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干脆扬起唇,朝阿九露出个有些恶劣的笑容，“还记得你对我说的第二句话吗？”
阿九迅速从记忆库中调出了数据，“你是说……‘你不像是这里的人类’这句吗？”
“对。”
南星眼里的金色越发浓郁,摄人心魄，“这句话你说对了。”
黏糊糊的失败体已经出现在他们视线边缘、留下一串腐烂般的拖尾黑痕。阿九不动声色皱了皱眉,只分出了一半注意力去听南星的话。他的大脑飞速运作着,徘徊着各种各样的计划和实验数据，但在下一刻,他听见了一声响指——
一声很轻、很轻的响指。
接着是那人含笑、也微带讽意的笑容,完完全全倒映在他眼前。
世界似乎刹那间暂停、接着时间飞速倒流。
远处痛苦吟叫着的怪物，如果冻般腐烂的身体开始脱落,融化成血水。接着血肉、细胞、纤维分子、皮肤屑都开始飞速组合,拼凑，以人难以窥见的速度堆积起来。先是血液灌输出人形，接着是器官、内脏，薄薄的皮肤肌理沿着那内容物的外围生长起来,包裹住了血肉。
勾勒出人形的形状。
阿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里第一次出现了震撼。
由死到生的、时间倒流的奇迹。
他眼睁睁看着枯木逢春，废墟上结出了纯白的花朵。原本失败的实验体身上的时间指针被拨动，重新变回了“人”。
最后出现在地上的,是一位浑身光裸的男性。他蜷缩着,浑身还带着未干的血水，宛如新生的婴儿。
阿九认识这个人，这是实验体UDG865——在还没变为失败品之前的样子。
奇迹。
宛如奇迹般。
阿九下意识再次望向那个人,却发现那人已经消失了。如出现时一样,他消失时也毫无痕迹。
只留下他失神地站在冷风中。
直到研究所的人员赶来时,他依然仍僵硬地站在那里。研究所的人困惑地往外望了圈,问：“你不是说有失败品潜逃了吗？失败品在哪里？”
阿九半晌才开口，他声音沙哑，说的却是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你们认为，这世上有神吗？”
其他人满脸懵逼，“啊？”
阿九却不顾其他人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往下说。
“我刚才……好像看见了神。”
他从兜里掏出干净的单边眼镜戴上，半阖着的眸底燃着兴奋而又疯狂的火焰。阿九稍一用力，镜片就被捏碎，锋利的玻璃把他的皮肤割出鲜血，却让他越发激动。
“我……看到了奇迹。”
——
南星在阿九走神时就离开了，他轻轻哼着小曲。走过拐角处，他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是猫咪。
猫咪半靠着路灯，姿态依然散漫。他远远望过来，眼中的薄雾散开，被遮掩住的脸虽然看不清晰，但也能感觉到不赞同。
“你不该这样做的。”
猫咪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
南星挑眉，“我还以为刚才我在你面前欺负你的‘主角’，你会现身。”
“我知道你是故意这么做的，”猫咪掀起唇角，倦怠地说，“但他只是我的主角，是我创作出的一个角色。我不会去干涉他。”
他捏住南星的手腕，与南星直直对视。
“你也不该去过多干涉。”
这下南星看清了猫咪的眼睛。猫咪说话时的神色和阿九十分相似，眼底带着如出一辙的冷漠。
——“你是在指责我？”
南星笑了下，一把挣开猫咪的手，“因为我干涉了你的主角？”
“是。”
猫咪承认了这点，“但不是因为我的主角。”
他声音很轻，在月色下隐约透露出几分缠绵。
“而是因为‘你’。”
“因为我？”南星忍不住笑起来，“你接下来难道是想说，你降临的原因也是因为‘我’。”
“确实如此。”
时近深夜，隐约的微弱的光将他们俩的影子拖长，毫无间隙地交叠在一起。虫鸣阵阵，空气中洋溢着橘子汽水的清香和酸涩气息。人造萤火虫自路边的树丛里钻出，透出星星点点的光。
也许是路灯的光带来的错觉，在漫天的星辰照耀下。
猫咪的声音显得温柔到不可思议——
“我是想来告诉你，不要对虚拟世界的人投入太多的感情。”他弯起唇，“这只是个故事，故事总有结束的那天。所有人都只是NPC而已。”
“你不该，也不能对这里付出任何感情。”
哧的一声，路灯骤然熄灭，灯光旁的蚊虫四散而开。
猫咪的警告就像一颗沉重的星星，猛地砸进了南星的怀里。
“……我当然知道这点。”
他背过身，丢下猫咪往前走，“不需要你提醒我。”
“你真的知道吗？”
猫咪如影随形跟在他身后，一针见血指出，“如果你真的知道，就不应该对这里干涉过多。而且你刚才生气了，在发现那是实验体后，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南星声音平静，“我只是觉得有点不适。”
“以前的你从不会对其他事物投入过多的感情，”猫咪极轻地叹息了声，他声音太轻了，让南星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听到那个星字，“……别干涉太多。”
“我有预感，干涉太多不是好事，可能会对故事里的世界造成某种影响。”他语焉不详说完。
猫咪的话已经暴露出某种信息。
南星干脆停下脚步，“你以前认识我？”
“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了。”
猫咪伸出手，小心地擦过南星唇边的血，那唇掺了红后，更生出摄人的艳意。他眸色暗了暗，“别太激动，也别投入太多感情，这样对你的身体也不好。”
阿九……
九……
南星眸光一闪，心思电转，难道猫咪是……？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唇张了张，而就在这时——
【滴！恭喜各位上帝们，你们有主角触发了特殊事件，世界探索度已达到5%。】
整个世界内突兀地静止了。
接着自天幕上方，穹顶上遥遥传来监督者的声音，如雷鸣般轰隆作响。原来在故事里也能听到他的声音——
“下面我将宣布附加规则第二条。”
“当你们的主角在世界内探索度达到一定程度时，或者触发相应事件时，将会提升世界进化程度。”
空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无形的、巨大的沙漏。和常规的沙漏不同，这个沙漏是横向的，两边的细沙正在平缓地流动着。
“这个沙漏代表了目前故事世界的进化方向。”
监督者含笑说，“在数千个维度的不同发展体系中，这场考核，我们选取了两种世界进化方向作为指标。”
沙漏飞速旋转起来，左边隐约浮现出蛇、混乱的元素符号和魔法阵，而沙漏右边则是闪烁着数字符号、各种机械编码和科技造物。
“本次故事世界的两种进化方向分别为：机械飞升和灵能崛起。”
“代表着科技侧和灵能侧两种世界体系，主角们不同的事件和选择会让世界发展方向发生倾斜。”
隐隐约约的，一双蛇瞳自天幕上浮现，仿佛监督者隔着外面正观测着这里。它的声音也充满了愉悦和高昂。
“随着你们主角触发的事件越多、对世界的探索度和影响程度越高，世界进化度会逐渐提升。而当世界进化度抵达一定程度——”
监督者的声音掷地有声。
“——将会触发让【世界等级发生跃迁】的特别事件！”
“故事世界将会得到进化！”
它的语调总是夸张而又浮夸，像马戏团的小丑那样。
“怎么样，是不是更有趣了！你们不仅能操纵你们的主角，还能够改变和影响这个世界！你们可以让这个舞台变得更加豪华宏大！”
静止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那双摄人的竖瞳消失在上空。南星和猫咪对视了眼，南星的脸色并不好看，“这个游戏变得更复杂了……”
“监督者刚才所提到的世界探索度提升，难道是因为我……”
南星喃喃着。
他知道，猫咪说得对。
他确实不该过多干涉这里。对这个世界而言，他只是个路过的观测者。
猫咪打断了他的话，“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我让我的主角加入了生命进化研究所，促成了实验体的诞生。”
“不论如何，你说得对。”
南星心情复杂地看了猫咪一眼。在推测出对方的身份后，对方的一举一动都给他带来了强烈的熟悉感。但是他又感到古怪……真的会这么巧吗？
但现在他们是竞争对手，对方是什么身份其实并不重要。
南星也不会因为猫咪是熟人就放水。
他背过身，“我在这里能停留的时间不多了，我最后再去看看我的主角。”
还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南星就迈开脚步，调出尽时知目前的位置。
尽时知仍然在医院里。
南星调低自己的存在感，往医院而去。
他目前身处主城。和外城的贫穷荒废不同，主城内一切都是崭新而又光鲜亮丽的。错落有致的街道、良好的植被和绿化，这里就像是乌托邦。
而在夜晚，无数灯牌和大楼接连亮起，霓虹的光沿着一棵棵树结出蛛网。整座城市都像是坠落在灯红酒绿的海洋中。
富贵而又奢华，这是用金钱所堆砌出的不夜之城——迪达斯加拉。
南星行走在这座城市中，却无端有了更强烈的虚幻感。
这里是有钱人的乌托邦，但却是穷人的地狱。
他沉默地来到医院前，无数安保人员和记者守在医院外，但都同时不约而同地忽视了他。南星所过之处，众人如摩西分海般散开。在南星进入医院后，他们又浑然毫无所觉地继续着上一秒的事。
南星一路顺畅无阻地来到尽时知的病房前，推开了门。
夜晚有风。
病房内的窗帘被风吹起，月色映在床上孩童苍白的脸上，那原本就白的皮肤更似要融化在夜色中。
南星停在床边。
他望着床上的尽时知，手摸上对方的额头。尽时知的伤看起来好了大半——毕竟他可以享用最好的医疗资源和休养舱——唯有手和脑袋上还缠着绷带。
手心微凉。
在南星覆上手的这瞬，床上的孩子若有所觉般，睫毛微颤。
手心像是被蝴蝶翅膀般微微刮挠，南星移开手，对上了一双红宝石般鲜红黯淡的眼睛。
这双眼睛是沉静的，但在见到他后，飞快地亮了起来。就犹如被点燃了一簇火焰般，霎时间变得无比鲜活。
“你来了。”
小孩捏住他的衣角，满足地喃喃着，“太好了……这不是梦吧？”
“不是梦。”
南星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般。
“你想去看看这个世界吗？”
他朝尽时知，主动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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