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巫零分神的片刻，莫修掷来一枚火药。
它小巧却轻盈，像蝴蝶般落在地上，落入尘埃之中，却“砰”的一声巨响，像是天震雷霆，仿佛整个皇城都在此刻崩塌。
不少朝臣、“暗卫”、禁军都被波及，他们带着凄惨的嚎叫声，翻滚倒地。
莫修的嘴角边却挑起一抹微笑：“多么幼稚、愚笨的人呐……皇位继承并非完全需要靠血缘，世袭制的落后难道还看不到吗？遇上一个不争气的皇帝，天下就只能覆灭！”
御监前面的六棱石子路被炸得石屑纷飞，火药落地之处已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
灰尘、火光、鲜血已连成一片，燃得半边天通红，宛若熔融岩浆。
饶是巫零极为机警，也不免惹得一身轻伤，她稍稍站稳后，四下寻找着莫修的身影。
御监的崩毁，大火的肆意，悲鸣地惨叫。
这一幕幕在巫零的面前掠过，她却还是没有找到莫修。
直到禁军统领欧阳数大吼一声，巫零猛然看到他一剑贯穿了莫修的身体。
黑夜与大火交织，就好像在黎明的边缘。
从莫修身上滴下来的血蜿蜒如蛇，他的痛苦却只如闪电般掠过。
他抬起头，面对着巫零，嘴角边慢慢牵起了一丝细微的弧度，他在笑，他还在笑，即便在最后，他还在微微笑地看着她。
巫零：“……”
她的心口一阵没来由的剧烈颤动。
莫修道：“你还记得吗？”
他说：“你曾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他问：“夜灵，我经历的苦……你懂吗？”
“……”
莫修倒在地上，尘土呛入口鼻，他浑然不觉。
巫零怔怔看着他，看着那张好看的脸溅在血泊之中，就好像染红的云霞，呈现出一丝妖娆，丝毫看不出他已经没了气息。
直到江沛成走过来，喃喃道：“一切终于结束了……”
他如释重负，却红润了眼眶。
他在心底一遍遍默念着他的名字，最后居然也笑了起来：“你不知道，他小时候也是那么温暖，那么纯粹的人……”
巫零：“……”
她看多了死亡，可眼下这幅场景，忽然有些看不透了。
江沛成抱着莫修的尸体一步步走向御监，走向烈火焚烧的地方。他一身黑衣，看不出一滴血，但巫零知道他已满身创痕。
巫零忍不住叫住他的名字：“江沛成……”
“一切都结束了……”江沛成与莫修浸没在黑夜与大火之中，在烈火焚烧之下，他保持着死一般的沉寂。
大火浸润着土地，划破了苍穹，他竟选择在莫修死后结束一切。
巫零想再叫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沛成仰望着天空，缓缓笑道：“……夜灵，你知道吗？在我们心里，其实一直当你是朋友，只是我们不配……”
巫零：“……”
那火……仿佛永远望不到尽头。
有人在里面哀声嘶鸣，可江沛成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始终站立不倒，怀里抱着莫修，仰望着苍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巫零垂下目光，烈火与浓烟模糊了她的眼睛。
禁军统领欧阳数走来，他也被江沛成最后的举动震撼住了：“多么坚定的意识，烈火焚身居然没有发出一声哀鸣，他在为自己和莫修犯下的罪孽忏悔吗？”
他们是在忏悔吗？
巫零缓缓道：“只是结束了……这一生结束了……无数的鲜血和内斗换取来了什么？什么都没有……”
欧阳数忽然想到一事：“方才莫修说过你忘了他一个老朋友，此人是不是还活着？准备伺机刺杀陛下？”
韩老二？
巫零一怔，脸白如雪玉，回神望着欧阳数。
欧阳数一头冷汗：“此地的出口是？”
巫零道：“宰相府邸！”
天边的火光已经红得极为诡异，像是被鲜红渗透，透出一道道血影。
欧阳数留下禁军扑灭大火抢救伤员，与巫零一同赶往宰相府邸，他二人身形跃起，在夜空中穿梭，快得只剩下一道淡淡的人影。
还未到宰相府邸，一股腥气就扑面压来，巫零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刚步入院子，就看见地上躺着十来个人，发出痛苦的呻吟。
大约是伤势未愈，大约是新伤叠加了旧伤，又大约是方才一斗时江沛成费尽了力道，如今巫零快要赶到的时候，忽然觉得四肢虚浮，急喘了几口气。
欧阳数跟着停下来：“你没事吧？”
巫零：“……”
她心急如焚地遥望着不远处，现场更是一片混乱。
沈子瑜负伤倒地，慕白脸上的人皮面具剥落，巫零的母亲林妩一也已经现身，韩千叶犹如虎入羊群一般大开杀戒。
林妩一想阻挡他的攻势，韩千叶反客为主，神不知鬼不觉地窜到林妩一面前，林妩一斜身闪过，却被他变招抓住左肩，反手又是一掌，林妩一急退数步，呕出一口鲜血。
韩千叶转目盯着穆思渊，心里暗道：这便是大乾唯一的年轻血脉！
穆思渊被他盯着，全身汗毛都一根根竖起来。
韩千叶满面戾气地扑来，手中是他最引以为傲的黑色短刀，那东西就像是一个恶灵，衬着他的眉眼都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微光。
“思渊！”
沈子瑜大叫一声，但她身子一麻，根本无力从地上爬起来。
韩千叶脚步丝毫不停，朝着穆思渊的心口刺来，巫零应变倒是极快，捡起脚边的石头子，隔空一掷，朝韩千叶的手腕击去，可他攻势不减。
刀刃如墨，扎进血肉之躯，皮肉撕裂的声音分外清晰，最后拔出，溅起血色之光。
其中一滴血落到穆思渊的脸上，却没有伤到他分毫。穆思渊呆呆地看着为他挡刀的那个人，见他要跌落在地，穆思渊慌忙将他抱住，两人一同坐到尘土里。
在场的朝臣们忽然肃静无声，那个带着人皮面具的“假皇帝”居然会舍身救下大乾的血脉。
穆思渊被染了一身鲜血，浑身颤抖道：“……小白？”
慕白苍白了脸色，伤口处已有大量血水渗出。
不远处的巫零身子陡然怔住，只听见自己脑海里轰的一声。
“啊——”
震耳的怒吼声伴随着一道红色的影子而至。
“红玉海藻”剑光如虹，巫零顷刻间便刺出七剑，欧阳数见慕白一身龙袍就猜到他的身份，又惊又怒，将毕生所学一一施展开来，一同加入战局。
另一边，林妩一细细查看慕白的伤势，因为方才巫零的干扰，使得韩千叶那一刀并未直接刺入心脏，但慕白的情况也是十分危险。
穆思渊抱着慕白，心中说不出的焦急害怕。
他看着林妩一替慕白点穴止血，又为他涂上金疮药膏，颤声问道：“伯母，他……”
林妩一道：“这一刀幸好稍偏，没有刺中心脏，但重伤了肺叶……”
阎修竹见慕白伤势极重，走过来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
慕白还有一丝气息，他喃喃道：“明明有这么好的继承人……为什么要立一个‘假皇帝’？这个国家根本不需要什么傀儡皇帝。”
阎修竹一听这话，不由勃然大怒，可看到慕白浑身鲜血又心痛不已，他按下怒气：“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夫的心思，老夫费尽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就是为了……”
“我知道……”
慕白打断他的话，他用尽力气握住阎修竹的手，“辅佐他……辅佐穆思渊是一样的，因为他是我……双胞胎哥哥。”
双生子？！
穆思渊抱着浑身是血的目标，双手紧紧握成拳。
阎修竹听得惊疑不定，微颤着眼睛抬头望了眼穆思渊，他这张脸的确与慕白十分相似，可当年没有人告诉他，苏心月生了双生子！
阎修竹转眼望着睿王。
睿王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
慕白道：“……双生兄弟是有感觉的，我这么说，你信吗？”
睿王的喉头动了一下，心里仿佛有股暖流涌上，他蹲在慕白身前，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
慕白继续道：“您贵为王爷，性情高傲绝不可能踏足风尘之地，但二十年前你不仅流连于环采阁，成了余姚的恩客，还抱走了她送给你的孩子。”
“事后你佯装恼怒地揭穿余姚欺骗你的事情，将一个死婴丢给她，并当面埋了那个孩子。后来我挖出过孩子的尸骨，验过他的尸骨，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女婴……”
慕白说到这里的时候，猛咳了几声，吐出几口鲜血，脸白如纸，竟无半点血色。
穆思渊眼中泪水夺眶而出，他才是那个通过双生子的心理感应猜到慕白身份的人呐。
睿王仰天一叹：“二十年前王妃正巧有孕在身，却难产生下一个死婴，或许是上天垂帘的缘故……如此竟帮助了本王隐藏皇兄之子，只可惜本王能力有限，只能保住其中一个孩子……这些年来，苦了你……”
苦吗？
慕白摇头一笑，过去有师父、有高大人，现在有巫零、有穆思渊。
他的生活比起很多尚在疾苦中的人来说，已经很好了。
只是他的心好痛、好痛……
慕白睁大眼睛望向巫零，可一阵目眩，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的景色也越来越模糊，但那抹红色的身影却深深刻入他的脑海。
他原本答应过她，要陪着她、守着她，可如今怕是要失约了……
自从今夜的计划被拟定时，慕白就想到事态的发展一定会有不可控的局面，如果一旦穆思渊的生命遇到危险，只有他死，才能换回一切。
慕白望着天，这一夜似乎真的要结束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眼睛越来越模糊的缘故，他仿佛看到了初升的太阳，只是那璀璨的金光已经让他彻底睁不开眼来。
他还在想，阎大人的心愿了了，高大人在盛京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父母官，由穆思渊继承大统，朝廷也会渐渐稳定。
只有巫零。
对不起她……
“小白！小白！不！不要死！”
穆思渊见慕白闭上双眼，呼吸有一瞬间停滞，他哭喊着看着林妩一：“伯母，您不是说他……”
林妩一怒道：“我说这一刀偏了，但没说他不会死。”
“可是……”
“人都这样了，谁叫你们这么多废话，滚开。”
“……”
林妩一铁青着脸，瞪了阎修竹一眼：“给我金子、马车，我们一家三人要立刻离开盛京。”
她说完后扶住慕白，双手抵在他的后背，运用内力给他疗伤。
阎修竹：“……”
他不由得深深叹息，这一生终是亏欠巫家的。
阎修竹答应过后，抽身离去，眼角余光看到巫零仍在不顾一切地抗敌时，他心中犹如利剑穿心，忽然有种不能言说的痛苦在迅速蔓延……
另一边，韩千叶招招都充满了残暴的杀气，巫零与欧阳数即便合力也难以抵抗，沈子瑜得以休息后，也加入战局，一时间肃杀森森，四人围斗，极是激烈。
巫零身上有伤，攻势大不如从前，她只能想些别的办法分散韩千叶的注意力。
眼前这人一身粗布衣裳，还是以前的韩老二，却浑身戾气叫人看不懂。
巫零道：“韩老二，你可知莫修已死？”
她说话间，回身一旋，手里的“红玉海藻”犹如染过鲜血一般，荡出漫天红光。
韩千叶一怔，短暂的失神间，已被巫零的剑尖抵住了眉心。但他不惧生死，在眉心被刺破之后，他猛然贴地向后滑出。
巫零乘胜追击，剑光一斩，但她的气劲大不如以前，韩千叶退如电闪，这一剑并未伤到他。
韩千叶冷冷地道：“好你个女娃娃，还是在这样狡猾奸诈！”
巫零喘了一口气笑道：“我夜灵是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我在江湖中与你结识，以为你是个有趣的老头，兵器榜排名第二，杀手榜排名第二，就连富豪榜也排名第二，你从不争第一，今日莫修已死，你为何还要管朝廷之事？”
韩千叶笑道：“我凡事第二，并不是因为我喜欢第二，而是我争不过第一，特别是在杀手榜上！如今傅德辉死了，我也该让你们见见江湖第一杀手的厉害！”
巫零冷笑一声：“你根本没有资格和傅庄主相提并论！”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千年琥珀，上面刻着“护国将军”四个字。
巫零道：“傅庄主身为‘四大家族’的后人，早就将名利看淡，可你呢？将名利视为一切，为利益而来，为利益而走，终其一生，最后又获得了什么？可有一个挚友？有一种抱负？”
巫零的眼中闪出刀锋般的光芒。
韩千叶一怔，忽然仰天大笑。
在他大笑的脸上，巫零感到一丝悲戚。
她忽然正色道：“我明白了。”
韩千叶听了这话，眼里居然发出微光。
巫零重新调整气息，“红玉海藻”乃天下神兵利器，被她握在手中，只需手腕一抖，其剑光就能暴涨。
数日来巫零与它已形成默契，她剑走轻灵，剑柄轻轻一带，“红玉海藻”便寒光大涨。韩千叶手持黑色短刀拔步飞奔而来，巫零急削韩千叶双足，他纵身跃起，欧阳数和沈子瑜对望一眼，二人双剑齐出，直刺韩千叶胸口。
韩千叶身子一翻，回刀一挡，这一招虽是简单，却蕴蓄深厚的气劲，欧阳数和沈子瑜被弹了出去。
与此同时，巫零持剑而来，韩千叶再想反应已来不及了，“红玉海藻”剑光如电，快得不可思议，从韩千叶的后背刺入，鲜血顷刻激出。
“江湖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我老了。”
韩千叶笑了两声，在巫零收回“红玉海藻”的时候，他倒地不起。巫零叹了一口气，像是轻描淡写一般，其实掩去了心里的诸多酸涩。
韩老二的心思，她明白，高处不胜寒，朋友丧尽，只求一死。bïmïġë.nët
夜色已尽，晨曦微亮。
巫零望了望天，一身鲜血已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但好在这一夜终于结束了。她想到慕白，转身去寻他时，林妩一已替他疗伤结束，正准备将他扶起。
慕白脸色仍旧苍白，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巫零忙过去，关切道：“娘，他……”
林妩一道：“我尽力了，醒不醒得过来就看他的造化。”
巫零：“……”
她心底一阵剧烈抽搐。
所有人都沉默着，一言不发。
直到林妩一再次开口：“马车在外头，我们一家子该走了。”
是啊，该走了……
巫零垂下视线，从未觉得这样累过，盛京这种地方根本不属于他们，她要查的事情已经查清，她办的案子也办完，也是时候该走了。
穆思渊和沈子瑜见他们要走，忙走上前来，穆思渊道：“阿零，你们可以在这里休息好再走……”
巫零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礼数周全地拱了拱手：“巫零在此别过，江湖虽远，初心不变。”
穆思渊与沈子瑜心中一酸，眼中蒙蒙地望着她，可巫零的眼神始终在笑，却只能看到悲凉。
沈子瑜第一次这么忍不住心里面翻涌的热浪，上前紧紧拥抱住巫零：“我从来没有什么朋友……你是第一个……”
巫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思渊会是个好皇帝，只是以后怕是要辛苦你二人。”
沈子瑜自然懂得她话中深意，她只道：“我们不愧于心就好。”
巫零“嗯”了一声，再没说别的话，两人目光交汇，只无声安慰。
阎修竹准备了最好的马车送他们三人离去。
朝阳初升，驾着马车的林妩一慢慢抬起头来，遥想二十年前，她的夫君巫政贤就是这样带着永煕帝之子离开盛京。
林妩一幽幽笑道：“零儿，事过千帆，如今你明白自己的心情了吗？”
心情吗？
马车里，巫零垂目望着慕白昏睡的容颜，想到了许多事情。
从刚刚开始认识他，到后来一点点了解他，他就像一个多面人，难以追索，却又生动有趣。在他身上总有看不完的惊喜，可细细看过后又发现每一个他都如此的真实可爱。
大雁嘶鸣，飞过蓝天。
盛京的街头有说书人道：“天地为盘，众生为子，这盛京啊，如今又变了一个样……”
（全文完）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夜灵侠探更新，第169章 大结局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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