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来到乾陵地界,自然没有忽视正主的道理,他们首先拜祭了君承天。
在君承天陵前,赵羽与君康逸夫妇免不得又是一场感伤,便多耗费了一些功夫,加上皇陵之中人人都只能步行,等赵羽亲自将供品奉到老翼王夫妇坟前时,已是午后时分。
僧尼摆开架势,隆重的法事正式拉开序幕,诵经声占据墓园。
往生经是世上最能帮人静心的经文之一,便连追思父母的君康逸,也在诵经声中找回了平静,赵羽却听得心烦意乱。
是因为昨晚没睡好吧?
比起昨晚的疼痛,些许烦闷不足挂齿,为了早点办完法事,赵羽没有露出丝毫不适。
从天明到天黑,僧尼换了几波,诵经声没有片刻的中断,并将持续整夜。
君康逸和萧茹都是四十岁的人了,多熬一夜便是多伤一分神。他们数月前为君承天守灵,便已憔悴不少,赵羽为了他们的身体,提出了自己单独守夜。
“羽儿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寻常祭日无需守夜,今日都累了,我们都早些歇息吧。不然,你爷爷奶奶生前最是疼你,该心疼你了。”君康逸摇头道。
华朝哀礼因为身份、时间的不同而千变万化,赵羽实在掰扯不清。不过,既然君康逸说无需守夜,赵羽自然不会节外生枝。
君康逸犹豫了一下,又低声建议道:“羽儿,你若是肯去给你叔父磕一个头,你爷爷奶奶想必会更高兴。”
君康舒亡于哈日乔鲁之手,并被哈日乔鲁五马分尸,尸身根本没有回到家人手中。乾陵里只有君康舒一座衣冠冢。
赵羽打心眼里瞧不起君康舒那个强*奸犯,几次来到乾陵,连个正眼都不肯分给君康舒的衣冠冢,更别说祭拜了。
意识到“叔父”等于君康舒,赵羽眼神一冷。不想让君康逸伤心,她才收整神色,却道:“我还是给爷爷奶奶守灵尽孝吧。”
君康逸知道,对于前尘忘尽的孩儿而言,“爷爷”、“奶奶”、“叔父”,都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孩儿能活着回来,还肯对爷爷奶奶尽孝,已经够让君康逸欣慰了,至于别的,实在不宜奢求过多。况且……想到悄然离去的长孙蓉,君康逸叹了口气,拍了拍孩儿的胳膊道:“去歇息吧。”
赵羽已经够对不起长孙蓉了,哪怕只是为了长孙蓉,她也无法向君康舒屈膝。是以,尽管赵羽心疼君康舒的妥协,也只能说道:“爹娘也好生歇息。”
“羽儿,爹爹只是随口一提,你不愿去便罢了,不要放在心上。”萧茹及时上前充当润滑剂。一家三口同路而行,走过了浓重的夜色。
祭礼前后,夫妻也需分居,赵羽三人各进了一处斋院。
供人暂居的斋院远在乾陵外围,即便法事盛大,诵经声传到此处,也已经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
赵羽习惯了诵经声带来的烦闷,走入斋院,重归清净,她才发现,头重如铁,隐隐又有了发痛的趋势。
不会又开始头痛了吧?我连觉都没睡啊……
“殿下,明觉大师求见。”
宛樱的通报从门外传来,打断了赵羽的担忧。
今日法会,君康逸邀请了玉安的各大寺庵,宁国寺名声在外,自然也在其中。赵羽之前与各位僧尼见面时,便注意到了明觉,她有心谢谢明觉的舍利子,碍于人多嘴杂,还打算私下再找明觉,没想到明觉先找上门了。
赵羽拿人手短,没有将明觉拒之门外的道理,加上她正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很快道了声,“请进。”
明觉进门之后,大大方方地打量了赵羽一眼,合十为礼,恭敬又不失风骨地下拜道:“明觉见过皇夫殿下。”
“明觉师傅不用多礼。”赵羽以手虚抬,挡住了明觉下弯的身体,温声笑道,“上次明觉师傅送我舍利子那样的重礼,我还没有正式道谢。说起来,该是我拜谢明觉师傅才是。”
明觉摇头道:“舍利子本就是殿下的。”
舍利子本就是我的?赵羽一愣。
明觉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等赵羽问出疑惑,明觉已道:“殿下神思烦乱,明觉愿为殿下诵灵台经,安魂定心。”
我之前为诵经声心烦,爹娘都没发现,明觉看出来了?难怪年纪轻轻就能穿上绯色僧袍,果然有两把刷子。
赵羽怀疑今天的自己不适合听佛经,心里赞叹归赞叹,嘴上已推拒道:“我自己打坐也是一样的,就不劳烦明觉师傅了。明觉师傅深夜前来,想必另有要事吧?”
“殿下近日是否噩梦缠身,头痛欲裂?”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如果明觉是杏林高手,仅凭望诊看出赵羽的梦频,赵羽也不觉奇怪。让她纳闷的是,明觉这么晚过来,好像是专门来给她念经的?
怕什么就来什么。赵羽眉头微抽,痛意袭入脑海,让她无心琢磨明觉的心思。她语带送客之意地拒绝道:“实不相瞒,明觉师傅,本王其实并不信佛。你的好意,本王心领了。夜色已深,明觉师傅若无急事,你我改日再聊吧。”
身为佛家高徒,当面听人否定信仰,明觉却依然平静。他看出赵羽的痛苦,出于佛家慈悲,不再征询赵羽的意见,直接念了一段灵台经。
今早拥住君天熙时,赵羽就已确定:比起君天熙,昨夜的剧痛不值一提。
但,如果这样的疼痛成为常态,势必会影响她和君天熙的生活。
赵羽在痛意上涌的瞬间立刻想到了这一点,心绪本就处于极度的烦乱之中,听见明觉擅自开始诵经,她担心经文火上浇油,当时就想发怒。怒火都冲到赵羽眼中了,她却忽觉脑门一清。
明觉念经……真的能缓解我的头痛?
“阿弥陀佛。明觉方才所念,正是灵台经。殿下愿意听吗?”
明觉的诵经声一停,赵羽刚刚缓解的头痛,便开始重新加重。赵羽本来半信半疑,此刻,她哪怕只是奔着死马当作活马医,也须得试试了。
赵羽顶着疼痛道了歉,对明觉道了声,“有劳。”www.bïmïġë.nët
“阿弥陀佛……”
赵羽在灵台经中闭上了眼眸。
她忘了疼痛,忘了烦乱。
她神魂飘荡,仿佛徜徉在无尽的虚空中,又仿佛溯洄在浩荡的记忆长河里。
世界是一片空白,又似乎千头万绪。
千头万绪?
笑声,哭声,喊声,叫声……响成一片。
她在混乱中蜷缩成一团,感觉自己遗失了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
龙影大亮。
佛号回荡。
舍利子飞至眉间,疯狂旋转。
最重要的是……
“砰!”
龙影湮灭。
舍利子化为齑粉。
灵台经戛然而止。
赵羽重新睁开了双眼。
明觉凝望着这双重现人世的琥珀色眼眸,以手合十,语带笑意地唤了一声,“檀越。”
“明觉?”
赵羽从久远的记忆中抽出明觉的名字,眼底迷茫渐褪,却被蜂拥而回的回忆压出了满身冷汗。
我……
赵羽扶住沉重的脑门,颤抖的手掌,如同扶住了沉重的回忆。又像是,根本扶不住。
明觉无声离去,识趣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皇夫殿下,夜深了,您还不安歇吗?”
明觉走后不久,门外传来了宛樱的关怀。
皇夫殿下?赵羽胸口剧痛,全身都开始发颤。
宛樱看不到房中人的心痛。她久久不闻回音,以为皇夫已经睡着了,便打算进来吹灯。
“我就睡。宛樱,你们都去睡,不用管我。”赵羽不愿见人,起身放下了门栓。
子夜时分早已超过了宛樱的睡眠时间,她本就困倦,以为皇夫体贴下人,很快告退。
为免灯光引来其他人的关怀,赵羽像一个行尸走肉一样,一根一根地盖灭了所有的灯烛。
她在黑暗中抱膝独坐,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措。
只要生命还在继续,无论多无措,终需前行。
赵羽在黑暗中打开了房门。
门外,是乾陵的冬夜。
宽广的皇陵大道,失去了树叶的庇护,宽广得如同一片古老的荒原。
子夜的冬风,贯穿这片荒原,毫无遮挡地拍打在赵羽身上,是一种削魂刮骨的寒凉。
明明只是仲冬,赵羽却觉得,这是她最冷的一个冬天。
她几乎是一步一个心碎,却还是逼自己,一步不停地走到了君承天陵前。
“砰!”
双膝砸地。
长跪。
赵羽在君承天陵前跪了整夜,直到君康逸夫妇找来。
找了孩儿一早上,温柔如萧茹都有些气急败坏,君康逸更是忍不住斥责道:“羽儿,你出门也不说一声,可知大家多着急!”
赵羽膝行转身,面向君康逸夫妇,叩首至地。
“不孝儿君逸羽,拜见爹娘。”
“羽儿你……”
“孩儿全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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