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大行,天下素裹,大和上至新帝,下之黔首,无不为先帝的大行而泣血嚎哭,更有甚者,竟于先帝驾崩当天在家中切腹殉死。
平成皇帝继位后,由内阁下令禁止民间一切娱乐活动,为期七日;所有朝廷机构、学校等机构均降半旗以示哀悼,为期三十日。国丧期间,所有朝廷公务员均需身穿黑服孝服,为期一年。普通公民则“自愿”服孝,百姓服孝七日后可去孝服,自行婚嫁。
在娱乐禁止期间,大和禁止任何形式的酒精与烟草的销售与贩卖,并禁止在公共场合大声嬉笑。
在此期间,影剧院,舞厅,KTV,夜总会,游乐场,酒吧,赌场,保龄球馆等娱乐场所开一家抓一家,没有丝毫情面可讲。场所负责人将被其所在地的检察厅提起公诉,一经审判,最少要被关上三到五年不等,并且处以巨额罚金,而顾客则会被处以罚金,并刑事拘留十五天,甚至处以一个月以上拘役,并且留下案底。
……
平成元年2月,大行皇帝的「大丧仪」在东京市内某皇家御苑举行,灵柩用牛车,从宫城正门送出。移灵队伍靠火把和篝火等照亮。当天夜里,大行皇帝灵柩下葬于武藏野陵。
值得一提的是,在哭临时,皇三子泰宫启仁殿下竟在只对大和皇室和皇室亲族公开的大丧仪中表演了一出泪如雨下,抽泣不止,直至昏厥倒地的好戏。启仁昏厥倒地,就连一旁的亲王妃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影帝级表演给吓了一跳;好家伙,说哭就哭,说昏就昏,一点前兆都没有的。
还好她眼疾手快,急忙搀扶住了将要倒地的夫君,否则启殿下那张俊脸可就要和地面来一次亲密接触了。
虽然事先早已商量好会有这么一出,可是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她还是不禁会怀疑真伪。不过她倒不是怀疑丈夫的昏倒是假的,而是怕他哭嚎的时候用力过猛,结果一不小心真的会把自己给弄得缺氧昏过去。所以她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留意着他的状况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做出反应,扶住了将要倒地的他。
她的担心是对的,启殿下并非仅仅是在演戏,而是“假戏真做”地真的把自己给哭昏了过去;这个家伙,可真有他的。直到两分钟后,启仁才从昏厥中醒来,并在她的搀扶下一起观看了大丧仪的整个过程。
……
当日,子夜。
东京,启仁亲王邸。结束了一日的劳累过后,回到家里,终于有了片刻休息的时间了。
在担任“高丽王”的两年期间,他与王妃所居住的一直都是位于京城府的皇帝行宫:景福宫。
自从大婚过后,即使是作为皇亲贵族的他,也不能再在小时候所居住的东宫御所里生活了,而是由朝廷出资,在赤坂御用地内新建了一座府邸,此府邸虽比不得高丽行宫那般奢华宏伟,却也能将就着住了。
亲王宫邸在大婚的半年前就已经开始修建,最终并赶在了大婚之前完工。说起来他住过的房子还不少,神奈川有三套房子,东京有两套,全都是只属于他自己的。由此足见昭和皇帝在崩御前对这位皇孙的宠爱。在大丧仪上他的哭嚎与昏厥,或许还真不仅仅是在惺惺作态而已。很难想象,一个娇生惯养的皇族子弟居然能够衣不解带的在皇帝的龙榻前扮演了长达了数月的孝子贤孙;并且每日斋戒,以为皇祖祈福;皇帝御崩后,启仁数日未近水米,并数次于先帝灵柩前泣不成声,直至昏厥。
就算他的仁孝是假的,却也难得……亦令人不禁恐惧。
完美的谎言绝非是口若悬河、满嘴欺骗;真正的智者懂得在该说实话的时候将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全盘托出,而只在最关键处参假。
因此,哪怕他之前在玄月面前表现得多么觊觎皇位而欲取而代之,今日之事过后,就连她的心里也该是阴云重重,对他的真实心性而感到疑惑了。
……
就在她为丈夫的真实心性而感到疑惑的时候,一旁的他已经换好了睡服,“王妃……给我煮一碗素面来充充饥吧,我都饿了两天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刚刚说你饿了两天,为什么你这两天没有进食却没有告诉我?大丧仪上你之所以会昏倒……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吧?这几天你一直待在先帝的灵堂,每天我都让人去给你送粥,特蕾莎每次拿回来的食盒都是空的,我还以为……”
“你说那些粥么,你以为我喝了它们?不,我当然没有,如果我不是没有喝那些粥,又怎么能够在大丧仪上演出那样的一场好戏呢。至于那些粥都哪去了,当然是被我给倒掉了。”
“听到我亲手做的粥都被你当做垃圾给倒掉了,我可没有心情再跟你讨论什么演技了。想吃东西自己去煮吧,既然你倒东西这么在行,那想必你做东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贫嘴。”
“我是贫嘴,可是近些日子孩子一直说着想父王,你却老不回来,今天好不容易有时间了,第一句话却又是在使唤人……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跟孩子啊?”她用一种类似于开玩笑般的语气问。
“若我有父皇那般好命,一生下来就注定是太子的话,那么我也会让你更多的看到我温柔多情的一面。孩子特蕾莎和尤妮斯正带着的吧?这样好了,你去给我煮碗面,吃完我就去看孩子,我真的是饿坏了。拜托王妃了。”
“真的只吃素面么,不用加点肉什么的吗?”她问。
启仁道:“做戏做全套,我们这个家里除了孩子的饮食不变,你我都要杜绝奢华浪费,每餐只可以清粥素面果腹。你到时要是受不了,就偷偷吃点薯片巧克力什么的零食解解馋吧。”
“知道了,”她说,“可是我们要一直这样到什么时候呢?总得先定个日子吧。”
“大概一年。”
正在喝水的她听到他的差点被一口水喷他脸上,“咳……你说什么,一年!?”启仁瞥了她一眼,站起身道,“父皇年近六十,且已为一国之君,实在是无法身兼多职。像这种表现的机会,与其让叔父抢了去,倒不如让我来。”
“我的亲王殿下,你变得越来越让我感觉陌生……却又与历史书上的你越来越接近了。”
“那我可就要纠正你了,在你来到这个世界以前你并不认识我,你所了解的只不过是书本上的我;你之后所认识的那个人叫做“源”,但是他数年前就已经死了,而现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叫做启仁,他乃是大和的皇三子启仁殿下。如果你认为现在的我让你感觉到陌生,不像以前的那位源警官了的话,那么我想请问你,在你的心里,一个王到底是怎样的才对?”
“其实我刚刚是在夸你,嗯……就像是一种激励。”
“激励?可我却只听出了讥讽。难道你刚刚不正是在讥讽我是一个有着多张面孔的变色龙么。”
“你是龙,但绝非变色龙。”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畜牲,但不管是什么,总是要吃东西来填饱肚子的。你是要待这继续跟我斗嘴,好让我可以活活饿死,还是现在马上去厨房给我做点吃的来?这么晚了,我想等我吃完面也用不着去看孩子了,孩子应该早就睡了。”
“这你可就错了,三岁前的孩子最闹腾了,指不定晚上什么时候就醒了。万一孩子醒了见不着父王,特蕾莎她们可不一定能哄住孩子。”
“屁大点孩子懂的什么事,谁哄不是哄啊,再说我今天真的是累坏了……你是不知道,这哭临可真是门力气活,我嗓子都有些哭哑了。拜托不要用那种看渣男的眼神看着我好不好……我会觉得内疚的。”
“启仁!”
“放肆,本王的名讳是你可以直呼的吗。不过话说好像真的有段日子没人叫我名字了,刚才突然被你这么一叫,我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就好像你叫的是别人的名字一样。啊呀……我最近好像在长智齿了,后挫牙的位置好不舒服。”
“影响进食跟睡眠么?”她关心的问。“生理上都还好,就是我心里总感觉不自在,烦的慌。”他说。
“既然不影响吃东西跟睡觉,那就别在我面前哼哼唧唧的,大不了到时候带你去把它给拔了。”
“说的好轻松啊……合着智齿不长你嘴里你就无所谓了。”
“那我现在就找人来给你拔了?”
“不要……我讨厌看医生……”
“那我亲自来给你拔吧?姐姐来给你拔牙,你总不会紧张了吧?”
“别开玩笑了……你学会牙科么就敢给人拔牙……万一弄出事故来了怎么办……”
“笑话。我是谁啊,我可是学贯古今,身兼百技的左臣……咳咳……纯子王妃啊。区区一个智齿,小事一桩罢了。你别看我平时好像挺女汉子的,其实我会的可多了,拔牙嘛,先给你照一个片,然后打一针麻药,等你醒来的时候就一切都搞定了。”
“虽然你好像是很自信的样子,但是我还是有点怕……要不等它先长两天?”
“还等?要是等到发炎了可就糟糕了,趁着现在还没发炎,让我趁早给你拔了以除后患。”
“说拔就拔,太过儿戏……我想还是过两天再说吧。只要不碍着什么事,也没有必要……咳,没有一定要拔的必要吧?”
“今天不拔,明天发炎了再想拔,可就没后悔药买了。”说完,她静静的一句话也不再说,只是看着他,像是在给他做选择的时间。
启仁握过妻子的手,微微一笑:“明天一定让你拔,现在时间不早了,也罢……你既离不开我,那就不叫你去煮面了,我知你上周又买了许多零食,怎么?藏着准备开店呢?还不快拿出来给你亲爱的夫君大人解解馋啊,想吃独食是咋的。”
“准又是特蕾莎告的密,这个女人她活脱就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一个眼线,夫君可真是好手段。”
“别冤枉人,我是自己猜的,既然真的有,就请拿些来给我填饱肚子吧。”
“想要维持一个好的身材不容易,夫君还是不要碰那些东西的好。”
“这话说的,就许你吃,倒不许我吃?我看你平零食甜品的什么的吃的可不少,可是身材却还是依然很完美,一点也不像生过孩子的人啊。”
“你别跟我比啊,我是属于动漫里那种两大碗肉加十碗饭也长不胖的角色属性,可你就不同了;难道你没听人说么?——男人可比女人更容易长胖。”
“你既不给我吃零食,又不去给我煮面,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想饿死我对吧。”
“谁要饿死你了,这不是聊的忘记时间了吗,我这就去,这就去。”
“别光嘴上说的好听,你倒是别坐着了,赶紧挪挪你那一米一的大长腿啊。”
……
“哎,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说,“咱家里好像只有泡面跟意面,并没有你要“素面”,以上两种面请问你要吃哪一种?”
“随便啦,别往里面加荤腥就成。”
“夜深了,偷着在家吃一点,没人知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谓不知?”
“行吧,既然你坚持的话。”
“我就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别当真,记得给我放肉,另外再煎个蛋,如果还能加根火腿肠就更好了。另外再给我拿一瓶带果粒的那种果汁,我要喝牛奶草莓味的。”
“哪来的这么多的要求……三更半夜的还吃这么多,也不怕不消化;最多给你泡个面,加根火腿肠。”
“那你还不快去泡啊?我都快饿死了我。”他撒娇道。
……
第二天。
启仁入宫自请前往武藏野陵为先帝守灵,为期一年。守陵期间,他便不可再把自己当成是高高在上的亲王,而只可以当自己是一个吃斋念佛的小比丘,以图深居简出于八王子市,扬仁孝之名于天下。
不久,他便着人为自己在帝陵东侧搭建了一座简陋的草庐,每日身穿麻衣,高卧于草庐之中,所做却无非只是读书写字而已。数周后,他又在草庐外的亭院里种了些韭菜,自耕自得,自给自足;闲暇时,他亦会坐在自己从林子里伐来的竹子所制作而成的竹凳上,在自己挖的坑填的水的池子里钓着自己养的鱼。他并不会吃那些鱼,况且他也根本不可能能够把鱼给钓上来,因为他的鱼竿上并没有鱼钩。
但尽管如此,明知钓不上鱼来的他却还是亲手编织了一个竹篮,每次垂钓之时,就放在那小竹凳的一旁。
适才提到,除了种韭菜跟钓鱼外,他还会用读书写字打发自己的时间,然而他的草庐中却只有两本书:一本黄历,一本周易。
他每次写字却也只写两个字,一字曰之“乾”,一字曰之“坤”。
那院中的韭菜割了又割,池子里的鱼钓了又钓,书是读了又读,字是写了又写;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然而韭菜是割不完的,鱼是钓不上来的,那竹篮也永远空的,唯有头发越长越长,胡须越来越密,而他的眼神,也变得越发的坚毅。
……
眼看一年之期就要到了,近日来,每次午后小眠之时,启仁便听得天边仿佛传来了钟鼓与号角之声,马蹄在耳旁回响,刀光闪烁在眼前;霎时,又闻雨声不断,风声大作。午夜梦回,又见黑白双龙腾于空,金光耀眼,大水滔天。梦醒,不知何解。
平成二年二月二十六日,农历二月初二。伴随着一场如期而至的春雨,启仁奉旨回京,真龙东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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