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眼温润,望着张狂的时候,似乎覆上了笑意,轻声道:“槿华峰不能开启。抱歉,请回罢。”
话音刚落,那雾气便好似活了一般,轻缓地向几人涌来,将他们带出了槿华峰的禁制。
张狂站在边缘,怔怔看着被雾气笼罩,模糊不清的山峰。
身后蓦然传来一阵轻响,烽落涯缓步行上前来,他拍着手,神似笑非笑道:“有趣,有趣极了。”
“当真是没有料到,”他望着张狂,悠悠道,“与崖山不共戴天的魔教教主,竟然是木槿仙尊的独女。”
烽落涯笑道:“不知崖山几位峰主,还是掌门若是知晓了这事,又该是何副表情神色?”
张狂咬着下唇,声音微不可即地颤,低声道:“我不认识她。”
烽落涯笑了笑,并未出声,倒是子韫从一开始的错愕不解,蓦然反应了过来。
她冲到张狂面前,眼眶涌上水意,猛地拽住她双手,急切道:“不会有错的,她就是你的母亲。”
“张狂,你知道木槿仙尊去了哪吗?为什么这么久不回来,为什么连一封书信都不肯寄?”子韫哑声问道,“为什么你会有她的灵根?”
一连串问题砸下来,张狂根本不知如何回到,她甩开对方,却又被子韫拽住了腕间石链,不由分说向前拉去。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张狂声音愈低来愈低,到最后都快听不见了,“我不认识她。”
子韫失声道:“你为什么不认识,你怎能不认识?她生得与你如此相像,分明就是……”
“闭嘴!!”张狂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吼出声,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身子止不住地颤。
她咬着下唇,下颌紧绷着,眼眶被水意涌出几分淡红,摇头道:“我母亲是位凡人,她已经死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子韫几乎是嘶吼出声,不管不顾地按住对方肩膀,声音满是寒意,“仙尊没有死,她到底去哪了?!”
张狂身子虚弱,本就有些站立不稳,被子韫凶狠一推,更是差点摔倒在地。
她抬起头来,声音极轻:“倘若真如你们所说,那位木槿仙尊还活着,并没有死的话……”
她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地似乎能望见底,干净地使人心颤。
张狂近乎于祈求般,满怀期翼地看向子韫,轻声询问道:“那我可以见见她么?”
她小声道:“就一次。”
子韫忽然便恍了神,她不知该如何去回答,松开了张狂肩膀,用五指捂住了自己面容。
方才张狂说出那番话,子韫气到了极点,以为她不愿承认木槿,以为对方背信弃义但其实,她已经察觉到了。
只不过不愿去承认,不愿去面对,却被自己逼迫着,将过去所有记忆推翻,硬生生地接下这突兀的身份。
子韫望着张狂与木槿极为相似的面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但她身旁的烽落涯却不这么认为。
“很遗憾,木槿仙尊已经死了。”
烽落涯淡声道:“她违背戒律坠入妖族,向凡人出手,自然也在崖山围剿下而亡。”
张狂面上逐渐失了血色,乌黑眼瞳中茫然一片,颤声道:“你说什么?”
烽落涯不急不缓,道:“如何,想要报仇吗?”
“成为我的刀刃,”他俯在耳旁,一字一句,轻声劝道,“毁了所有六爻封印,毁了崖山,给你母亲报仇。”
“只可惜,你灭了修罗道,”烽落涯顿了顿,感慨道,“不然还能将他们指派给你用用。那么多反道中,他们办事是最利索的一个。”
张狂猛地避开他,毫不掩饰的厌恶情绪。长睫微微压下些许,掩了乌黑眼瞳中的光。
她声音骤冷,哑声道:“滚开!”
被对方如此拒绝,烽落涯倒也不生气,直起身子来,悠悠叹了口气,道:“可惜了。”
可惜了,若这刀刃不肯为己所用,他便只能将其折断,毁坏,玉石俱焚,再没其他人能用。
烽落涯转过头,漫不经心道:“行了,我们这一趟耗得够久了。子韫,带着她回去。”
“尊主,你方才说什么,”子韫不可置信道:“不对,仙尊她只是在外游历,她没有……”
烽落涯神色微有不悦,轻叹了一声:“别自欺欺人了。虽说当时你不在场,但也该听说过当年那事,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子韫似想要说什么,却将话语在喉腔中咽了回去,五指死死攒着,眼眶通红一片。
两人将张狂押回水牢之中,烽落涯将禁制尽数恢复,望着被弱水包围的高台,倏忽间停下了脚步。
他抬手摁上眉角,微微闭了闭眼,冷笑道:“小情人还挺有本事。”
“她背后做得功夫不少啊,崖山好几处据点同时遭袭,现在峰主们是一团乱麻,掌门让我尽快过去。”
烽落涯偏过头,吩咐道:“子韫,你守在这里,看着张狂。”
见对方微微颔首,他忽然笑了笑,抬手压上子韫肩膀,贴着她细薄的耳廓,轻声道:“夏知桃敢来,便杀了她。”
。
子韫错愕地睁大眼瞳,反应过来之时,烽落涯已然消失在面前。
……那个混账!
子韫紧紧咬着牙,用五指捂着面容,靠着石墙,缓缓地蹲了下来。
之前不过是答应与烽落涯合作,可几次下来,自己却被牢牢攒住了把柄,哪怕再不情愿,也必须要遵照他的命令。
更可怕是,哪怕自己决心玉石俱焚,将所有事情袒露给崖山,掌门怕也不会相信自己。
位列第四的碧虚峰主,与不过是匆匆点派而上,资历不足的槿华峰弟子崖山到底应该信谁的说辞,到底应该偏袒哪方,早就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水牢之中阴冷潮湿,寒气缓缓而起,似乎浸入了骨骼中,让子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运起灵力护着身子,这才好受了些许,自言自语道:“这里也太冷了。”
话还没说完,子韫忽然想起,张狂似乎已经在这水牢之中过了五日。
她尚且能运起灵力,可张狂呢?
子韫心中一紧,也顾不得什么了,连忙打开了石阶,来到了石台之上。见张狂蜷缩在石台上,茫然地望着弱水出神。
听到背后声响,张狂便慢慢回过头来,乌黑眼瞳中空落落的,轻声道:“怎么了?”
子韫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之前因为张狂总是一身黑衣的缘故,她并未过多去注意对方的相貌,而知道了背后隐情后,便再不能像以往那样看待张狂了。
她犹豫了好半晌,道:“这…你冷不冷,要不要披件衣袍?”
张狂轻轻地摇了下头,漫不经心道:“你说,崖山会杀了我么?”
子韫迟疑道:“这……”
“其实这样也好,就算知道了母亲的事情又能怎么,”张狂喃喃道,“我已经没办法报仇了,什么都做不到。”
子韫顿了顿,道:“你别这么说。”
张狂摇了摇头,声音疲惫不堪:“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漠无声毁了我的灵脉,我早就是个废人了,我又该拿什么去报仇,我又能做到什么?”
她声音极为平静,平静之下却没了朝气,淌着层层叠叠的苦,生生没入血肉之中,一字一句都是鲜血淋漓。
“她说我是天纵奇才,她说我该意气风发。可拥有灵脉又如何,哪怕在我寻到知桃后,我依旧一次次将她置于险境。”
声音被上涌的血气被模糊了棱角,万念俱灰、极尽悲凉:“到头来,我还是谁都救不了,谁都护不住。”
张狂再也说不下去了,身子跪倒在地面,肩膀不住地颤着,五指紧紧拢着,指节用力得发白。
子韫怔怔地看着她,伸手想要去扶对方,却又停在了半空。
她想说些什么,但有人抢过了她的话,从阴影之中走出,声音透着冷意,一字一句道:
“张狂,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踹下去。”
两人皆是一愣,子韫抬起头来,便发现水牢的石门不知什么时候开启了。
夏知桃怀中抱着个黑色包裹,身后跟着几个熟悉面孔,正站在弱水边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
她冷笑一声,喊道:“上,先把子韫师尊给制住!”
随着一声令下,两个身影猛地冲了上前,小尘埃制住子韫动作,而暮月瘫着脸,一剑横在了她脖颈。
正罗衣站在不远处,偏过头去不忍看,喃喃叨念道:“对不住,对不住。”
子韫完全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摁在地面动弹不得,脖颈处还压着把锋然长剑。暮月只消手抖一下,她怕便会血溅三尺,当场身亡。
夏知桃快步踏过浮石台阶,冲到高台之上。张狂仰起头来,呆呆地看着她,眼角红得厉害,小声唤道:“知桃。”
夏知桃抿了抿唇,没好气道:“喊什么喊,刚才敢说那种话,我生气了!”
张狂小声道:“对不起……”
夏知桃没理她,将怀中的包裹松开,露出一件锦白长袍来。她将长袍展开,仔细地将张狂裹了进去。
正罗衣估计还是心中有愧,他没有过来,远远地喊了句:“得把锁灵铐解开,不然还是能被寻到。”
夏知桃头也不抬,道:“知道。”
为了防止被崖山追踪到,夏知桃把自己的储物戒都给扔了,将重要东西都带在了身上。
她挽起袖子来,细白手腕间,用细绳紧紧绑了一片刀刃。那刀刃薄而锋利,正是之前在幽州之时,用玉佩与柳绫交换的千仞锏藏宝渡生刃。
夏知桃呼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悬着刀刃,生怕伤到对方,一点点将锁灵铐切割开来。
作为世上最为锋利的刀刃之一,渡生刃名不虚传,薄如蝉翼的刀片没有收到丝毫阻挠,便尽数没入黑石只中。
锁灵铐被切成两半,“哐当”一声,砸到石台之上。夏知桃看着那血泽遍布,伤痕累累的手腕,不由得蹙了眉。
还没等她说什么,张狂忽然扑了过来,双臂环过腰际,将她抱在了怀里。
夏知桃愣了愣。
张狂身子很冷,肌肤沁着寒意,呼吸断断续续地,似霜雪般落在脖颈,蔓开零星水汽。
她止不住地颤着,生怕勒疼自己似的,也不敢抱紧,细白五指攒在一起,指尖被冻得通红。
夏知桃将对方搂紧一些,等颤得没那么厉害了,再将她松了开来,五指抚过乌墨长发,吻了吻那泛红眼角,轻声道:“乖,不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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