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到动静，猛然惊醒，拉开薄纱见到巫零已走到床边，他莫名的心跳失控，眼角余光立刻瞥见床下还躺着一个青衣小太监，手中握有一把匕首。
皇帝：“……”
他当即明白了事情缘由，却不动声色地望着巫零。
巫零没有说话，而是蹲下来仔细看了小太监良久，见他虎口多茧，四肢粗壮，脸上多有胡渣，便知是乔装打扮而来。
“宫里还真是不太平，是吗？皇帝陛下。”
巫零缓缓站起来，面对着皇帝，眉梢微扬，眼底隐约透着一丝玩味。
眼前之人只着明黄色的薄薄寝衣，大约二十岁上下，论起五官与慕白、穆思渊都有两三分神似，但不及他二人俊朗挺拔，脸庞也不是那么棱角分明，但肌肤细腻中透着光泽，一望便知是养尊处优之人。
皇帝始终没有说话，与巫零对视间，仿佛有千言万语藏在眼底，但他隐忍不言，一双黑眸深意无限，渐渐的水汽迷蒙起来。
在这最近的距离里，他想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可如今披着这身黄灿灿的“皮”，他只能静静看着她，流露出细微殇痛的神情。
但巫零却不是这样的。
她上前一步，扯开皇帝身上的明黄丝绸寝衣，露出胸前大小不一且狰狞的伤疤。
殿外虽说是晌午刚过，可门窗紧闭，帘幔紧拉，这间房里幽暗无双，唯有床前两盏橘红烛光微微摇曳，照着陈旧的伤疤，更显得曾经发生的种种艰厄凶险。
巫零道：“易容这事情我最熟悉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通常只能改变那张脸，却改变不了身体和声音。”毣洣阁
“谢谢……你又救了我……”
他终于开口说话。
巫零暗叹了一口气，原先听穆思渊提及这位皇帝的时候，她只是心中有所猜测，如今亲眼见到他，一眼就看出所谓皇帝是由慕白假扮而成。
大约是眼下的气氛过于沉重，巫零习惯性地又笑起来：“你还真是喜欢演，同思渊在一起时演断袖，与我在一起时演傻子，如今在众人面前演皇帝，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皇帝（慕白）微微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巫零听了这话却只是淡淡笑之。
她并非什么都知道。
就好比如此刻，她有些不懂，慕白为什么瞒着她做这些事情。
紫宸殿的后堂外又出现一些脚步声，那人不疾不徐走进来。巫零与皇帝（慕白）对视一眼，彼此间的默契仍在，立刻明白对方接下来的计划。
皇帝（慕白）倒在床上继续装睡，巫零收起匕首，拖着小太监一同藏入床榻之下。
太监总管李云亭走进来，他挽了手中拂尘大摇大摆地走到床榻之前，见皇帝安然无事地躺在床上，小太监却不知所踪，他立刻吓得手足无措，一颗心慌得“砰砰”乱跳。
李云亭虽说素来飞扬跋扈惯了，但他最惧怕鬼神之说，见眼下四周光线幽暗，似乎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安静，他浑身上下就渗出冷汗来。
“何人？”皇帝仿若刚从梦中醒来，看清了李云亭，神色急剧一冷，“你好大的胆子！”
李云亭吓得忙俯下身叩首。
可他忽然记起此地就只有他们二人，并无妖魔鬼怪，而面前所谓皇帝也不过是他和莫修找来的傀儡，而真正的皇帝早已经被他们里应外合杀了……
李云亭就慢慢地站起来，甩了下手中拂尘，隔着薄纱望着皇帝冷道：“你还当真以为自己是天子？要不是咱家和莫大人，你也配躺在龙床上！”
皇帝轻轻地“哦”了一声：“那朕岂非要谢你？”
他并不疾言厉色，可端坐的姿态、肃穆的神情却让人倍觉严厉。
李云亭忽然觉得有些恐惧。
在暗黄的烛影后头，层层叠叠的薄纱透着皇帝的身影，满身的威严气势让人无法逼视。
藏在床下的巫零不觉微微一笑，慕白在演戏方面当真是有天赋，眼下就连音调都变得低沉许多，若非极其熟悉他的人，旁人当真是听不出破绽。
而这个声音与那位真正的皇帝相差无几。
李云亭直直地钉在原地，他很少觉得害怕，但眼下异常不安，难道这枚棋子失控了吗？
还有他派来的杀手呢？怎会平白无故地消失？
皇帝道：“他死了。”
李云亭一怔：“什么？”
他在心里补了一句：难道是假皇帝杀了他？
皇帝忽然道：“你不过是庞家藏在宫里的一枚棋子，这么不听话，莫大人恐怕会很不高兴吧。”
他一语方出，李云亭不自觉地绷紧了脸，视线快速颤动了一下：“你说什么？”
假皇帝怎么会知道庞家的事情？
难道是莫大人告诉他的？难怪莫大人会用他偷梁换柱，看来此人是心腹之臣……李云亭开始纠结不已。
皇帝又道：“朕说此事你一定尚未与莫大人商量过，你说如果他知道你擅作主张，会怎么想？”
李云亭立刻道：“咱家会告诉莫大人，是你不听话。”
皇帝冷嘲道：“眼下长公主刚过世，能承袭皇位的就只剩下睿王一脉，若朕被杀，你一时半刻恐难找到合适之内，再被人察觉，莫大人恐怕会怀疑你是在为睿王铺路，所以才对朕痛下杀手。你不要忘了，莫修刚刚才为了诬陷穆思渊入狱下了好大一番功夫。”
李云亭：“……”
他咬紧了牙关，额角的青筋直蹦跶，心中发狠但还是忍住了。
皇帝又道：“朕不管你是在内结党营私殴杀人命也好，还是在外抢夺农耕土地作为私产也罢，朕都可以不论前事，但前提是你必须顺承圣意。”
他竟知道这么多事？
李云亭眼中有了几分震惊，再打量他时露出了好奇的表情。然皇帝不再言语，层层叠叠的薄纱后只有深重晦暗的颜色。
李云亭的眼神一层层冷了下来：“顺承圣意？你不过是个傀儡，还以为自己有资格同咱家谈条件？”
还有他究竟是什么人？李云亭的脑子一直纠结着这个问题。
皇帝道：“朝堂内外暗潮涌动，睿王虽说被你们禁锢在宫中，但他作为仅存的皇亲贵胄自有自己的阵营；阎修竹自三十年前起就坐上宰相之位，其根基早就深不可测。再加上掌控‘暗卫’的莫大人，你觉得你区区一个太监总管在朝野上下还有多少生存空间？”
李云亭：“……”
他“哼”了一声，可细想之后出了一身冷汗。
皇帝又道：“眼下只有你与朕各自为名为利，互不打扰，方是生存之计。”
李云亭心思一转，忽然觉得这位假皇帝所提出的条件并不算苛刻。
他随即躬身道：“奴才一定伺候好陛下，今夜就让皇后来侍寝吧，毕竟是天姿国色，晾在一旁着实有些浪费了。”
巫零偷偷看出去，眼底隐约一丝玩味：老家伙，话锋转得这么投机顺畅。
皇帝也不多言，命他出去了。
巫零见李云亭走后，正要从床下爬出来，就看见皇帝伸手相迎，她微微有些不习惯，特别是皇帝拉住她的手，扶着她在榻边坐下。
或许是慕白批了一身皮。
也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发生太多的事情。
巫零总觉得与他之间并没有最初的无拘无束，反倒多了点客气与试探。
慕白也有这样的感觉，他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即便他现在的姿态依然从容隽雅，可他双掌相握之间，指尖都有些微微发白。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巫零解释，更不知道她会不会选择谅解。
沉默，让紫宸殿变得更加幽静。
“你……”
“我……”
他二人忽然同时开口，对视过后，一起笑出声。
巫零拧着他的脸：“你啊，总是把心思藏这么深，可有些事情不是单打独斗就能解决。再说了，这世界上的事情不外乎那么一些，没什么难的。”
她拧得并不疼。
可慕白的眼眶却微微有些模糊。
巫零将手松开，望着他，不觉放柔的语气：“方才我在床下还有一些担心，想不到你初来乍到就能一针见血看到实质。”
皇帝（慕白）一笑：“我自幼喜欢听评书，宫廷之事除了风花雪月之外，就是政事权谋，我虽不爱琢磨，但听多了，自然就晓得厉害。”
巫零“嗯”了一声：“不知道天姿国色的皇后娘娘是属于风花雪月之事呢？还是属于政事权谋？”
“吃醋了？”
皇帝（慕白）忽然很高兴。
巫零淡淡道：“开什么玩笑，我会吃醋？我只会夜里进来后，发现你二人光着身子的话，就将一把火烧了寝宫，一了百了。”
皇帝（慕白）立即接上：“如此我必将守身如玉，绝不让旁人占去便宜。”
巫零“噗哧”一笑，似乎心里的阴影都随着笑声散去。
同时她也清楚，慕白并不打算告之她事情的全貌。
他能轻而易举地抓住太监总管李云亭的痛处，要么是得益于阎修竹，要么是得益于在永安洲找到的那本册子。
还有他冒充皇帝身份这件事情，八成是阎修竹的一步棋。
可慕白什么都没有说。
巫零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身披黄袍的人变得奇诡莫测。
或者这才是真实的他。
巫零忽然想到母亲曾说过的一句话——
人一开始所喜欢的对象其实都是根据自己的喜好想象出来的，那是一种理想化的形态，并不是真实的他。只有当你窥见到他隐藏的一面，并还能相信他、爱他，那才是真正的爱情。
如今，她是在经历了解吗？在体验真正的爱情？
可她自由惯了，并不喜欢宫里的一切。
倘若慕白选择留下，那么他绝非自己的归宿。
巫零垂下视线，微微叹一口气：“好了，不说闲话了，我还要处理床下的小太监。”
皇帝（慕白）道：“阿零……”
巫零打断他的话：“哦，对了，我听思渊说你验过公主的尸体，可有结果？”
皇帝（慕白）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在方才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巫零眼底的情绪波动。
这种波动是极其少见的。
慕白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可又好像并不明白。
他只能跟着转移了话题：“公主头上有明显的外伤，凶器应该是砖木一类的东西，然现场并未发现凶器，所发现的湿粪是公主死前被人泼洒上去，因为她的喉管里还有残渣，另外现场还有带血的梅花脚印，像是一只猫所留下，和猫与尸体并无关联。”
巫零道：“你找过凶器吗？”
皇帝（慕白）道：“找过，但没有找到，恐怕凶手是个惯犯，早就将其销毁。”
巫零微微皱眉：“如此就有些难办了。”
皇帝（慕白）微微一笑：“并不难办，因为我在现场还找到另外一个东西。”
“什么？”
“一块破碎的火珠。”
巫零眼中露出一丝微光：“我曾听说过火珠，此物大如鸡卵，圆白皎洁，极其罕见。”
皇帝（慕白）点头：“是贡品，整个后宫就只有皇后拥有此物。”
皇后？
巫零略微一想：“公主死前遭受过侮辱，从这一点来看凶手要么与她有仇，要么心理扭曲厌恶女子。这两点与皇后……”
她欲言又止，望向慕白。
皇帝（慕白）接过话后道：“如此两点都不像是皇后。”
巫零叹了口气：“看来这桩案子还有些难度。”
她又想了想，问道：“我听闻现在有两个嫌疑人，思渊是因为羊脂白玉遗失在现场入狱，那贤妃呢？”
皇帝（慕白）道：“有人看到贤妃曾经到过案发现场，她虽承认当晚见过公主，却不承认杀人，所以只能一并关押至御监。”
巫零喃喃道：“都在御监吗？”
皇帝（慕白）看了她一眼，自然明白这句话里所隐藏的深意。
巫零又道：“我该走了。”
她起身将床下的小太监拖出来，准备带离紫宸殿。
皇帝（慕白）见她要走，忙跟着站起来：“晚上来吗？”
“再说。”
巫零话音落后，整个人像风一样消失在房里。
皇帝（慕白）呆呆站了半晌，意味幽长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总是对你有所隐瞒……其实我并不想失去你……只不过……”
他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这是一双翻动尸体的手。
这是一枚被人利用的棋。
这背后是一场又一场噩梦般不忍令人回想的过往，也是一场又一场生死难料的权谋机变。
虽说他从未想要过这天下，但他身上留着天家的血，必须要不遗余力地维护这天下。
入局、入世，搅动风云，换世人以期许，却无法给她什么……
他垂下眼眸，胸中沉郁，却只淡淡一笑。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夜灵侠探更新，第155章 真假皇帝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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