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应下赌约,乘机又做回了椅子上。她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交叉着自己的大长腿,而是规规矩矩地,就像个少女一样,双腿并拢,双手交叉平放在桌子上。这种坐姿,像极了一个认真听课的小学生。然而她只坚持了不到十秒,就从小学生升级为了中学生,然后又变成了一个高中生,最后,进化成了一个大学生……
大学生是怎样坐的?
那当然是一脸懒散,骨头发软,这不,她已经软到把脸都趴在桌上了。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她说,“真的,真的是很累啊。你上你的课,既然是听课,我用耳朵听就可以了。让我闭上眼睛休息一会。”
“麻烦这位听课老师,你听课的时候可不可以看着教材,拿出纸笔,记录一下本堂课的授课要点啊?”源的意思是让她时刻注意这雨宫的表情变化,并拿出警察手册,记录本次问讯的过程。
“真是的!”玄月忽然飙起了韩语,“自己不会记一下么,再说了那种东西有什么好记的,这里摄像机都没有开,记了笔录不也等同没记么。”她的语速就好像机关枪一样,快得源第一时间差点都没听清她是在说哪国话。
翻译成中文虽然字数不多,可以在韩语里却有足足几十个音,这么多的字词发音,她居然不到七秒就全部说完了,并且没有半秒的停顿。
源用卷宗拍了拍她的手臂,说:“故事这种东西,光靠一张嘴讲的话,未免太干燥了。不如角色演绎来的精彩。我想……”
“嫌一张嘴太干,嗯……”玄月坏笑,她调戏道:“那么两张嘴一起的话,不就不干了么?演绎什么的就算了,我没有这么大的戏瘾。不如我来帮你缓解缓解一个人讲故事的时候,嘴唇的干燥吧?”
“工作时间,正经一点。”
这并非警告,而是……提醒。
“来吧,既然你想的话,我们开始吧?”
“你是指演绎?”
“还能是什么……呵呵……你说呢?”
“我不想说……”
“好吧,需要我做什么,我要怎么配合你的授课?”
“现在还用不着你,坐在那就好。我这样说,只是为了先给你打一个预防针。”
“怎么?你一会又要开始变态了么?”她好像很懂的样子。心里甚至还有点小期待。
“什么?变态?”
“是的,变态。”
说着,她忽然打了一个响指。一脸带笑的,目不转睛的盯着源的脸。这让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又不好明问。倒不是怕一旁的雨宫听见什么,而是如果自己问她,打响指的原因,未免显得自己有点傻……m.bïmïġë.nët
而且还是在她的心里。
对于一个极其在乎自己自尊心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禁忌。
……
“雨宫先生,”源将响指的事给一笔带过了,他并不想去深究其理,“我也不想再跟你装什么了——我摊牌了。OK,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害怕。”
“我什么都没做过,我不会怕。警官先生请说。”雨宫神情自若,毫无一点异常。但是源确定他就是自己要擒拿的那只鬼,那只游荡在现世人间的恶鬼。一只比鬼还要令人恐惧三分的禽兽、恶徒。
“暂时,就当你没做过好了。”他一只手拿着卷宗,另一只手翻阅着,“1971年3月27日,受害人亦野诚子女士的尸体在位于XX路的XX孤儿院门口被发现。亦野诚子女士的职业为医生,年龄为31岁,感情方面则为独身。如此优秀的一个女人,居然是独身,不知是眼光太高,还是女强人的风范吓跑了追求者呢……咳咳,咱们不聊与感情无关的话题。其实我有一个疑惑……而在场的我们三个人中间,左臣警官和我都是大白痴,惟有雨宫先生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希望你可以为我解解惑。不知可否?”
“尽力配合。”他说。
“好!”源说,“根据犯人的犯案时间推算,第二次犯案距离第一次的时间是一个月,第三次则为二十天,第四次又缩短为了十五天。等到第五次,便是七天,第六次是五天……那么,我的疑惑就是,为什么在这种犯案时间递减的规律中,第七期案件中的死者遇害时间……反而比前一次要延长了呢?如果说,和前一天一样……或者是,只是延长了一天两天的话,我或许可以说……犯人或许在那个时间段,暂时控制住了自己的犯案欲望……可是,延长了足足五天!本应在3月23号再次犯案的他,为何把时间拖到了28号?是什么阻碍了他?”
说完,源停顿了数秒,用作间隙,留以给雨宫的作答时间。
“警官先生这可问到我了。”他笑着说,“我不是他,又怎么知道他为何这样做呢?适才警官先生说,自己是个白痴,我不敢苟同。堂堂神奈川警方的三羽鸟的妖羽,如何成了白痴?”
这句话很有意思,他虽替源否认了那一句自嘲,但却并没有把左臣玄月包括在内呢。言下之意就是说,那个女人,她才是白痴。
源并没有打算接他的话,而是转头对左臣玄月说:“左臣管理官有没有什么高见?”
“我的高见么,”她从桌子上把头抬了起来,“当然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发生了一些凶手原本没有设想到的情况,才会出现那种破坏规律的事情发生啊。”
“什么样的意外。”源问。
“这就得源课长自己去想了。我保证,在你把真相想出来之前,我一定会抢先你一步说出真相,赢下赌约。”说完,她又把头埋了下去,交叉着双手,给自己当枕头,惬意的睡起了小觉。
“雨宫先生,你可以设想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外么?”源看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说。
“我实在想不到……”他说。忽然,他的眼睛向右瞥了一下,说:“啊……有没有可能是,那个女医生长得很漂亮,雨夜凶魔一时间不想把她杀掉?”
“回答正确,至少……正确了一半。”说着,源一拍脑门,“啊啊啊,瞧我这脑子,我把书包忘在控制台了。我出去拿一下,半分钟就回来。”如他所言,大约过了二十几秒,他拿着一个黑书包回来了。源拉开书包拉链,从怀里掏出一顶假发,戴在了左臣玄月的头上,“现在,我们再来聊聊头发吧?”
“喂……别总在别人睡觉的时候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好不好。”
看起来好像源经常做这样的事情。
“你……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辞用句好不好。”源说。
“抱歉,请课长继续。”她说。
“好的,左臣管理官。”源说,“雨宫先生,现在请你把目光移向左臣警官她的头部,对,往上,往上,OK,就是头发!你别当它是假发,就当是真的好了,请问看到这样的一头长发,你有何感想啊?”
左臣玄月:“我本来头发也不短,你专门去买顶假发来干什么?洗过了没有?”
“洗没洗过自己不会摸啊,你不觉得润润的么?这就证明我有洗过啊。”
雨宫名也:“感想么,这顶假发看起来挺贵的。警官先生的工资待遇一定不错,早知道十几年前我也去报考警校好了,就算进不了职业组,到现在这个年纪也能混上个警部了。”
左臣玄月:“源课长问你问题,你只管正面回答就是了,何必东拉西扯。怎么着,又想吃榔头了么?”
雨宫:“左臣小姐真的很凶呢……”
源真浩:“哈哈哈哈,她这是和你开玩笑呢。她不会那样做的,左臣警官可是我们横滨市乃至神奈川县最漂亮,最善良的女警官了。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在之前这几个小时里,放心的把你交给她啊。”
雨宫:“警官先生太相信风评和标签了,一个人怎么样,光靠耳朵听,眼睛看,是不全面的。要用心去感受,才能知道。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任何事物和人,用眼睛看,最后都不如用心去感受。”
说完,他一如往常地,露出那讨人厌恶的,看似很友善的……假笑。
“九渊先生的名句,”源说,“陆王,陆王……我更喜欢陆王,而不喜欢程朱呢,尤其是朱!那位南宋的沧州病叟,我看他是真的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我与警官先生,真是知音难觅,相见恨晚啊。”雨宫笑道。
左臣玄月:“可得了吧,咱们这位源课长啊,一天到晚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就这样给你打个比方吧——这种人放在三国的时候,当着马孟起的面,他会夸别人是西凉战神,锦马超。而当着曹丞相的面,他会说,西凉孟起,素无德行,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弃信而起兵,害父弟下刀俎,疑韩遂而败潼关,背张鲁而降玄德……比昔日三姓吕布有过而无不及啊。”
她可谓是把身边的这个男人看得透透的了。虽然源嘴上不愿承认,可是他自己心里清清楚楚,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
可是他并没有什么好惭愧的,因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不止自己而已。这世上每个有脑子,有情商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源没有打断她,而是在一旁小声嘀咕道:“我要是见鬼说人话,还不得被鬼咬不可啊。哼……反过来我要是见人说鬼话,也还不得被人当鬼给收了?”
“行了,别嘀咕了。”她用胳膊撞了他一下,小声说,“假发戴着怪不舒服的,挑重点,快一点。别像平常那样啰嗦了。这个人是不会自己自首的,果断点拆穿他的谎言。”
左臣玄月抬起头,一脸期待的望着源。
“why……”他脸色一沉。源半蹲下身子,贴近她的脸,用手挡着脸,耳语道:“拆穿个鬼啊,你没看出我在套他话么。有证据我早就弄他了,这种禽兽我还和他啰嗦个毛线啊。”
以前源总不知道,为什么人在说悄悄话的时候要挡着脸。原来啊,人要挡的不是脸,而是嘴唇,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别人通过说话时的嘴唇而解读出你的唇语。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已经胜券在握了呢……”
“我还以为你十拿九稳了呢,快点快点,算你赢好了,快点帮我拆穿他的伪装吧。”
“别玩我了,要拆穿就快拆吧,我都快困了我……”
“困就先睡会吧,小月……这里交给我就好,来——接力接力!”源伸出手来,本想和她击个掌,却换来了她的一个白眼:“还接什么力啊……小源……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你自己左手拍右手好了。”
“别这么懒好不好啊!”源拉起她的手,而她却软绵绵的,好像骨头全都化了一样,一只手就任由源这么举着,该睡觉还照样睡。
“啪!”
这个掌击的,好像在吃自助餐一样,从头到尾,什么都要客人自己来。
“喂喂喂,别这样睡,”源说。他从书包里取出一个小枕头,“这个……拿去……”似乎有点不情愿的样子。
她一下来了精神,把头从桌子上抬了起来,并坐正了身子。玄月从他的手中接过小枕头,说:“看来你今天早上……额不,应该中午……你中午的商场没白逛,总归是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嗯……话说,你是专程为我买的么?为什么选了一个粉白色的啊?”
“别误会,这可不是我挑的……”源的表情有些尴尬,他急忙解释,“你也知道,我中午和谁逛商场来着。其实我是想买了自己用的,因为我知道,审讯一定会审很久……要是像你这个样子,趴在胳膊上休息的话,不小心睡着了,手会麻的。”
“听起来,你还是很关心我的……”
“我还是那句话,别误会……作为上司,关心我的搭档,同事,还有下属……都是份内应该做的。”
“我说的,就是这个啊……你解释的这样清楚,该不会瞎想什么了吧?呐——不会真的瞎想了吧?”
“我越来越怀疑,”源抿起并咬了一下嘴唇,说,“我女朋友是不是就是今天中午的时候被你给带坏了。平常她可不敢向今天这样胡闹……我刚才去她家里吃饺子了,饺子味道不错……就是没有蘸酱,吃多了有点腻。不过,总比吃不着要好啊。虽然剪了短发,可我觉得,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绝非常人若能及啊……有幸能遇到这样一个恋人,除了幸运,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知为何,源的话中,忽然有了几分挑衅的意味。而他挑衅的对象,貌似正是坐在自己身后方向的,雨宫名也。说到最后,他说话的语调,已经有那么几分刻意为之的感觉了。可是他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感觉。
果不其然。当源说完时,雨宫的嘴角忽然抖动了一下。
那是肌肉抽动……
人在憋怒时,常会如此。
伴随着那一下嘴角的抖动,雨宫名也的眼睛,从左臣玄月的身上,移动到了源的身上。
他的眼神之中隐约暗藏着怒火,从刚才开始,一直如此。对左臣玄月的怒火自然不用说,大家都知道是因为什么。而对源……为什么他也忽然敌对了起来。
……
审了一个晚上,有价值的信息的确很少。几乎就是没有。雨宫这个人,是一个很会打马虎眼的人呢,就像只狐狸,狡猾得很。可他越狡猾,源反而越确定,这个人绝对不可能“干净”。
天快亮时,累了一晚的源,眼看暂时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口供,便走出问讯室,叫来两个今天值夜班的警员,将雨宫押解回了拘留室,让他得以在拘留室的硬床板上睡上一觉,而自己,也就可以回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上一觉了……
亲眼看着雨宫被关进了拘留室,源这才又回到问讯室,轻轻拍了拍玄月的肩膀,叫醒了她,说:“起来了你,睡一晚了。”
“额~啊~什么啊……”左臣玄月睡眼朦胧,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你就不能放过我么,这特么才五点半啊。你烦不烦啊。”天没亮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哪怕叫醒自己的人是他,玄月也难免有些起床气呢。
“是是是……”源无奈一笑,“现在的确是从五点半没错。”他抓起她的手腕,并用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说:“可是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不到十一点你就开始睡觉了,到现在已经过去六个多小时了。”
“啊~不要烦我啊!”用力甩了甩头,把头上的,昨天晚上源给她戴的假发都甩飞了。玄月抽回自己的手,抱住枕头,口齿不清的说:“美容觉都是要睡十个小时以上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少睡一会,再过三个小时就叫醒我来。”
“原来你要睡这么久啊?”源说,“早知道干脆昨天晚上我就让你回家去睡好了。还待在问讯室里干什么呢?”
“唔……行行行,你说吧,要我干什么?”
“去拘留室的监控室,时刻注意雨宫的举动,留意他的任何异常。”
“你特么不会找别人去做啊?合着搜查一课就咱们两个干事么?”
“大姐,现在是年假啊,我特么我现在人手不足啊。事若不躬亲,还能派谁啊?”
……
“课长!课长!”二人的耳中忽然传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啊,课长,您果然在这里,左臣警官也在呢。正好,我有件大事……”
左臣玄月:“小点声,你没看到本管理官正在休息么。审了一晚犯人,真累啊。”
“什么?”源看向她。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好不好,昨晚难道不是我审的么?我从七点多审到差不多十一点欸。你审的时间是凌晨。凌晨啊,懂吗?已经过了十二点了,算今天。”
“理惠子,别管她。”源说,“请说你要禀报的大事是?”
“在……在……在藤泽市……”她像是一路跑来的,还有些没喘过气来。要说她这今天能跑能跳的,昨天源的按摩和良药,占去了一大半功劳。另外一小半,则是她自己强健,恢复得很好了。
“慢慢说,不要急。话说你是跑来的么?脚没事了?”
“啊……”她忽然一愣。随后说道:“课长!藤泽市内发现新的受害者,头发……头发……她的脖子上缠绕着自己的头发!”
“雨宫……”玄月小声嘀咕道。她坐正身子,说:“是雨夜凶魔的连环杀人么?”
“可恶……”源呢喃道,“在被我逮捕之前,他便已犯下了新的罪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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