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挽音眯了一下眼，适应了眼前的光线，瞳孔猛缩。
这个季节，莲花池的荷花早已干枯，奴仆清理后，荷花池里除了水，空空如也。
此刻，满池都是手掌大小的粉色荷花灯，中间有几朵巨大的白色荷花。
夜幕下，每一只灯都在散发着柔和的光。
随风在水面漂浮，影影绰绰，辉光连片。
像是夏季的漫天银河倒在了水里。
绿珠摇着小船在荷花池里慢慢前行，萧之在船尾坐着。
划到一个白色荷花灯旁边，绿珠停下，萧之用火折子点燃了荷花灯。
荷花灯里藏了烟火，红色火星窜上天空，炸开成一朵朵绚丽夺目的烟火。
这次制的烟花比上次好太多，一朵烟花足足绽放了七次。
东方醉从后面拥着谢挽音的纤腰，将下巴放在她发顶上，声音低醇，“这个是曲凌。”
绿珠继续划船前行，每到一个白色荷花灯旁边都会停下。
烟火不停在夜穹下绽放。
漫天华彩，花攒绮簇。
“这是赵芹全家。”
“当初赵芹之所以忽然要毒害你和白雅，是她母亲刘氏出的主意。”
“这个老妇又蠢又坏，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皆损的道理，只想着害死你和白雅，让谢思远独自霸占谢家的家产。”
“我绑了她全家，严刑审问后，剥了皮，做成了烟火。事后，佯装成他们全家出去探亲，坐马车跌下悬崖，尸骨无存。”
“本想早点放给你看，因为上次做的烟火实在太小，我一直在让斩玉阁改进，今天才全部做好。”
“过几日，等柳袅袅从大理寺出来，我把她杀了，再单独给放给你看。”毣洣阁
谢挽音仰头看着漫天烟火，双眸被映照的流光熠熠。
在认识东方醉之前，她从来没想过。
烟火可以如此残忍又美丽。
东方醉还在低声继续：“我知道，你最想杀的是皇上。等到时机成熟，我会亲手把皇上的血全部放出来，晒干磨成粉，再把他的尸骨烧成灰，做成最绚烂的烟火。”
谢挽音转过头，看到烟火的余光在东方醉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眼底藏着如海水一样无尽的缱绻。
这个男人，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残忍的话。
她扯了扯嘴角，轻声道：“皇上当初也是被设计的，他并不知道自己非礼了你的母亲。”
“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弑父是十恶不赦之罪，会遭天谴，会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即便你改姓那，也不能把他挫骨扬灰。”
“要杀他，也是我动手，你不可以。”
东方醉捧着她的脸，双眸含笑，“这辈子，我做过的坏事太多，不差这一件。”
“弑君同样是十恶不赦之罪，你不必弄脏手，所有遭报应的事，我来做。”
烟火慢慢落下，天穹再次黑暗一片，水榭周围挂的莲花灯，昏暗不明地照在两个人的脸上。
谢挽音定定看着东方醉，忽然红了眼圈，转过身，搂着他的腰，伏在他肩膀，无声啜泣了起来。
她到底何德何能，让东方醉为她弑父，为她下十八层地狱。
东方醉不知谢挽音为何忽然哭了，有些担心，“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谢挽音的泪水越来越多，把东方醉的心口晕湿了一块。
“夫君，我好怕……我怕你真的会遭报应……我怕下一辈子，即便我们受尽磨难，也不能在一起。”
她哭得肩膀颤抖，泪流不止。
东方醉僵了一下身子，用手轻抚谢挽音的后背，眯着眼眸，笑出了声音。
“这辈子，你好好陪我就行了。我不需要什么来世。”
“当真有来世的话，若你受苦受难，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你，然后把你还给项星剑。”
“他不会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还会竭尽全力对你好。和他在一起，你不用担心自己的夫君会遭报应，肯定能活得安然喜乐。”
谢挽音从小声啜泣，变成了失声痛哭。
她对皇后的恨，在这一刻，到了顶点。
没有她，东方醉会是人见人羡的那家嫡长子，不用坏事做尽，整日谋划着怎么报仇。
她真的害怕，害怕拿不到九灵花，这一世都没办法陪着东方醉走完。
绿珠划船载着萧之放完烟火，以为谢挽音会喜笑颜开，没想到，扭头看到谢挽音正抱着东方醉放声大哭。
她愣愣看着水榭里的两个人，有些难过。“萧之，小姐不喜欢烟火吗？她为何会哭？”
“都说几次了，要喊夫人，不要再喊小姐。”萧之刚才隐约听到了谢挽音的话，拿走绿珠手里的船桨，将船划到荷花池边，推着绿珠离开。
“夫人可能是感动哭的。”
“起风了，我在这里守着，你赶紧回去给夫人找一件披风过来。”
一句话，成功让绿珠从担心变成了欢喜，小跑着回去拿披风。
东方醉敛眸拥着谢挽音，什么也没说，任由她发泄心中的情绪。
谢挽音在他面前哭过三次。
一次是在悬崖下，被救后，遇到项菡，佯装哭，以此解释真相。
一次是得知杨老将军战死沙场的真相，崩溃大哭。
一次是现在。
他恍然有种幸福感。
这是谢挽音第一次为他哭，担心他会遭天谴，担心他们没有来生。
他从不信鬼神，更不相信今生来世这些东西。
这一刻，他想去信一次。
希望用来世，换取这一辈子陪着谢挽音白头偕老。
萧之站在远处荷花池边，神色复杂。
自从知道东方醉是皇子后，他总算明白自己为何看不透东方醉和谢挽音的宿命了。
帝后之命，非凡人可窥。
有时候，他很同情东方醉。
这世上没什么他在乎的东西，他一直孤单又残暴地活着。
娶了谢挽音以后，天生七情六欲不全的他，终于学会了爱一个人。
甚至爱到可以把一身血肉以及性命拱手奉上。
担心自己体内的毒没法解，恨不得把所知所学全部教给谢挽音。
为的就是，将来当真登上帝位，他死了，谢挽音依旧有能力掌控整个朝堂。
幸好，谢挽音没有辜负他。
愿意付出全部来爱他，陪他卷进浑水。
就像此时此刻，谢挽音会因为心疼他而大哭。
来世？
谢挽音的担心完全是对的。
东方醉这辈子坏事做尽，谢挽音陪着他造孽，下一辈子，两个人都会吃尽苦头，受尽磨难。
萧之长长叹息一声。
世间轮回，无非就是爱恨情仇，这一世未完成的，下一世继续。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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