊跷,朝堂上的反应,更不寻常。这里面互相矛盾的地方太多了。”
“锦衣卫不可能无缘无故去围苏三的别苑,且不说围了之后,有没有出了什么见血的事情,单就锦衣卫副指挥使带人去围苏三别苑这件事,就不太可能发生,更不太可能发生了之后,朝堂上还风平浪静。”
“朝堂上风平浪静,说明此事很可能没有发生过,若是此事没有发生过,那么苏家谋逆之说,便不能成立,我便也没有做出什么决定的必要。”
“不过最近的传闻,苏党收买之人的反应,还有你在司礼监老乡的提醒,倒是也很不寻常。宫里虽然是是非之地,人多口杂,但是各方眼线耳目众多,这传闻既牵涉苏家,又涉及谋逆,不太可能无风掀起三尺浪来,还越传越真。”
陆怀考虑了一瞬,松开了双手,站了起来,看着哲安道:“多猜无益,你身在宫里,听到的都是传闻,我久在此地,也无法获知什么确切的消息。当务之急,是要先去找一个可靠而稳妥的人,彻底求证一下这些事情的真伪,然后仔细地从长计议。”
哲安也跟着站了起来,担忧而急切地问陆怀:“你要找谁去求证?”
陆怀考虑了一下,摇摇头道:“这你不必知道。”
唐正延是程党之人,这件事自他知晓之后,并未向任何人透露过。朝廷党争,致人死命向来起于无形,关于这里面的事情,不相干的人知道的越少越好,也越安全。
现在的局面复杂异常,哲安既然没有卷入,便就什么都不知道才好。
陆怀深吸一口气,重重呼出,压下心间动荡的情绪,冷静而沉稳地对哲安道:“信我的,你不知晓对你更好。我会去把我心中的疑问通通求证清楚。”
“假若苏党真的牵涉谋反,我会审时度势,或者立即将家人送走,或者在你出宫之后,再将家人送走。我已经想到了让你们悄无声息,避开所有人的耳目离开京城的办法,这你不必担心。假若苏党并未牵涉谋反,我还想与家人最后团聚几日,大概在十日之后,我再安排你们离开。”
“若是你们能一同离开,到时就要你帮我照应家人一程了。现在你先回到宫里,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安然待到你离宫的那一天,等到你离宫之后,还到这里来找我。”
哲安万没想到,陆怀现在能够如此冷静。来的时候,他都觉得现在的境况已经够火烧眉毛了,可是教陆怀这么一分析,好像什么都还可以井井有条,从容不迫地去应对。
他真是服了陆怀的这份头脑和冷静!
他也不知道陆怀想得这么多,分析了这么多,都是对是错。可是让陆怀这样一分析,蹊跷与矛盾的地方,又确实也太多了。陆怀面临的处境又那么复杂,万一轻举妄动,行差踏错一步,那结果只怕也是他承受不了的。
“唉!罢了罢了,我信你的就是!”哲安重叹一声,抬手重重地锤了一下自己的手心,也是无可奈何地道:“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便是。”
陆怀的脑子太好使了,什么事儿,脑子里过一遍,就哪里有蹊跷,哪里需推敲都考虑得清清楚楚了。他已经感觉到,他是怎么动脑子,也比不上陆怀了,反正他这条命都能交给陆怀,那就也没有什么好多想的了。
“那我就先回宫了。”哲安站起来,正要举步往外走,听到外面传来的诵经声,不由又皱紧了眉头,转头拧眉看着陆怀:“陆怀,外面那些人,该不管就不管吧。你也不是好管闲事的人,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他们干什么呢?”
陆怀浅浅地牵起一个笑容,温润而柔和的眸子里,却闪动着几许深意:“你也知道我不是好管闲事的人,如此费心劳神,自然有必要的缘由。过些日子你便知道了。”
“走吧。不必担心我,我都有分寸的。”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拍了拍哲安的肩膀。
哲安教陆怀的笑容,晃了下心神,收起被扰乱的思绪后,觉得确实如此,陆怀确实从不用他操心什么,也便低着头,点了点头,跟着陆怀踏出了房间。
陆林氏和秀珠听见响动,也从房间里出来。
互相施礼后,哲安告辞。陆怀叮嘱了娘亲和秀珠几句后,便带着安心,将哲安送离了。
彼此分别之后,哲安往宫里去,陆怀则雇了一辆马车,去往写意轩。
路上,陆怀合着眸子,就着颠簸的晃动,靠在车壁上想了一会儿,忽而抬眸看向了安心,低声问他:“安心,近日可有人联系过你?”
陆怀眸光沉沉,安心心中一凛,瞬时便反应了过来,陆怀是在问苏家那边,有没有人联系过他。
“没有,师父。”安心微微蹙了蹙眉头,忽而觉得有些怪异,与陆怀稍微凑得进了些,小声小心地道:“算起来,他们前些天就该派人来找我的,但是人没有来。我一直忙活着灾民的事儿,也忘了这一茬。”
“嗯。”陆怀点点头,心中有了一些计较,垂眸思考起来。
安心小心翼翼地觑着陆怀的神色,许久,才有些不安地道:“师父,我真的没瞒着您什么。真的没人来找过我。”
“嗯。”陆怀看了他一眼,有点了下头。
安心微微地搓了搓手,有些焦灼地看着陆怀。陆怀感受到安心的目光,轻叹一声,看着安心道:“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
“师父,我……我是想问问,您之前说的,还算数吗?我们这么些天,都在忙活灾民的事儿,那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安心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怀,想知道陆怀什么时候才开始对付苏家。
陆怀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十指交叠,拇指微微地对碰了几下。
是了,还有一个安心要安顿。以安心和苏家的关联,苏家若是真的牵涉谋逆了,安心除非也能从密道逃走,否则必死无疑。
但是他能让安心从密道逃离吗?若是安心逃走后,不小心被抓,那么,他的家人,还有哲安,必定也会陷入危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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