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逸羽叫停了张士纯的脚步。
张士纯疑惑拱手,“王爷还有吩咐吗?”
“我叔父尸骨无存,一直是我爹心中的憾事。我想,如果我能迎回叔父的遗物,我爹定能稍感宽慰。还是让漠北专使过来,我亲自问问他。”君逸羽斟酌之后,抛出了君康逸当借口。
王爷怎么突然改主意了?张士纯越发不解,他不愿横生枝节,劝道:“君相最是顾全大局的人。依下官之见,王爷不必为君相顾虑。”
君康逸是当朝左相,所以张子纯尊称他为“君相”。
“我知道,我也会以大局为重。只是把漠北专使叫来问问,试试能不能拿回叔父的遗物。”
荣乐王与漠北的界限有目共睹,陛下派来给荣乐王当议和助手的人员,也大多是翼王府故旧,可见信任十足。张子纯听出君逸羽的坚决后,觉得君逸羽当众接见一次漠北专使,也无伤大雅,便不再多言。
娜音巴雅尔的专使很快来到了君逸羽的大帐中。
来人并不陌生,是赤古。
赤古是“安旭木都格”曾经的护官。君逸羽流落漠北的日子里,除了娜音巴雅尔之外,赤古是她相处最多的人。
冷不丁见到熟人,关于漠北的记忆蜂拥而至,让君逸羽有些恍惚。
天熙五年娜音巴雅尔出使玉安时,赤古不曾随行。但是两年多下来,哪怕漠北的幼童也知道:娜音巴雅尔公主珍爱的“安都忽彦”,竟然是华朝的荣乐王!
可是安都忽彦怎么会是荣乐王呢?!
赤古记得,当年漠北时疫,安都忽彦不顾个人安危,替公主去了治疫所,还险些死在了那里。即便到了弥留之际,安都忽彦心心念念的,也是帮公主稳住局势……还有五部叛军围攻鲁勒浩克之际,也是安都忽彦挺身而出,才让鲁勒浩克转危为安。
将安都忽彦对公主不求回报的付出看在眼里,赤古嘴上没说什么,却早已向“安旭木都格”默默献出了忠诚。即便是娜音巴雅尔亲口所说,赤古也不敢相信——
那个为公主、为草原子民不计生死的人,怎么会是敌人呢?
可是坐在华军帅帐之中的这个人,的确是安都大人。
“您真的是荣乐王?”赤古仰望着帅案后的君逸羽,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自语。
情绪波动之际,赤古本能地说了母语。张士纯听不懂赤古的猛戈语,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个漠北专使明明会说汉话,怎么见到王爷就改说胡语了?果然是来者不善。
如果君逸羽没有恢复记忆,面对赤古的质疑,她必会满心伤怀。而今的君逸羽,早已习惯了造化弄人的苦涩。看清赤古后,君逸羽只是越发真切地记起了发现君康舒日记时的情景——那是她第一次去温泉宫时,当时赤古就是她的同行人员之一。那次离开温泉宫时,她还遇到了伏击,多亏赤古等人的忠心护卫,才能虎口逃生。
君逸羽从回忆中抽回神思,没有理会赤古的疑问,而是用随意的语气笑问:“赤古,听说你们的监国公主愿意把我叔父的遗物还给我?”
考虑到赤古的汉语水平,君逸羽用词很简单,语速也不快。赤古在听清君逸羽熟稔的口气后,却感到了由衷的失望。
赤古真心希望,荣乐王只是长得像安都大人。可是如果荣乐王不是安都大人,他怎会知道“赤古”?怎会认识他一介无名小卒?亏公主还让我带……情话。
想到娜音巴雅尔,赤古记起了自己的使命。他强忍尴尬,用汉语一板一眼地复述道:“公主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您与公主从未和离,公主念着夫妻情分,才想成全您的孝心,让您叔父的遗物回归故土。如果您对公主一点旧情都不念,连见面都不肯,那就罢了。公主会将君康舒将军的遗物卖给书商,眼不见为净。”
遗物那么多,为何偏偏是卖给书商?君逸羽明白,娜音巴雅尔就是在用君康舒的日记威胁自己见面。
但是她和娜音巴雅尔之间,已是相见不如不见,娜音巴雅尔何至于此?是战败之后担心华朝的和谈诚意?
君逸羽试探着说道:“我朝诚心与漠北议和,公主和我见不见面,和约都是一样……”
“公主说,这是她最后一次约见忽彦。既然忽彦坚持不肯相见,今后山高水远,公主与忽彦此生恐难再见了。公主希望忽彦将来不会后悔。下仆告退了。”赤古直接打断了君逸羽,语罢,转身就走。
以赤古的汉语造诣,不可能熟练地引用中原俗语。从赤古说出“一日夫妻百日恩”开始,君逸羽就知道,赤古所言,定是娜音巴雅尔的原话。
君康舒的日记里,有他对君天熙的暗恋,有他对唐昭的暗杀,还有他对长孙蓉的……侵辱。君逸羽不知道娜音巴雅尔为什么一定要与自己见面,但是她绝对不能让君康舒日记流入街巷。眼看赤古即将离开,君逸羽不敢再犹豫,直接喊道:“巴雅儿想什么时候见我?”
君逸羽担心来不及叫停赤古,特意用猛戈语牵引赤古的注意力,说话间还站了起来。
赤古讶然止步。他以为公主的情话无法打动荣乐王,为公主感到了深深的不值,没想到荣乐王突然松口了。看来……忽彦还是惦记公主的?
遵照娜音巴雅尔的吩咐,赤古头也不回地说道:“明日正午。”
赤古脚尖朝外随时要走的样子,让君逸羽看到了娜音巴雅尔的坚决。她也不再讨教还价,爽快地问道:“在什么地方见?”
“公主说,地点忽彦说了算。”赤古终于转身,还对君逸羽行了一个面见主君的大礼。既然公主还认荣乐王这个忽彦,那他也理当敬荣乐王为忽彦。草原上素来尊崇强者,对赤古而言,忽彦是荣乐王,其实也不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君逸羽在脑中回顾了一遍地图,拍板道:“那就多逻毗吧。”
“多逻毗”是华军和漠北军军营之间的一个山岗。
两军主帅相见非同小可,虽然娜音巴雅尔让君逸羽选定地点,无形中展现了诚意,君逸羽还是选择了必要的谨慎。将见面地点定在两军之间的山岗上,谁都无法预设伏兵,两方都放心。
“好。”赤古二话不说认可了君逸羽敲定的地点。m.bïmïġë.nët
“那你回去复命吧。”君逸羽迅速打发了赤古。
从君逸羽答应见面开始,就与赤古说起了猛戈语。张士纯虽然听不懂胡语,却从两人的神情中猜到了端倪。荣乐王对漠北兵马毫不留手,不像是对娜音巴雅尔旧情难舍的样子,可怎么一听说“此生恐难再见”就改主意了呢?
君逸羽“废皇夫”的身份过于敏感,张士纯完全不敢置喙君逸羽的私情。听说君逸羽将会面地点选在了“多逻毗”,还打算带着议和文官团一起出席,张士纯确定君逸羽没有丧失理智,才算放心些许。
荣乐王曾任漠北驸马之事,人尽皆知,陛下从未因此猜忌王爷。两国议和,主帅面谈也不算出奇。以陛下对荣乐王的信重,只是军前见一面,无妨吧?
君逸羽在遣走赤古后才告知张士纯应约之事,显然没给张士纯留下反对的余地。张士纯明白这一点,又想到离京之前,陛下特意交代,万事都以荣乐王为主……张士纯找准自己的定位,很快领命而去。
君逸羽本以为张士纯会出言劝诫,见张士纯没有张嘴,君逸羽虽感意外,倒也乐得省口舌。
恢复“君逸羽”的记忆后,君逸羽不肯再回忆娜音巴雅尔。刻意回避的记忆,在即将再会的时刻,反扑得格外剧烈。这一天夜里,君逸羽脑中走马灯一样,全是与娜音巴雅尔的过往。
君逸羽依然不知道该如何与娜音巴雅尔相见,太阳却准时爬上了高空。
正午将至,君逸羽带着议和文官团,准时抵达了多逻毗。
这个原本僻静的小山岗,北坡脚下已经布满了漠北军。随着君逸羽的到来,华军也占据了南坡。至此,两方兵马将小小的多逻毗围成了铁桶一般。
“荣乐王好大的威风。”
君逸羽刚登上山岗,就迎来了一声嘲讽。
从君逸羽离开漠北算起,她与娜音巴雅尔已经分别了四年有余,但是她瞬间就听出了娜音巴雅尔的声音。唯一陌生的,是娜音巴雅尔语句中的奚落。
其实也不算完全陌生。天熙五年大华皇宫中的匆匆一晤,君逸羽就领教了娜音巴雅尔的讥讽。
君逸羽定了定神,顺声抬眼,果然看到了娜音巴雅尔。
确切的说,只有娜音巴雅尔。
娜音巴雅尔没有带随从,就连也刺这种向来贴身保护主人的斡其可(门户奴隶),也远在一箭之外。
看看形单形只的娜音巴雅尔,再想想自己身后的议和文官团,君逸羽总算理解了娜音巴雅尔的嘲讽。她只道:“本王不懂谈判,多带了几个助手,让公主见笑了。”
对于娜音巴雅尔而言,“公主”本该是一个熟悉的称谓,这一次,她却感到了生疏,以至于心口都有些刺痛。
“我只和你谈。你我,两人。”娜音巴雅尔没有暴露异色,她淡定地盯着君逸羽,指了指身侧的帐篷。
娜音巴雅尔身侧的帐篷是漠北军今天早上搭建的。从多逻毗被定为会面地点开始,华军哨探就密切关注着多罗毗的动静。漠北军才上山搭帐篷,君逸羽就收到了消息。君逸羽只当漠北是在准备谈判场所,默许了漠北军搭帐篷的行为,只是派人密切关注着他们的动静。是以,多罗毗的这个帐篷,几乎是在君逸羽眼皮子底下成形的,所以君逸羽很确定,帐中没有伏兵,也没有猫腻。
但是君逸羽依然摇了摇头,拒绝道:“公主贵为监国,一人就足以代表漠北,本王却比不得公主的一言九鼎。这位是我朝的议和副使……”
君逸羽打算将张士纯等人介绍给娜音巴雅尔,娜音巴雅尔却直接打断道:“君康舒的东西就在帐内。荣乐王若愿意与本宫单独一叙,本宫在帐内恭候;若是不愿,那就请回。”
话一说完,娜音巴雅尔就掀开了帐门,消失在了毡帐之后。
君康舒日记一旦暴露于人前,长孙蓉的屈辱势必会沦为天下人的谈资。君逸羽不相信娜音巴雅尔会那么卑鄙,但是她赌不起这个万一。
望着震荡的帐门,君逸羽心中明白,事已至此,哪怕帐中是龙潭虎穴,她也必须奔赴。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荣乐传奇更新,第 221 章 第 221 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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