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和上场不同的是,这场体格更强壮的龙姜是被揍的对象。
“你这是什么妖——呵!”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龙姜,手刚伸到阿好的脸旁,就又被拧着手臂丢出去了。
“角抵”说起来,并不算是什么以弱胜强的本领,如果体重相差过大,想要获胜同样需要很大的努力,譬如之前阿好借着子昭喂招时那样。
但偏偏,体格更加魁梧高大的爻我出于“公平”没上场,而派出了自己的弟子龙姜,这龙姜一看,便走的不是力量型的路子。
所有人都被龙姜一次又一次的被抱摔、被击倒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唯有曾经做过阿好“喂招”对象的子昭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无力,并对于那个“有勇气”的龙国武士寄于深深的同情。
“别挣扎了,逃不开的……”
子昭可怜地看着还试图用各种方法“突破”的姜,在心中怜悯着他的韧性,“你使出的蛮劲越大,被摔的就越重哇!”
这是一种以技巧对抗力量的方法,但在这个没有“技巧”的蛮荒世界,这样的技术是可怕而诡异的。
这不像女羽那样靠着躲闪动作活生生把人累死耗死,那样的战术是有迹可循、可以让人理解的,但这种似乎连人都没碰到就把人抛出去的战技,就比较可怕了。
尤其把人抛出去的,还是那位看起来娇滴滴的庞国王女。
这样的场景即使对旁观的人来说都不可思议,作为当事人被按在地上摩擦的龙姜更不必言说,他内心的惊骇和诧异,已经到了快要掀起滔天巨浪的地步。
虽然看起来并不强壮,但姜从小就经受过族中勇士的严格训练,从还不会走路起就学着挥舞武器,话都说不利索时就能眼睛都不眨的捅人。
这么多年来,死在他手里的人,有不满周的婴儿,也有威风凛凛的国主,他曾与狼群搏斗而最终生还,也曾中了别人的圈套被困十几天,全靠吃树皮喝尿活下来。
但他面对这位庞国王女这种诡异的能力时候,他破天荒感到了“害怕”,比他当年面对狼群时更甚。
因为现在他面临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伸腿踢人,那条腿是怎么拐到自己背后去的!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挥拳击倒对方,怎么最后倒的是自己!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击中了对方的要害,为什么对方连闪都没闪,自己就被甩出去了!!!
不不不,这不是搏斗,这是巫术!
这女人不是什么将军,她是个巫婆!!!
“我不……”
我不打了,我认输!
心理完全崩溃的龙姜不想再被当做沙包一样砸来砸去,他伸出手,干脆地想要认输,逃离这噩梦一般的场景。
然而那个狡猾的女人,居然在她还没说完话时就像是毒蛇一般勒住了他的脖子,把他的脸再次紧紧按在了地上。
从角力到发力的过程,不过是一瞬而已。
“呕呕……”
喉咙被压迫的恶心感让他不住干呕,眼睛里也因为这样剧烈的反应产生了生理性的泪水。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尊重你的选择,不会逼迫你认输的。”
这个狡猾的女人摆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在他眼泪禁不住地流出时松开了手,好整以暇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别哭,你可以继续尝试攻击。”
谁他娘的哭了!
话都让她一个人说了!
名叫姜的武士几乎是在禁锢被解除的一瞬间便挣扎着坐了起来,狠狠地一擦眼泪,用“凶狠”地眼神瞪向阿好。
只可惜,如今他这哆嗦着嘴唇、眼角微红的样子,再配上起身时娇弱无力的样子,那一眼非但没有凶狠的气势,反倒像是在对他的对手抛媚眼。毣洣阁
双方重新站起对峙,阿好的衣衫略有凌乱、头发也被汗染湿,有几缕卷曲的头发紧在额头上,除此以外,一切安好。
反观龙国的姜,脸上满是被砸出来的青肿,右手胳膊已经脱臼,露出的左腿膝盖关节肿起两个拳头那么大,上衣尤其是衣襟部位早在拽扯时被撕裂,他可以说衣衫褴褛的在战斗。
“咦,你不进攻了吗?”
阿好像是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那样拂开额头上的碎发,无奈地说,“你们这些龙人难道都是这样的吗?又不肯主动认输,又不愿进攻,难道还想我再次认输?”
爻我和龙姜的面色都是一变。
这便是在嘲讽他们技不如人,只知道靠死缠烂打逼着别人认输了。
这下子,就连一旁的庞人和土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好了。
所谓的“死战不退”,第一次使出时还能博取别人的同情和尊敬,尤其当面对的还是筑昭那样巨人一样的可怕男人时,这种视觉上的冲击更强。
但现在龙姜面对的是体格明显不如自己的年轻女人,在这种明显单方面挨打还赢不了的情况下还死不愿认输,就不是“勇敢”,而是“无赖”了。
“我……谁说我……”
龙姜强忍着剧烈的干呕之意,挣扎着准备投降。
“既然你不想进攻,那就换我来好了!”
可惜离得较近的阿好脚步一错,揉身向前,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求饶。
她一反刚才防守反击时的以逸待劳,像是为了打消对方用“拖延”战术取胜的妄想似的,向着已经彻底失去反抗之意的龙姜发起了狂风暴雨般的进攻!
砰!
只见这位庞国王女一个滑步侧身,手肘猛地击向龙姜的左眼,后者只来得闭眼,左眼眶已经正中一击,痛得他捂住脸弯下腰。
对方刚弯下腰,阿好已经双手拉扯着对方的肩关节,就着他弯腰的姿势一个膝撞,径直撞向龙姜的腹部。
“呕——!”
这一下直接撞到了龙姜的胃部,他是真的吐出来了。
“怎么这就吐了?”
阿好连连退步,嫌恶地和对方拉开一段距离,掩着鼻子问:“还继续打吗?”
“你,咳咳,你是故意的……”
她就故意朝着偏上腹的方向顶,明明下腹部才是要害!
还故意不让他先开口认输!
“笑话,你我比武,我不是故意攻击你,难道还是无意不成?”
阿好活动了下手肘和肩部,皱着眉训斥。
“我又没有故意在抱摔时趁机扭你的脖子,也没有故意在你背部着地时砸断你的脊柱,更没有在锁死你头颈时故意让你咬断自己的舌头,怎么就能叫故意了?”
她说话时的表情太严肃,她训斥时的语气太坦荡,以致于除了爻我将军和龙姜,没有人听出了其中的威胁。
可龙姜却在对方喝问之后,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他这一场比试,可谓是被对方玩弄于鼓掌之间,大脑完全被怒火和懊恼充斥,根本做不到有效的反击。
但因为他受到的都是皮肉伤,所以他更多的是在惊惧自己完全弄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却并不担心自己有性命之忧。
加上上一场这位庞国王女的主动认输之举,也让他们下意识的认为,这个女人是个心慈手软之人,是不会在比试中要人命的。
所以他才敢在被制服后,继续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但现在,在这个女人提醒过后,龙姜回想起自己那些疾风骤雨般被抛出、被制服的经过,对方每次都在他彻底无法动弹之后,挑衅般地在他脊柱、脖子和额头各处轻佻的拍打过。
他原以为这是庞国人对战败者的某种侮辱,现在仔细一想,对方既然表现出一种重视“荣誉”的样子,自然是不会这样故意折辱对手。
所以,那个女人是在……
龙姜见鬼般看向阿好。
——是在提醒他,他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你们这些龙人怎么回事?这场比试本来就只是考验双方的战力,既不是颜面之争又不是生死之战,最后雇不雇你们也是我们庞人的自由,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肯认输了?不肯认输就能改变什么?”
对外交涉是女萝的任务,此刻她就对此大为不满,“你们派出的这个将军的弟子明显就不是我们王女的对手,现在还吐了自己一身,难道还要逼我们王女对着这一堆污秽之物动手吗?”
“认输吧。”
子昭出于对龙姜的同情,也跟着朗声劝说,“连我都不是王女的对手,和她比试时只有按在地上打的份儿,你们又何必如此倔强?你是未来的龙国将军,留着性命继续出使不好吗?”
同样感到毛骨悚然的还有龙方的爻我。
和其他人不同,他是知道姜的心计和本事的。
一开始,他还以为姜是故意示弱,甚至觉得他飞出去的架势太夸张了点,一看就知道是在“演戏”。
但随着后面他身上的伤处越来越多,爻我也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可那时候庞国的王女已经不肯给姜开口认输的机会了,所以他和大部分人一样,只觉得姜是意气使然,脸上挂不住,不肯承认自己会输给一个娇弱的女人。
现在爻我听出了阿好语中的威胁之意,知道姜要不投降这个女人就要“不小心杀人”了,哪里还敢让这场比试继续下去?
眼看着姜剧咳结束,直起身要喊什么,爻我当机立断地抬起手臂。
“不用比了,我们认输!”
姜刚想认输的话被爻我蓦地打断,顿时恼怒地瞪视了过去。
无论爻我对他吹捧的多高,他现在的身份就是个普通的护卫,他因为技不如人而不甘认输,和他们的首领怯战认输是两码事。
他可以认输,但爻我绝不能先提。
提了,就坐实了刚才他眼见着自己的武士差点被那个巨人打死而不认输是刻意为之,是因为那个武士的命在他眼里无关紧要。
爻我认输了,别人该怎么想?
换成自己的弟子挨打,就忍不了了?连输赢都算了?
“小祖宗,我这还不是为了救你的命!”
爻我却不知道姜在懊恼什么。
他哪里敢让龙姜出事?看到姜在愤恨地瞪视自己,还在心里委屈地抱怨。
“打又打不过,对方又不把你当回事,真打死了怎么办?”
“行,那就罢手吧。”
这边,阿好的目的既已达到,便一改刚才的严肃无情,不再做出继续攻击的姿势。
龙姜被对方的不要脸呕得喉间生甜,咬牙硬生生把那口血咽了下去。
“土王,爻我将军既然已经认输,那这场比试,是我们庞赢了吧?”
宗卿泉更在意的是这场比试后面代表的东西,趁着己方大胜,他替王女提出她不方便说出的拒绝,
“战场拼杀不是街头斗殴,现在我们一致认为,要雇佣龙人,最好还是要经过慎重考虑。”
“哎!”
面对这样的结果,土王只能一声长叹,苦笑着劝说,“谁能肯定地说能打败你们的王女?阿好毕竟是生来就被预言‘战无不胜’的人,她受鸮神庇护,普通人连接近都难,人意如何和天命对抗?就看前面两场,这些龙人还是配得上勇武之名的,你们要不要再考虑看看?”
“要做我们的盟友,不能只有武勇。”
宗卿泉摇着头,“您说他们地处偏远,见识浅薄,我认为这便是最致命的缺点。怀桑不是什么蠢人,他掌军多年,狡猾且善忍,又知人善用,面对这样的敌人,只要有一瞬的轻敌,倾覆就在眼前。”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土王知道自己再劝就显得另有所图了,只能不甘地收回了自己的好意。
至于让阿好生孩子之类的事情,自然也不好再提。
庞国的卿士在为了自身的利益与土王周旋,而场中,负责侍奉王女的侍人已经捧起了之前王女脱下的外袍,正在服侍阿好更衣。
本质上,阿好还是个务实之人,所以虽然为了“体面”而穿戴着能闪瞎人眼的华裳和美饰,但最里面还穿着便于行动的窄袖便服。
也幸好她里外兼顾,今天被人挑战时才没有出丑。
她的角抵再强,也没有穿着这么碍手碍脚的衣服赢的道理。
阿好也舍不得弄坏这么贵的衣服。
出门在外,能省一点是一点。
“土王说,您得到了天神庇护,所以您击败我,靠的是神术吗?”
就在侍人们细心地整理着阿好的袍袖时,被龙人搀扶起的武士姜一瘸一拐地来到了阿好的面前,声音仿佛是从齿缝中逼出来的。
“我确实受到天神庇护。”
阿好大概知道他来确认是为了什么,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她向来很有耐性。
“但我击败你,靠的不是神术。”
龙姜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不信的表情。
承认自己是被“神明”打败,总要比承认自己是被个女人打败要令人甘心的。
“我会胜过你,是因为你轻视了我。”
阿好知道他是想让自己的脸面好过点,索性就把话说个明白。
“你觉得我是个女人,不需要多费心思,所以并不把我当做势均力敌的对手,一开始向我攻击的部位都是脸面这样无关紧要之处。”
她好笑地问:“你是觉得我怕丢脸、怕伤了自己的姿容,所以你一打我的脸,我就会认输求饶吧?”
“嗯。”
姜抿了抿嘴唇,应了一声。
“你一上来就没用全力,就给了我使出全力的机会。”
她的体力还是不如这些以战斗为生的汉子的,但借着那些以力打力的技巧,她在短时间内却不会落败。
尤其她的战法奇怪,大部分人一开始都会被摔懵了,不能立刻想到回击的办法。
“等你想要用出全力了,已经没有反击的机会了。”
他的重要关节受到她的“崩劲”伤害,脱臼的脱臼,扭伤的扭伤,无法行动如常。
“我虽是庞国的王女,但武艺是从来没有落下的。可你却严重低估我们庞的女人,尤其在你亲眼看过女羽的武力之后……”
阿好龙姜来自男人掌权的国家会听不懂,解释道:“如果我看不起你,只会因为我处处比你都强,不会因为你是个男人;但你看不起我,只因为我是个女人,这毫无道理。你会输,这是其一;”
“是。是我狭隘了。”
这个姜倒是挺能屈能伸,相当干脆地承认。
“你走路的姿势和其他人不一样。我看你的双腿有点内弯,行动间下意识将重心向下,视线总是朝前而不是向下,这说明你有骑//乘的习惯。我见过来自西边的行人,知道西边有些人擅长驾马,能够长时间骑在马上行动,用来替代自己的双腿走路……”
阿好的目光扫过姜的下//身,“我当时怀疑你便是这种情况,所以进攻的多用的是抱摔和侧击,长期骑马的武士应当并不擅长应对来自下盘的攻击,我猜对了,你被摔得很惨。你会输,这是其二。”
她看见他的眼皮子突然跳了下,迟疑着问:
“擅长骑马作战的,据我所知只有西边的多马羌。你叫姜……所以,你是羌人?”
羌和姜的发音是一样的(此时),但写起来却不一样,一个是赶着羊的男人,一个是赶着羊的女人。
但因为炎帝部落以“姜”为姓,所以诸国之中也有不少姜姓之人,他们来自同一支祖先,既炎帝神农氏。
这是上古就有的传统姓氏,随着通婚流散到各国,所以这人一说自己叫“姜”,他们都把他当做祖先来自姜水的炎部后人。
唯有阿好在观察了对方的言行举止后,觉得对方不太像中原的人,倒像是更西边的羌人。
那他说的恐怕不是“姜”,而是“羌”。
这人只是仗着别人会先入为主,肆无忌惮的用真实身份嘲笑他们而已。
“我不知道王女您在说什么呢。”
“姜”满是肿胀的脸上挤出一抹难看地讪笑,“什么羌不羌的,我是将军的弟子,从小在龙方长大,是土生土长的龙人,可没去过更西的地方,也没见过什么多马羌……”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渐渐带着愤怒和不甘:“您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大概在高贵的您看来,我们这些来自西部蛮荒边陲的野人,和更蛮荒之地的羌人也没什么区别吧?”
姜沙哑着声音控诉着。
“否则,您怎么会将狩猎羌人为奴隶的龙人,和那些低贱的羌人混为一谈呢?”
“到底是谁瞧不起谁呢?”
阿好的目光犹如实质,犀利地回视,“你口口声声强调我的‘尊贵’,觉得我们瞧不起你们的‘贫弱’和‘低贱’,这是何等可笑的自尊心啊!”
她从小就陪着母亲接见各国使者,像是这样出身积弱之地却又不甘心、将自己的碌碌微微归结在国家贫弱和出身低微上的人,阿好也不知道见了多少。
“我是王女,从小便学习如何治理我的国家,如何让我的国人过上平稳富有日子,如何平息内忧外患。”
阿好理所当然道,“我所享受的一切,都建立在我的付出之上。包括我的母亲,我的祖母,我的祖先,我们都是在先让我们的国家维持稳定富裕之后,才享受这一切的。所以,我们的付出配得上我们享有的‘尊贵’。”
她的视线投向那些外表寒酸,举止粗鲁的龙人,眼中并无鄙夷之色,只有可惜。
蓦地,她的视线转向姜,眼中有着一抹了然。
“你才是这些龙人的首领吧?爻我只不过是你们推出来的傀儡罢了……”
这下,龙姜,又或是龙羌,在这位王女面前真有点站不住了。
“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伪装自己,但与其嫉妒别人嫉妒的发狂,觉得自己过的不如别人只因为出身不好,不如想想如何让你的国家强大起来吧。靠掠夺别人和牺牲自己获得的生存,必定是不能持久的……”
想到龙人生存的方式,阿好不太认同地摇了摇头。
“对处于你我这样位置的人,自怨自艾这种事……”
但继而一想到她现在面对的困境,阿好也没有了对这位不知是姜人还是羌人说大道理的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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