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县也不例外。
悦来客栈算是清平县城少有的几幢看起来体面点的建筑,木制两层楼,还附带客栈后的院子。
资深者们在夜色降临前走过客栈门前挂着的白纸灯笼,大堂早已打烊,点着油灯,四下昏暗。
柜台前正慢悠悠打算盘的掌柜,听到动静抬起头:“打铺?几间房?几等房?”
“两间。天字甲等。”
“哦,你们七个人,两间房,会不会挤了点?”
“我们明早就走,挤一挤,对付一晚。你叫小二再拿三套床褥来铺地上就行。”
资深者们进来前已经商量好,在清平县中不宜太过分散。有七个人,四男三女。两间房,每间房两个人在床上睡,剩下的人打地铺。
“承惠,二十两银。”
吴教授被这天文数字惊得一愣:“二十两,掌柜的,你没报错数?”在他所学的知识里,即使是明清时期的京城、大州首府的客栈上等房,也没有这个价位的。
须知,大多数封建王朝,是一个壮年平民一年几两银子,就能吃香喝辣,算是家庭富庶的时代。
而明清时期,在京城租一幢四合院,九个房间的那种,一年也才需要花几十两银子。
掌柜的笑道:“就是这价,您是外来的吧?不住请出呐。您看,外面水汽正浓呢!这雨天,也就我们这接外来的客。”
天色差不多已经完全暗了。
客栈门口悬着的白纸灯笼被夹带着水汽的风吹得一摇一摇,光影斑驳地投照在中年掌柜白胖的面容上,他脸上的笑意一动不动,像是画上去的那样,语音却重重咬了“雨天”两个词,绿豆小眼在众人腰上挂着的口袋梭巡。
众人神色微微一变:这掌柜的显然也很清楚清平县的一些古怪门道。并且也很清楚他们身上有足够支付的钱财——倒不算奇怪,这个时代能开在好地段,还能做大的店铺,大多和黑白两道,三教九流有交集。
而不久前,那伙混混才尾随过众人。
他们暗中交换了个眼神,吴教授爽快地掏出银子付了。幸好资深者们出任务的花销,都是国家报销的。
掌柜动作迟缓地接过银子,叫一声“出来”。
一霎时,从昏暗的大堂里的阴影角落里,走出了几个面目呆滞,体格瘦弱,衣着破旧,搭一条毛巾的杂役伙计。
这些伙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五官牵连的肌肉纹丝不动,直勾勾地盯着资深者们。
资深者们被这几个伙计吓了一跳。有人嘀咕道:“这些人刚才都藏哪呢?我怎么都没注意到大堂里除了掌柜的还有其他人?这视线怪渗人的......”www.bïmïġë.nët
张玉神色也微微一凝:她刚刚也没有注意到大堂的四边还有其他人站着。
掌柜的笑意不变,对伙计道:“来贵客了,都给我摆个好脸,别吓着客人。”
伙计们便一齐转过身,脸上肌肉仿佛被强行拉伸,想朝张玉等人挤出一个笑容来。但那笑得比哭得都丧气难看。
渗得好几个资深者退了半步。
掌柜的见此,不大满意道:“好了,都别笑了,连笑都笑不好,笨死了。你们把客人领到二楼,天字甲等的那排屋去,被褥铺好,热水打好,伺候好了。”
那些伙计便垂眉顺目,重新恢复了呆板僵硬的神态,有几个没入了大堂的阴影,似乎去打水、抱被褥了。
剩下一个伙计,伸出手,向客人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引他们上楼。
这间客栈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
木制楼梯在他们踩上去的瞬间,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宛如□□。
扶手都凹凸不平,支棱着毛刺、还遍布斑点,既像老人斑,又像木头发霉了。
墙壁则沾着大团大团的污渍,有深有浅,脓黄的、黑红的,竟有人面大小,年深日久,彻底化作了墙壁的一部分,再也擦不掉了。
在楼梯口还挂着一盏同客栈门口差不多的白纸灯笼,放出昏沉惨淡的光,照亮了二楼的走廊。走廊里每一间房门都紧紧闭着,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外,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一位年纪小些的胆小资深者咽口唾沫,摸了摸一身乍起的鸡皮疙瘩,在四维频道里说:【张、张队,吴教授,这地方真的能住人嘛......我看着有点像恐怖片里的场景......】
这时,前面提着油灯领路的伙计忽然拧过头来,拧的幅度太大,几乎能听到他脖子咯噔一声,声音在安静出奇的走廊上格外清晰。
吓得那胆小的资深者差点没叫出声来,但伙计一点儿没有感觉痛楚,只偏着头,黑黝黝的无神眼睛半垂,声音几乎没有起伏:
“前面两间就是客人们的上房了。热水、毛巾、干净被褥都准备好了。”
“马上就要下雨了,夜里客人们请不要再离开房间,不要下楼,立刻休息。”
“房间里是安全的,但会有一些杂音,请不要理会,不要回答。”
把客人领到了房间,伙计点上屋里的灯笼,又有几个人一起搬上来被褥、热水、毛巾等物,便一起离开了二楼,回大堂去了。
几个伙计下楼的动作一顿一顿,一板一眼,仿佛四肢僵硬。
等他们下了楼,七人暂且都还没回各自的房间,聚在张玉的屋里,那个年纪较小的资深者看着他们下楼的背影,惊魂未定,忍不住问张玉道:【张上校,这些伙计真的都是活人吗?】
张玉道;【是活着的。】
曾经经历过灵异类文本的吴教授也道:【虽然有点古怪,但确实是活人。】
【但这间客栈真的给人以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不,整个清平县都让人感觉怪怪的。那个路上碰到的年轻人却偏偏叫我们住在这里......说这里远离水井,相对安全......】
张玉道:【但我们保持了一天的行动,需要一定的休息以保持体力。既来之,且安之,暂且就在这里休息。】
虽然文本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并不一定一致,但资深者们确实也忙活了一天,需要一定时间调整一下状态。
吴教授道:【张上校说的对,我们需要暂时的休息。而且,你们年轻人太胆小了,好歹也是资深者,现在有张上校在,你们都哆哆嗦嗦的。以后碰到真的灵异类文本,你们怎么办?】
其他五个资深者被说得愣了愣,忽然想起来,对哦,光是张上校在这里,那就该鬼怕他们,而不是他们怕鬼!便纷纷流露出羞愧之色。
那个胆小的年轻资深者面露羞愧,挠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平时也没那么胆小,就是到这里后,莫名其妙就变得越来越胆小......】
【我也是,开始变得一惊一乍的......但这里也没有幻术......】
张玉闻言微微蹙眉:【保持警惕,在房间里轮流休息。如果碰到自己不能解决的情况,直接在四维频道向我求救。】
然后七人就分成两拨,各自进了房间休息。
三个女资深者里,张玉和另一个叫戴白的女人,是战斗类的资深者。还有一个辅助类,同时负责本次后勤工作的,叫赵琴。
戴白个头高,二十七八岁,肤色偏深,身材丰满,为人颇大大咧咧,十分直爽。
赵琴三十多岁,性情温柔,处事干练,皮肤白皙,是总部后勤部门的资深者,孩子今年正上小学六年级。
她俩本来因为被分配与这位中国传说中代号“哪吒”的惩恶者一同行动住宿,而感到十分紧张,毕竟一向听说这位惩恶者,性情淡漠,雷厉风行,本领高强,是传说中的人物。而自打进入这个文本以来,十五岁外表的少女确实一直表现得十分符合传说中的形象,行事老练冷静,逐渐成为了他们当中的主心骨。
谁知,一进房间,她们就看到那外表定格在少女模样的特质者,竟然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本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坐在木桌边,摊开教科书和试卷,就着油灯的灯光开始刷题!
赵琴说:“......您这是?”
张玉说:“老师说回去就要期中考了。让我有空就自己看书,不要落下太多进度。”
赵琴登时哑然,半天才想起:眼前这位特质者还是个高中学生......
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语言:“这灯光太暗,我的压缩空间里有一盏充电灯......”
话音没落,像是要显示自己的存在感,张玉脖颈上的金项圈蹭地亮起光来,不过亮,不太暗,刚好照亮了桌边这一圈,把试卷照得清清楚楚。
少女头也不抬,笔尖刷刷刷地:“你们先休息吧。我先把这几张试卷做完。我睡地上。”
“......噗......”
少女抬起头,略带疑惑地看向戴白,戴白揉揉自己的头发,笑道:“我弟弟今年也读高中,您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吧。我可是x大毕业的硕士。”
张玉想了想,x大好像就是老师和郝主任、哥哥希望她努力考上的学校之一,那应该是一所好学校。便慎重道:“你很厉害。不会的题,我会向你请教。”
“......噗......”这次笑的却是赵琴了。
不等张玉看过来,她就说:“那您好好写作业,我们要打扫一下房间。不管是谁睡地铺,这里都太脏了呢。”
果然,赵琴拉着戴白,开始撸袖子开始清扫这间古代客栈,拿着个抹布,把所有藏污纳垢的地方都擦了一遍,把要铺地铺的地面也收拾得一尘不染,还把可能藏虱子的被褥都朝窗外抖了几遍,赵琴甚至取出瓶消毒剂来喷了一遍——古代的客栈可能不怎么干净,被褥这些不会跟现代酒店一样每日清洗更换,极可能藏着虱子臭虫。
张玉数次要插手帮忙,都被她俩赶回来:“您虽然是特质者,但是有我们两个大人在,也轮不到您干活。您好好写作业。”
“......哦。”
房间里的气氛却渐渐松弛下来。
戴白和赵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张玉在桌子前,已经快翻完了半本数学的教科书,还点开了董老师提前给她录好的教学视频。
老师们那“看黑板,这道题应该这样做”的声音,却骤然被一道惊雷声打断了,淹没在了响雷声里。
轰隆隆——
隆隆——
哗哗哗,哗啦啦——
电闪雷鸣,暴雨终于倾泻而下。
与此同时,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整个客栈响起,仿佛是无数声音在一起吟哦着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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