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西一下子没能从许肇的话里面回过神,尤其是那一句“她的心也跟着死了”仿佛有种天雷滚滚的感觉。
她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脸上的情绪尽数收敛,甚至比之前还要来的冰冷。
“看来你我师徒这么多年,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池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谢敬一下子清醒过来,他都在期待点什么,以池西的脾气,别说他死了,就算是她师父被人害死了,她顶多就是提刀把仇人给杀了。
而后,该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
池西又怎么会为了他的死而心如死灰?
他也觉得这个师弟可能脑子有点问题。
“第一,归元派需要弟子继任,这是规矩,谢敬死了,再找一个,天经地义,我本就打算过段时间再找一个。”
“第二,你自己求上门,我看你与归元派有缘,认你这个徒弟,你却因此心怀不满?是你天资卓绝到全天下都要来求着你入门?”
“第三,你入门当日,我就告诉你,该怎么教你,不管是做人还是修炼,我会尽心,我问心无愧。”
许肇仍旧是那副表情,根本不信池西说的那些话。
池西看他这幅样子,又道,“你觉得我心系谢敬这个死了的徒弟,是听说我对他管教极严?又经常打他?”
她从汤崇那寥寥几句话里面,大概推测出了许肇的想法。
她管教谢敬,是因为谢敬不做人,脑子里尽是那些毁天灭地的想法,但许肇,憨厚勤奋,努力做个乖巧的徒弟,她又为什么要打人?
她的目光定个在许肇那张因为心魔入侵而愤怒的脸上,“当时,你勤学苦练,又一心向善,你倒是说说,你有这么一个徒弟,你要怎么对他严厉要求?是让他起的更早不用睡觉了,还是要求他一日出师,打赢师父?还是不问青红皂白,每日你晨起的时候,就先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把你打到下不了地,再要求你每日奋进?”
谢敬:“……”
当时他每次不做人的时候,池西确实是把他打到下不了床,只布置了一个聚灵阵,让他的伤势不至于恶化。
可以说,他行为准绳,就是以池西的棍棒为准绳。
如果不是池西,他大概早就是个为求生存,不择手段的人了。
但是池西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就有一种整根脊椎都还在发疼的感觉。
许肇听到池西的话,也是愣在原地。
池西看着他,又问了一句,“一开始,我就用行动告诉你,我不是那些对徒弟宝贝到不行的师父,不可能嘘寒问暖,也不可能如影相随的护佑,你想要的那种公平,真的是我对谢敬管教的问题?难道你觉得自己跟他一样那么……”
池西想了想,用了一个比较现代化的词,“中二?”
许肇彻底没有了声音。
他没有想到池西会说出这么多话来,句句在理,他竟一点也无法反驳?
回想当时,他的确勤学苦练,天不亮就做早课,一直到深夜才睡,不管是画符、布阵、炼丹,还是涉及到别的流派的功法,只要是池西能够指点的,知无不言。
完全没有私藏。
也是因为她的指点,他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各个流派的功法,成为“玄门第二个池西”。
而池西,也根本不怕他超越自己,反而教导地更加全面。
他以为的那些不在乎不管教,竟是因为他过于认真勤奋,以至于当池西根本不用提棍管教?
池西又说,“你现在也感受到了棍棒的管教,那我们就来清算一下你做的那些事情。”
许肇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谢敬却是忍不住开口,“真……要清算?”
他清楚归元派的规矩,他们道观向来是护短的,但这一切都是在占理的情况下,他当时只是想想,池西就能毫不留情的把他打到无法付之行动。
许肇是真正的做出因为私心伤了别人的事情,与归元派的道义背道而驰。
仅凭这一点,他就觉得心惊肉跳的。
池西看了他一眼,“还有你,虽然是被还阳的,也没有按照规定还阳。”
谢敬:“……”他顾着那么丁点的师门情谊,倒是忘了他自己也是违规的存在。
许肇瘫软在地上,因为池西的话,心魔暂时安定下来,却没有完全褪去。他执念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想通透了,这种性子越是憨的人,心里也就越是固执己见。
他听到池西要清算,扯了扯,没有说话。
池西蹲下来,与他四目平视,“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还阳的?”
这是她内心一直以来的疑问。
与谢敬命数已尽的早夭不同,许肇就是一个长命百岁的面相,她当时还特意算过,没有意外,他就是寿终正寝。不过他们归元派也不是那种过于规矩的道观,只要觉得徒弟能够独当一面了,便可以提前让徒弟来继承观主。
至于前一任观主,喜欢去哪儿逍遥就到哪里逍遥。
因此,包括池西在内,其实并没有继承观主多久,一直到最近几代,因为归元派运势走低,近两代的观主都在任时间比较长,但就算是像老道士那样,也不是年轻轻轻就继任了观主,他反而是中年以后才入了归元派,天赋逐渐被挖掘,才继任了观主。
许肇在道观的时候很是正常,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不然池西也不会一点都没有察觉。
那么,她死后,许肇继任观主,后又外出游历,是途中发生了什么让他改变了那些观念?以至于在他死前还要告诉观观,他的骨灰不留在归元派。
甚至,连带着,对她这个师父也是怀恨在心,觉得天下不公。
如果他死前的事情是个迷。
那么许肇突然还阳,又是一个谜题。
其他人的还阳复生是许肇捣鼓出来的,那么又是谁把许肇给捣鼓出来了?甚至让他开始钻研这种复生的术法。
池西在把许肇一顿狠打的时候,她就看的明明白白,许肇是真正的魂体复生,并非像谢敬那样,是个执念残留而已。
许肇被池西的问题问住,一下子说不上来,他撇过头,“我不知道。”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在这个屋子里面。
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些残存的关于还阳复生的术法记载,他当时满心都停留在池西死了,谢敬死了,两个死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在地下重逢,把他这个徒弟给完全抛在脑后。
头脑一热,他根本就没想别的,一股脑开始钻研这个复生的术法,完全没有想到别的。
池西又问,“你的心魔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许肇的心魔暂时被压制,这会儿理智回笼,又想到池西说的那番话,只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他只能摇摇头,“好像也不记得了。”
谢敬在旁边听的直摇头。
只觉得这个师弟憨得很,不大聪明的样子,就算实力再强又如何,他这个在玄门一道上天赋一般的人都知道千万要记住各种细节,否则在面对池西盘问的时候,吃亏的是自己。
池西见他一问三不知,也没说什么,只告诉他,“你心魔已深,必须拔除,后果你清楚。”
像无极宗的那位宗主,拔除心魔后,就是一个比普通人还不如的小老头。
许肇能够被成为“第二个池西”,实力自然不低,他当然清楚拔除心魔的后果。
许肇手紧了一紧。
他颓然地看向池西,“师父,你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那些愤怒,他更清楚,无论是归元派还是池西,都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就算他做出的那些事情是因为心魔的诱导,但做了就是做了,无可推卸。
没有什么情有可原。
他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一切,是池西教给他的。
许肇的这个模样,和谢敬死前,睁着眼睛问她“如果可以选择,池西还不会在明知道自己要死的情况下收他为徒”那种不甘心的神情一模一样。
池西直视着他,视线不躲不闪,也同样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不会有别的选择。
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双手已经覆上许肇的头顶,周身的灵力灌入许肇的体内,将他体内的心魔一一拔除毁灭,与此同时,一起消散的还有许肇这一身强大的灵力。bïmïġë.nët
没一会儿,许肇灵力散尽。
他的身体已经维持不住他的魂体,以至于他的魂体一下子就飘了出来,直接被池西攥在手里。
谢敬看到池西的举动,下意识背贴紧在墙上,他明明白白的知道,下一个就是自己了,但是他更能清楚的感受到做出这一切,池西远远没有表面展现出的那么平静。
许肇死过一次,虽然违规,如今却是一个活人。
池西攥着许肇的魂体,面无表情地走到谢敬的面前。
谢敬心里一下子就平静下来了,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惶恐,但是池西却没有直接朝他出手,而是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谢敬眨了眨眼,“师父,你直接动手吧,我可没有你那么厉害,自己没法把魂体弄出来。”
池西垂下眼,开口问道,“你的执念是什么?”
谢敬“啊”了一声,他虽然不明白池西为什么这么问,却很快反应过来,朝着池西笑了笑,“大概就是想知道,我命格注定早死,师父有没有想过为我逆天改命?”
他说的轻松。
但是死前,他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个,只是话到嘴边,又改成了另外一句话。
他生怕得到一个让他不能接受的结果。
尤其是池西的行为,向来是不收人钳制的,她只会实话实说。
池西看了他一眼,清楚地看到了他脸上的那一丝紧张的情绪,她没有想到谢敬想的居然是这个,她想也不想,张口就来,“我当然不会选择逆天改命。”
谢敬眼睛一暗,这个结果也是他预料到的,完全没有出人意料。
只不过,他师父还是那么不会说谎,连哄人高兴的念头都没有,甚至能把人气到吐血也是常见的事情。
谢敬眨了眨眼,还在想说点什么来缓解当下这个尴尬的气氛,避免池西以为自己会跟许肇那样生出心魔,再出手拔掉他的心魔……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这边还在犹豫,池西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理所当然地说道,“有更好的法子,为什么要选择逆天改命,你是想让归元派葬送在你师父手里吗?”
谢敬猛地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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