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集身穿着一袭白叠布长衫,扎起的头发束着一顶紫金冠,没有了平时睥睨天下的气势,取而代之的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君子气质。此时坐桉几之后批复公文,就像是一名饱读诗书的儒生,而不是手掌生杀大权的卫王、尚书令、检校兵部侍郎、右翊卫上将军(原右卫上将军)、凉州牧。
“公子,郝先生回来了。”正当杨集处理完手上公文,准备休息之时,柳如眉快步入内。自从杨集答应带她参与北巡,她便逐渐恢复了秘书长的角色,并以逐渐疏远的方式的让儿子杨昌适应;然则令她放心又沮丧的是,儿子是有‘乃’就是娘的典范,只会追着裴淑英找吃的,对她这个亲娘在与不在、与不,却压根不在意。
“哦?来的可真快,请他进来。”杨集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又向柳如眉吩咐道:“在我与承渊议事之时,不许他人靠近,如果有人有大事求见,也要事先通报一声。”
李世民正是杨集派人去刺杀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杨集还让顶级谋士郝瑗来担任刺杀的执行总指挥,这对一个不受人的小孩子来说,看似是杀鸡用牛刀、小题大做、谨慎过度。但却十分有必要。
只因杨集知道自己虽然敌人满天下,可是与大家斗来斗去,都是在法理之内争斗、都是在官场默许的规则之内争斗。如果刺杀太多的话,绝非好事:一是因为自己能够刺杀别人、别人也能刺杀自己;二是自己要是开了头、坏了官场规则、并为人获悉,以后无论哪个政敌被刺死、或者是自刎,别人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自己,最终令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如此久而久之,处境就如当初的贺若弼一样,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甚至就连皇帝也会因为他的无所不用其极而疏远、愤怒、戒备。所以绝对不能视刺杀暗杀为制政敌的不二法宝,不过偶尔为之倒是可以。但即便是偶尔为之也要谨慎再三、不能留下蛛丝马迹,免得让人顺藤摸瓜的查到自己。
“是!”柳如眉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郝瑗走了进来,他此时再也不是那个阴森可怖的‘黑袍人’、‘先生’,而是一名看似是十分儒弱书生,他向杨集行了一礼:“卑职参见大王。”
“这里没有外人,承渊无须多礼!”杨集见他头发未干,示意他坐下说话,等到郝瑗入座坐好,这才面带笑容的问道:“我虽然知道你是带着捷报回大兴,但仍旧问你一句废话——事情办得如何了?”
….郝瑗微微一笑,向杨集复又拱手一礼,轻声说道:“卑职等人幸不辱命,成功的拔除了那颗小钉子。而且卑职等人完成任务以后,天公作美,忽然降下大暴雨。这场大暴雨来得十分及时,不仅为卑职等人隐藏了行迹,而且对于证据的破坏是显而易见的。”
“承渊办事,我放心!”杨集沉吟半晌,向郝瑗吩咐道:“不过小心一点总是没有错,凡是参与此事的人,都打散调离关中。”
“卑职遵命,下去就会安排此事!”郝瑗应了一声,转而又想起了另一个目标,他压低声音问道:“大王,另一个目标是元寿之子元敏,但不知何时出手合适?”
“要是频繁出手,难免落入有心人的视线之中。”杨集忽然想到关陇贵族代表集中于张瑾府邸之事,沉声补充道:“此时的李家和关陇各大门阀、朝堂官员,怕是都在默默此事,今天过后,说不定会有什么变故。等过了这风头,再酌情安排吧!”
“大王英明,卑职遵命!”郝瑗眼见杨集如是谨慎,心中甚是欣慰:杨集虽然十分年轻,但他没有像多数年轻人、年轻将领居功自傲的毛病,也没有因为过往骄人战绩而狂妄自大、目空一切。他不但把事情、敌人、环境分得十分清楚、没有小觑任何一名小小的“敌人”,而且没有把“宜将剩勇追穷寇”作战风格带入到政治场、政治斗争之中。这无疑是上位者应有气度、魄力、政治智慧,而对于他们这些追随者而言,无疑也是一个巨大的安全保障。
“不说此事了,至于何时出手,你交待下去即可,无须事事都要问我。”杨集很不负责的把刺杀元敏之事交给了郝瑗,沉吟着说道:“承渊,我俩很快就要跟着圣人北巡了,而北巡必然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以我估计,少说也要几个月的时间,而在这期间之内,大隋内部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们不能有丝毫大意。”
“官场之上,凉州有李靖、杨善会、虞世南、王琮、张须陀等人在,此外钱世雄又成了关中扶风郡太守,帮凉州牢牢看守几个联络东西的各个门户;私下里,大兴有公孙大总管、洛阳有敬之(凌敬字)、临桃有正本,所以大后方、用不着我们操心。”说到这里,杨集看了认真聆听的郝瑗一眼,继续说道:“但是在并州、幽州、冀州,我们的势力却是形同于无,使我们面对山东士族之时十分被动,更无法了解对手最新动向,所以天门并州分部、幽州部分、冀州分部务必尽快起来。”
杨集提到的并、幽、冀三州,现在是卫王系势力、‘暗势力’最为薄弱的地方,然而此之三州恰好又是世家门阀横行、世家门阀说了算的地方。其中的并州南部有河东裴氏、河东柳氏、河东薛氏、河内张氏;并州北部有太原王氏、太原温氏。幽州有范阳卢氏、渔阳元氏;而冀州自北向南,分别是博陵崔氏、河间刘氏、赵郡李氏、渤海高氏、清河崔氏等等……而这种世家门阀根深蒂固、实力雄厚不说,彼此之间的关系更是层层叠叠、错综复杂,令人难以梳理。
….诚然,杨集现在是可以借助王府商队的便利,从而探听到了一些消息,但王府的商队毕竟行走在明面之上,他们得到的消息要么无关紧要、要么是当地世家门阀刻意放出现的风声、要么是当地世家门阀散射的假消息。
所有消息的真实性无法保障不说,他们这些决策者的思维甚至可能被对方的假消息带得南辕北辙、牛头不对马嘴;所以卫王府/卫王系如果没有设立“专业”的情报点、没有部署“专业”的情报人员,根本无法及时了解对手动向;而及时针而对之,更是无从谈起。bïmïġë.nët
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提起情报机构,主要是杨集防止他伴驾北巡期间、内地发生一些针对他们卫王系的大事;而他远在万里之外,不能及时获悉并应对;另外就是他身边除了杨广之外,还有诸多文武百官,而这些人的存在、以及间接性的监视和牵制,使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放不开手脚。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全部交给“留守”人员商量决定。
原本郝瑗和公孙桓足以应对一切、足以代表他行事,但是他离不开郝瑗,剩下的公孙桓毕竟只是一个前辈级的谋士,缺乏决断的能力魄力和足够的经验,光是他一人,怕是应对不了强大和可怕的世家门阀;所以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只能寄望于情报人员事先打探到消息,以便于他们事先察觉、并做好应对的准备。
“大王放心,在天门创立之初,卑职等人就专业以天下各州进行分析过,也将并、幽、冀、荆、扬七州视为重中之重,只不过此之七州势力众多、世家门阀多众,若是我们贸然让天门大量精锐进入,必然引起对方注意、警惕,因此我等决定徐徐图之、逐渐渗透。就目前来看,情况十分可观。接下来,卑职专门和公孙大总管沟通此事,并用飞禽传书的方式通知正本、敬之他们,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向并、幽、冀三州加派得力人手。”郝瑗明白杨集的担忧所在,建议道:“若是实在紧迫、实在急须,卑职建议大王向并州独孤刺史、冀州滕王询问一二;而幽州方向可咨询燕询,毕竟他们燕家是涿郡郡望,底子十分雄厚。”
“他们三人与大王私交极好,有着诸多瓜葛,他们给予的消息,必定是经过甄别之后的内容。”说完,郝瑗又提示道:“不过自古以来的帝王都十分忌讳京官与地方官私下沟通,而且欠下的人情很难偿还,所以大王若能不用以上三人、最好还是不用。免得欠下人情、免得授人以柄。”
郝瑗最后这番话,令杨集深以为然、深表赞同。毕竟打探别人的情况是件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事;如果不到关键时刻,最好还是不要去求助外人。不过大舅独孤楷、堂兄杨纶、燕询倒是可以当做紧急事情发生时的备用人脉关系,能不用则不用。
….念及于此,杨集向郝瑗说道:“嗯,就把他们三人当作迫不得已时刻的备选关系吧!此事,只管交给公孙大总管来办即可。”
大总管公孙桓在成为开国卫昭杨爽谋士之前,本身是一个潇洒不拘的道士;他年轻的时候,固然时不时光照平康坊南曲的生意,但是他却没有成家的念头,直到遇到温柔似水的张沉氏,公孙桓忽然有了成家立业、传承公孙家香火的念头。
“老两口”征得张出尘的同意以后,公孙桓便以娶妻的阵容和规则将张沉氏迎娶入门。他现在不仅有继女张出尘,而且他们‘老两口’竟然枯木逢春,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公孙桓虽然是一个足智多谋、文武双全、经验丰富的智者,可是他以前颇有道家清净无为之风,直到一个多月前,晋升为“爹”字辈以后,公孙桓的心态变得以前截然不同了。
因为有了儿子的缘故,公孙桓的责任心比以前强了很多、做事也认真了很多;再加上他与独孤楷、杨纶都很熟悉,所以公孙桓无疑便是掌管“启用备用人脉”钥匙的最佳人选。
郝瑗闻言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大王英明!”
杨集当上尚书令以后,其他大小派系一开始的确是戒备有加;然而见他至今一如往常,并没有去过度干涉朝政,更没有做出夺权的危险举动,于是大家戒备之心也不像之前那么强烈了,这也合杨集尚书令的位子渐渐坐稳了下来,加上之前在凉州四周、在幽州打出的战绩,以及在寒门庶士之间天大的名声名望,其他派系要想拿下他,异常艰难。
唯一需要顾虑和小心的就是在杨集伴驾北巡之时,王府缺少一个强而有力的厉害人物主持大局、应对或许会出现的突发变故。郝瑗此时见到杨集考虑周详、安排到位,并且又让公孙大总管居中调度各路人马,顿时放下心来。
就在郝瑗打算起身告辞,前去安排各项事宜之时,门外传来了柳如眉的声音:“公子,门房管事来报,说是雍州长史派信使在门外求见,见是不见呢?”
“来的倒是挺快的,带他进来吧。”杨集闻言不禁嗤笑一声,在郝瑗回来之前的一个多时辰,杨集便听到关陇贵族各大门阀纷纷派出代表去张瑾府邸祝寿,然而去祝寿的李渊却在大雨之中罕见的失态狂奔,连前去颁旨的太子也不迎接了。
这个消息的到来,也让杨集在当时便料到郝瑗已然成功,他之所以久久没有回来,无非就是在翠华山处理后续之事罢了。而从时间差来看,关陇贵族代表早已把李世民遇刺的消息传回自家府邸之中了。
至于柳如眉所说的雍州长史正是杨集的堂姐夫、襄国公主的驸马李长雅,他显然已经得了什么消息、亦或是有人报桉,只是他派人前来卫王府求见的原因,却是让人意外了。
“遵命!”门外的柳如眉应了一声,步履匆匆的离开了。
殿内,郝瑗起身拱手道:“大王,卑职刚刚回来,头发尚且未干。要不要回避一下。”
看了看郝瑗仍然未干的头发,杨集一挥手,道:“不必了,你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有什么值得回避的?坐着听听也好。”
“喏!”郝瑗复又坐下,神情如同杨集一般,仿佛什么事儿都不曾发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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