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面色无异。
果然是个稳得住的大行主,等待了四十年,旁人估计都会晕过去,可他却还保持了仪态。
深深地看了白其索一眼,又看了看陆龟殷。
“谢过二位!拜托!”
说罢,云致鹤将戴在自己大拇指上的戒指取了下来,这枚戒指是他拥有了记忆后,按照记忆里的地址在墓里翻到的。从找到到如今,也已三十几年有余,大拇指上早就被戒指弄出了深深的痕迹。
他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套上了白其索的大拇指。
戒指一上手,白其索心里愣了愣,与左手戴着的青铜蛇头戒指不同,这枚猫眼戒指一上手便有种冰冷的感觉。
冷到入骨,无法用体温暖过来的质地。
且有种抓人的触感。
就仿佛一个能发冷的环,在上手后瞬间吸住,吸人血的诡秘之感。
“你放心吧,我会找到他的下一个主人。”白其索说道。
云致鹤听罢,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随后,他站了起来,走到陆龟殷的前面,微微弯了弯腰:“请。”
陆龟殷点了点头,站起身,站起身后,他回过头看了白其索一眼,低声道:“你不要过来。”
这句话,他不是以精神病时孩童的口吻说的,而是以大当家的口吻,有叮嘱,也有命令。
白其索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不知他们两人要去做什么,但点了点头。
不过,他启动了兽化能力,全程关注了两人的心跳,这两人的心跳正常,似乎只是要拉拉家常一般。毣洣阁
“上香。”云致鹤道。
手里的三根香燃起时,他握住跪了下来,道:“拜墓神,拜列祖列宗,今日我云致鹤以将要事托付,列位可安了!”
拜了拜后,他站起身,将香插好后,面朝陆龟殷。
“陆大窑头,昔日我运送陆家大盘,被劫匪夺走,乃我云家护宝行耻辱,所幸当年妻子以身祭神,成就新大盘,才免去两家祸事。”
陆龟殷一手放于腹前,一手置于身后,点了点头。
“我等了整整四十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云致鹤边说着,伸出手,旁人递过他那圆月弯刀。
他扭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
“我说的事,你都办了吗?”他问道。
“办了,我跟母亲说了。”云招娣回道。
“好。”云致鹤点了点头。
白其索总觉得云致鹤似乎要做什么,他看着弯刀的眼神着实有些诡异,说的话也像是安排后事。
可他的心跳却极其正常。
陆龟殷的也正常。
“对了。”云致鹤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了云招娣:“一会儿,你不能让你母亲过来。”
“嗯?”云招娣显然有些奇怪。
“她会害怕。”云致鹤解释道。
话音刚落,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弯刀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这个瞬间,白其索本能地想要冲过去夺刀。
这么锋利的弯刀,割喉必死无疑。
可在这个瞬间,他看到了陆龟殷瞪过来的眼,他的眼里没有意外、没有惊恐、甚至没有对生命的惋惜。
而是就这么冷冷地,略带严肃地看了白其索一眼。
白其索这才明白陆龟殷刚刚那句‘你不要过来’是什么意思,陆龟殷早就知道云致鹤会拿着这把刀架在脖子上,自刎。
他也早就知道白其索会第一时间出来制止。
此刻,两个人的心跳都没有加速一星半点,就仿佛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仿佛……仿佛是一件比吃饭散步还普通的事情。
白其索晃了晃神,可就在晃神的瞬间。
滋……
血喷了出来。
与电视剧里自刎截然不同,这血就仿佛水龙头被滋开一般,滋滋滋地疯狂地往外喷。随着哐当一声,圆月弯刀落到地上。
云致鹤也倒到了地上。
没有半句呻吟,没有半点迟疑。
这个七十岁的大行主就在众人面前,干净利落且安静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正如他的夫人当年走向窑火那般。
就那么静静地,没有半句呻吟,没有半点迟疑,如同午后散步一般,走向了窑口,跳了下去。
“父亲!!”云招娣扑了过去,伸出手去试图去捂住疯狂滋血的脖颈,哭喊了起来。
而周围其他人则只是默默地跪下,朝着陆龟殷和云致鹤跪了下来。
“谢罪!”他们齐声道,声音悲呛但坚定。
而白其索则只觉得血气上涌,他真的觉得自己的血仿佛瞬间涌到了头顶,人死,并不可怕,但一个人能这么平静地、果断地自刎,却着实震撼。
“这……”他抬眼看着陆龟殷。
陆龟殷却只是淡淡笑了笑,道:“我代表陆家,接受谢罪。”
说着,他弯腰捡起那把圆月弯刀,轻轻地放到了云致鹤的手边,后退了一步,深深弯腰。
再抬起眼看向白其索,点了点。
白其索见状,也走到了云致鹤的遗体前,弯腰:“我代表陆家,接受谢罪。”
此刻的云致鹤仿佛能听到一般,原本瞪大的眼睛竟慢慢地合上,血染红了他的白发,也染红了地板。
流淌到白其索的脚下。
这一天,云致鹤等了足足四十年。
没有护住要紧的皇家献物,护送的头头要以死谢罪的,哪怕这个人是护宝行新上任的行主,也一样。
这是护宝行的规矩,是无数护宝行都会遵守的规矩。
正如陆家制瓷,陆龟殷签订生死令,若是这瓷被抢走,你之后没有按照规定的时间再制出新的,没有完成任务,你也得死。
得在窑火前,死在同行的面前,死在列祖列宗,死在神灵前。
这是规矩。
否则,这行当又如何行走于江湖?烧坏了就烧坏了?
云致鹤是云家当年最有天赋的护宝行继承者,所以这尊极其尊贵的大盘,自然由他临危受命前往护送。
他失败了,战死了沙场,他的夫人跳下窑火,助力烧瓷成功,挽回了颜面。但失败了,就是失败了。
只要失败了,就必须按照规矩,在客家面前,自刎谢罪,以示云家护宝行之家风严厉,云家护宝行之言而有信。
这也是规矩。
“别哭了,这是大喜事,他等了四十年,终于等到了。”陆龟殷淡淡说道。
四十年,从三十岁起,他这个本生活在西北农村里的种田的糙汉子,拥有了记忆后便踏上了寻找之路。
他跋山涉水来到了这陌生的地域。
只因这里是地下古董基地,遇到陆龟殷的概率最大;也只因这里,是曾经云家的府邸,是他的根。
整整四十年,他那么辛苦,披荆斩棘,就为了这一天——能跪在陆龟殷面前,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完成最后这一刀割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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