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若霖隔得很远听到了对面的欢呼尖叫声,时不时关掉的灯和又倏然亮起的光,她仔细想了想。
可能是在庆祝这个特殊的日子吧。
她回身看到自己房间里堆砌着的两箱书本,都是她高中的时候用的,以后这些书也会用不上了,但是她也一直没舍得扔掉。
钱若霖看着看着去关了自己房间的灯躺在床上,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消息,朋友圈今天出奇的安静。
大家应该都在狂欢和庆祝吧。
她知道班上有的女生约好了在高考结束以后一起去喝酒,一起去疯,那些压抑了三年的情绪终于得以释放。
她也知道班上有些男生早就决定好了高考结束那晚要去网吧通宵。
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庆祝这这场毕业,没有人会关注手机上的消息。
钱若霖翻来覆去没能睡着,又想起钱成益刚刚说的那些话,她刚刚一直都没哭,现在回想起来却还是觉得有些酸涩。
何欣跟钱成益离婚的时候,她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何欣跟她说要带她去游乐场。
小时候的钱若霖跟何欣的关系就不是那么好,她一直都是黏着爸爸比较多,但是年纪小也不会想那么多,她只是跟妈妈没有那么亲密,但毕竟还是妈妈。
所以当时何欣主动提出来要带她去游乐场的时候,她的心情是雀跃的,穿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条裙子跟她一起去,临走之前在家里的穿衣镜前臭美了很久。
“妈妈,这个裙子好看吗?”钱若霖问,“爸爸说这个可好看了。”
何欣笑了笑,蹲下来揉她的头发:“当然好看啊,若霖小公主穿什么都好看的。”
“那就好。”钱若霖说,“对了妈妈,爸爸今天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好不容易去一次,钱若霖当然是希望一家三口能一起的。
他们一家人好像总是很少相聚在一起,不是何欣工作忙就是钱成益工作忙,就算是这样钱若霖也没说过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很优秀的律师,要帮助很多人,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不能像别人的妈妈那样照顾她。
而钱成益也在事业的上升期,公司刚刚起步,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亲力亲为。
钱若霖懂事,知道爸爸妈妈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她从来都不会缠着要他们带她出去玩,更多的时候她都安静的呆在家里。
但再怎么懂事,都还只是个孩子,她的心里依旧对这个家庭抱有期待。
所以何欣主动提出来的时候,那天钱若霖是真的非常开心。
那天让钱若霖记忆犹新,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何欣开心地带她出门,还在游乐场给她买了棉花糖,何欣把棉花糖递给她的时候,像是蛊惑一样对她说:“若霖啊,以后你想要什么妈妈都给你买好不好?”
“以后你想去哪里妈妈都陪你去,妈妈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钱若霖当时接过去的时候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也没有细想,那个年纪也不会多想,她只是觉得今天的妈妈好像跟平时不一样。
她经常听别人说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女强人,经常听人说何欣在事业上是很成功的,虽然缺少一些陪伴,但是钱若霖其实是骄傲的。
她为何欣感到骄傲,自己的母亲是这样厉害的一个人,跟别人的妈妈不一样。
但是何欣这番话,却让钱若霖觉得何欣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天她玩得很尽兴,还想着这周老师布置的周记她一定要写这件事,顺便把自己对爸爸妈妈的爱都写出来。
当天下午她们回去以后,钱若霖看到何欣开始往大行李箱里塞东西,钱若霖在旁边看着,疑惑道:“妈妈又要出差了吗?这次带这么多东西吗?”
何欣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说:“嗯……”
那天钱若霖看到何欣收拾到一半,去了她的房间,把她的东西也收了起来。
“妈妈?你收我的衣服干什么?”
“若霖。”何欣回头,“我们要走了。”
钱若霖站在门口抱着自己的布偶娃娃,声音都开始颤抖:“走?去哪里?”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也感觉到这个事情不太对劲。
“若霖,妈妈不想骗你。”何欣还在往箱子里塞着东西,她叹了口气,“我跟你爸爸离婚了。”
钱若霖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就哭了,但是她忍住了。
身边有的同学的家庭其实也是分开的,钱若霖从来都没有觉得单亲家庭有什么奇怪的,她从小就知道。
因为爸爸妈妈也是人,就像自己跟好朋友一样,有时候也会吵架,吵得很厉害的时候也会分开。
但是这件事突然之间,没有任何征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钱若霖的声音颤抖着,问:“爸爸呢…?”
“你爸爸把你交给了我,让我好好照顾你。”何欣说,“你现在要给他打个电话吗?”
钱若霖点头,转身跑到客厅用家里的座机给钱成益打了电话。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电话那头冰冷的机械的女声一遍遍的传来,不管她怎么一遍遍地打过去,都是这句话。
何欣在那边把东西都收拾好,她拿着超大的行李箱,回头对钱若霖说:“若霖,走吧。”
钱若霖连电话的听筒都没放过去,僵硬地转身:“我们真的要离开吗?”
“嗯。”何欣说,“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现在很难接受,但是……”
“我跟你爸爸已经分开了,之前没有告诉你是害怕影响你,而我们讨论之后,决定让你跟着我。”
钱若霖摇着头,不敢相信钱成益会这样抛弃自己,他每天工作再怎么忙,都会早上起来的时候开门轻轻地跟她道别。
钱成益不会表达地太明显,但是钱若霖知道父亲爱自己,他做的努力都是为了她能过得更好。
钱若霖甚至记得,过年的酒桌上,钱成益喝醉了还在跟友人说:“我钱成益啊,这辈子就算是去修车刷鞋,也一定要赚钱让钱若霖过好日子。”
钱若霖把那句话记了一辈子。
所以她不会相信钱成益会抛弃自己,会狠心地就这样把自己交给何欣,完全对她不管不顾。
甚至连电话都不接。
何欣还站在门口催促她,说:“若霖,我们得走了,我知道你现在还是很难接受,但是这是事实。”
“你今天问我你爸爸在哪里的时候我没能回答,因为他已经没有打算陪着你了。”
钱若霖自己想到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崩溃,但是这句话被何欣说出口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心里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
爸爸不会陪着她了。
钱若霖抱着手上的布偶娃娃,一边哭一边被何欣牵着走。
何欣带她去了另外一个家里,钱若霖都快要逼自己接受这个结局,因为这么多天,钱成益真的完全也没找过她。
就在一切看起来按照轨迹发展的第五天,这个新家里突然来了个男人。
那个男人年纪跟钱成益相仿,全身上下穿戴的东西看起来就价值不菲,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种贵气。
钱若霖看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叔叔很有钱。
她站在门后,看到何欣走上去笑脸盈盈地迎接了那个男人,看到何欣过去伸手拥抱了那个男人。
钱若霖一直以为何欣就是不太爱肢体接触,不太爱跟人这样亲昵。
她这一刻才发现自己错了。
在这个家里的第六天,那个男人带来了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也是怯生生的,不太爱说话。
她看到何欣的第一眼,眼神颤抖着,突然就红了眼眶,脱口而出呢喃出了一声:“妈妈……?”
何欣弯着眼睛笑,蹲下来,很温柔地揉了揉那个女生的头,跟她揉自己头发的样子一模一样。
甚至,更温柔更亲和。
钱若霖依旧站在后面看,第二天一大早,她趁着所有人都还没有醒,穿了一双凉鞋跑了出去。
她手上没有带钱,这个地方离原来的家有些距离,她硬是鼓足了勇气,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和询问路人。bïmïġë.nët
一步步地走到钱成益面前。
“爸爸,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那个家里,何欣有人陪伴了,她在不在都可以,她甚至还有些多余。
但是这个家里,只有钱成益一个人孤零零的,她不想钱成益孤零零的。
钱若霖回忆完,起身扯了纸擦干了眼泪,发了一条朋友圈。
【我真的好讨厌吃棉花糖。】
她还自己给自己回复了一条,【酒这个东西,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酒让人醉,却又让人能说出埋葬在心里的话。
钱若霖起身又站在窗口透风,她刚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手边的手机突然亮了。
屏幕上显示着:“林灏邀请你进行语音通话”
钱若霖没接。
天上的星光像是被碾碎,散落在她房间的一角。
她握着手机看了很久,看到林灏一遍遍地给自己打了个很多个电话,她一直都没有接。
与此同时想起的是,曾经的自己一遍遍打电话给钱成益的模样。
他要是再打一个,就接吧。
钱若霖这么想着,手机紧接着又想起了微信电话的来电铃声,叮叮叮地一下下响在她的心上。
“喂?”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要被风带走。
“钱若霖…!!”对方的声音很急,“你在哪里?!”
“在家。”
她这么回答以后,那边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又问了一遍:“真的在家?”
“当然啊,这么晚了我还能在哪里?”钱若霖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在自己生闷气。
“你在家就好。”
“……”
沉默了许久,钱若霖能听到对方安静的呼吸声,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钱若霖咽了咽口水,问:“怎么了?”
她可没觉得林灏这么急给她打了这么多电话,只是为了问这么两句话。
“你在家就好。”他又重复了一次,声音也比刚才沉稳了许多,“我看你朋友圈动态…还以为你在外面喝酒。”
钱若霖低低地“哦”了一声,刚刚要解释就听到那边很认真严肃地说:“我会担心。”
“真的会担心。”
钱若霖怔住,四周是寂静的,但是她的心跳是吵闹的。
这句话里面包含的暧昧不清比他以往任何时候,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要来得多。
就像是只是差那么一点就要跟她说喜欢了。
钱若霖浮躁的心突然被他一句话压下去了一些,因为他在担心,她能切实地感受到的,他那份紧张的情绪。
她的声音放柔了一些,说:“我没事,我只是在家陪我爸爸喝了两杯。”
“那就好,不过女孩子不要在外面乱喝酒。”
“我知道啦。”
他们之间的空气又安静了几秒,最后林灏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你还在生气吗?”
“嗯?”钱若霖下意识地接话,“我没有生气……”
女孩子的不坦诚和嘴硬似乎只是随口下意识的,她脱口而出以后才发现自己说的话一点信服力都没有。
“你在生气。”林灏很肯定地陈述,“并且是因为我。”
这下让钱若霖完全没有办法反驳了。
“我知道你很在意那件事,我没有打算瞒着你,也没有打算不告而别。”他顿了顿,叹气,“钱若霖,我没有骗你。”
钱若霖秉着呼吸。
“你问我,我们是不是也会天南地北各奔东西失去联络。”
“我跟你说我们不会。”
“我没有骗你。”林灏深呼吸了一口气,“我们不会失去联络。”
即便是相隔很远,我们也不会走到形同陌路那一步。
钱若霖觉得自己的嗓子间有些紧,连出声都变得困难,最后她小声地问:“所以你要出国是真的对吗?”
“嗯。”少年的声音也闷闷的。
“所以我以前问你想读哪个大学的时候你一直没说,只是因为其实早有安排。”
“嗯。”
“我知道了。”钱若霖吸了吸鼻子,“那我祝你……”
其实她早就接受了,她比别人更能体会到突然的分别,也别人能更快地接受离别,因为曾经何欣突然带走她,她早就知道不管接不接受,事实不会改变。
她有资格让他不要走吗?没有。
她有资格对别人做要求吗?没有。
她既没有资格,也没有这个想法,大家应该各自精彩,各自成为更好的人。
钱若霖压着涌上来的酸意,胸腔里的那口气堵着,她却放松了语气,用最轻快地语气跟他一字一句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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