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骁以为俞星城会皱眉,但俞星城并没有太多反应。
拜伦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俞星城,俞星城点头道:“我们成婚也有一段时间了,当时婚礼就没办的太大张旗鼓。”
拜伦两只胳膊恨不得勒住自己的脖子:“你跟这个男人结婚了?我以为你是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的人!要真是结婚,也应该跟某个神仙妖怪、什么天才怪人之类的——不过从某些角度来说,姓温的也算个怪人了。”
温骁话语和表情上显而易见的火药味,拜伦也想戳戳他,笑道:“哎呀,难不成俞小姐也是那种贵族姑娘,到了年纪不嫁人就心慌,然后就赶紧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
俞星城把行囊放在地上,没把他的嘴贱当回事儿,以为他是在挤兑她,笑道:“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温骁这个“随随便便的结婚对象”表情更不爽了。
不爽到简直要露出一丝微笑。
俞星城走到了卧室门口,像是在看房间的档次,很快就又回到了客厅,没有跟他继续打岔下去:“你为什么会突然来了,这跟我们约定的时间不一样。”
拜伦歪倒在沙发上,两只穿着皮鞋的脚搭在了茶几上:“因为事情有变。在坎宁即将下台前,他签署了一道史上最为严格的排华法案。就在前天的晚间。微弱的优势通过的,很明显这就是来恶心我,以及相当多支持工党的新贵们。”
温骁将俞星城的箱子放在了地毯上,一只影手飞抽出去,将拜伦沾满泥的两只脚从茶几上打下来。
拜伦吓了一跳,似乎半天才反应过来可能是温骁的“巫术”。
温骁面上表情不动,仿佛是拜伦自己脚滑,道:“听说民间本就有排华的氛围了吧。”
拜伦:“毕竟华侨众多,喜欢聚居,又会勤快抢货,风俗还不一样。大家都是,会妖魔化或者反感不熟悉的民族,更何况是在一个独立的岛上。这就像是把一只蝎子,放进了养满螳螂的玻璃罐里。”
温骁:“是法案一出,已经有什么动作了吗?”
拜伦理了理自己的衬衫衣领:“袭击。工厂、码头、华人街,到处都是袭击案,一些华人富商被杀,刺杀甚至波及到几位华裔议员。法案才走漏了风声,就有这样的行动,谁都能猜出来,有人早有计划激化矛盾。”
俞星城蹙眉:“这项法案一旦通过,如今的大不列颠,许多贸易也要受挫吧。这些年间,大明一直是大不列颠重要的贸易伙伴,听说这几年英法、英奥开战,甚至在北非也受挫,到处都需要钱呢。”
拜伦看了一眼怀表,起身站到窗帘后,透过印度棉纱的薄窗帘,看向外头的煤气路灯和马路,渐渐在晨雾中,有行人穿过泥泞的街道:“贸易不会停的,大明与大英谁都缺不了谁。他们只是要在这个选举在即的场合,暂时污名化对华贸易,然后挑拨工党与大明之间的关系。等这个节点一过,托利党上台后一旦站稳脚步,必然会重新将通往大明的航路和贸易,都揽回贵族和国王的手中。”
俞星城忍不住冷笑起来:“说是谁都缺不了谁,却在党争的计算之中,唯独没有把大明的态度算在其中。以为这会儿反华闹得再大,死的人再多,过几年还能广开商贸。真是傲慢啊。”
拜伦叹气:“不傲慢就不是大英了。不过,在利益面前,哪怕你或你的皇帝对大英的行径表示愤怒,但过几年说不定因财政压力,也不得不和大英继续大宗贸易。”
俞星城也靠近了窗户,似乎在看酒店外的一些建筑:“利益面前,尊严或许也不重要是吗?但有时候,有了尊严,才能有更多的利益。”
拜伦回头看他,身影藏在窗帘后昏暗的影子里。
俞星城声音很轻:“你刚刚提到,挑拨工党和大明之间的关系,而不是挑拨大英与大明之间的关系。这话很微妙啊。”
温骁皱起眉头,目光刺向拜伦。
俞星城:“这些袭击,刺杀,排挤,是和工党联系上了吧。很多袭击,都看起来像是工党涉及的相关人员做的?”
拜伦点头:“……是。”
俞星城缓缓在沙发附近绕了一圈:“但这些,你跟我解释解释,我就懂,不可能被轻易利用。但你还是如此忙慌的赶来了。是因为那些先一步乘坐飞艇来的仙官出事了吗?如果是这样的,那你跟我怎么叙旧都没用。”
拜伦苦笑了一下:“你真敏锐啊。目前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全,他们没有跟我们成功接头。”
温骁表情一凛,削瘦的两腮咬紧。
如果俞星城不是感受到某种弥漫在身边的危险氛围,这会儿可能会想骂娘。
拜伦:“我过来,是认为你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会有人来袭击你。而你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如果想要让大明相信,袭击你的人就是工党的人,他们要不然就要直接把你杀了事情闹大,要不然就只能搞出一些唬人的花样。”
俞星城:“比如?”
拜伦:“比如,把你的死,甚至安在我头上。这是我不能忍的。”
这时候,外头走廊的地毯上传来餐车轮子的声音,紧接着,就响起了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三个人沉默了。
拜伦:“我来开门。”
温骁:“靠你怀里那把小□□吗?让开吧。”
拜伦似乎露出了一点吃瘪的表情,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你们小心。”
门再一次被敲响,外头传来英音:“您好,套房附赠的早餐,我们给您送来了。”
俞星城开口道:“好的,谢谢你们。稍等啊。”
俞星城靠后站了一步,温骁人在门后三步远。
影手拉开了房门。
门外的餐车上,覆盖着银盖,两个穿着侍者服装的男子抬起头来,看向了门内。
与屋内的拜伦双目相对。
而餐车前那个男子,则有着跟屋内的拜伦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棕色的卷发,琥珀色的双眼,甚至连面上常挂着的虚假微笑,都一模一样。
门内门外,两个拜伦!
门外,身穿侍者服装的拜伦,猛地回身,掀开了银盖。盖下的托盘上,两把枪。
他极其迅速的拿枪,对准了门内刚刚与俞星城聊天的拜伦。
门内的拜伦大喊一声,猛地朝沙发后方跃去,躲开了几发子弹,对着俞星城喊道:“俞!跟我们想的一样。估计是化形怪!”
跟“我们”想的一样……吗?
俞星城并没有到沙发后躲避子弹,茶几上的几枚黄油刀缓缓升了起来,问道:“化形怪的弱点一般都在哪里。”
拜伦攀住沙发扶手,蜷缩着身子道:“他们有些会使用化形对象的法术,但如果是变成我的样子,那就没什么威胁。别让他跑了!”
门外的侍者服装的拜伦,表情逼真,朝俞星城急切喊道:“俞小姐!”
俞星城夹在两个拜伦之间。
俞星城背对着沙发,黄油刀却在空中凌厉的转了方向,猛然朝沙发后的拜伦刺去。
并不锋利的黄油刀在高速与巨力之下,穿透了拜伦的腹腔和膝盖,将他钉在了地毯之上!
他痛苦的惨叫一声,不可置信的看向俞星城的后背。
俞星城没有转头看他,拍了拍手:“真是太妙了。为了杀我,为了让我彻底翻脸,好一出计中计。”
门外的拜伦,呆滞了片刻,缓缓站直身体:“那是化形怪?!怎么会……你怎么会知道、不,你是怎么辨认出来的。”
俞星城没什么好气:“我现在很想往你那张脸上打一拳。你自己的安危都一塌糊涂,出了这么多屁事,却还敢让我来伦敦!”
俞星城只是嘴上说说,但站在门边的温骁,则是真的一拳,打在了拜伦脸上。
用的还不是影手,而是真正的自己的拳头。
拜伦也没想到,被这一拳打的人靠在门框上,半天才反应过来,转头就捂着脸,冲俞星城委屈:“你丈夫在外打人你管不管!”
温骁:……你还向俞星城撒娇?!
他拳头更硬了。
门内,那个被黄油刀刺穿多处的“拜伦”,在疼痛之下,不住的哀嚎,还在挣扎一样喊道:“你在做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
拜伦捂着脸,将枪别在腰间,小跑过来,趴在沙发靠背上,看着那个化形怪,瞪大眼睛:“我曾经远远见到过那个化形怪变化成我的模样,连我的亲信都看不出区别。几年来咱俩第一次见面,压根也不知道今天这种变故,你是怎么辨认出来的?”
俞星城:“他不知道我成婚的事。”
拜伦看向俞星城:“可你结婚这件事,是最后一封信才提及的!你那封信我昨天夜里才收到,你就不怕是我没收到信,所以才不知道吗?你要是把我误杀了怎么办!”
被刺穿了腹腔的“拜伦”,鲜血直涌,他呕出几声咳嗽,再也维持不住外形,露出原貌。
一个没有毛发,肤色发青,满身软肉的男人,蜷缩在地毯上。
他,或者说“它”的五官,更像是几个点。
两个圆洞内,似乎有反光的瞳孔在转,面部中央是一个出气孔,周围有一些皱褶斑点,在向外呼呼的冒着气,而嘴巴的位置,则是一个拇指大小的孔洞,张合着露出里面细密的牙齿。
俞星城迅速拿起外套:“很多事。不得不承认,这个化形怪非常——精于心机。他估计猜到了你可能会来找我,就特意营造了危急的环境,还透露了很多真实的事情,比如我的行踪早就暴露了,比如排华法案。他甚至引导我预测了两个拜伦的出现。”
拜伦两手插在侍者的马甲口袋里,他也傻了:“……真的假的?我听说化形怪是一类具有特殊天赋的巫师,他们需要复杂的条件才能化形,但会拥有一部分复制对象的回忆。越是强大的化形怪,就能复制的记忆和细节越多,但也就越来越会失去原本人的样貌。看他这幅样子,估计已经是化形怪中的大师了吧。他都拥有我的不少回忆,你怎么可能辨认的出来?”
“首先,他进屋后在窗口似乎很警惕的往外看,想要暗示我有人会枪杀我,让我更信赖他。但我选这家酒店,这个房间,就是因为周围没有狙击点。你是个上过战场的人,不可能会犯这种错误。”俞星城并没有坐下,而是迅速的戴好帽子,拎起行李箱:“二是,我闻到了卧室里有一点硝石的味道,很微弱,我猜测卧室里有炸弹,估计是他们为了杀我的第二计划。别去看了,拜伦,不管有没有,我们迅速离开这里。”
拜伦拎过俞星城的箱子:“妈的,炸弹。他们果然提前就知道你的行踪。快,从这边走。”
俞星城和温骁并排跟着他,穿过装饰着油画和木雕的酒店回廊。
拜伦还在纠结这个事儿,一路快走,一路嘴不停:“硝石味道也没那么浓啊,俞小姐,我还是觉得,刚刚我命悬一线。我本来计划确实是打算翻窗过来找你,只是听附近巡查的手下说有人翻窗进了你的房间,才改变计划的——懂吗!我觉得,万一你搞错了,我可能就死了啊!”
俞星城:“不会的。我问他,从飞艇来的仙官,是否出事了。他回答了我。但你也知道,我们的人是从水路来的,根本就不是乘坐飞艇。也是这一点,提醒了温骁。”
拜伦迅速的看了温骁一眼,感觉脑门上冷汗更多了:“是,你要是不提醒温先生,可能我就被他弄死了。”
俞星城、温骁、拜伦以及他的一名手下,快速的穿过铺着厚地毯的楼梯,俞星城:“你最好也给我准备了一个能洗热水澡的好住处。我在推开房门之前,也想不到这些烂事。”
四人一行迅速下楼,到一楼后,快走向一处侧门,拜伦在玻璃处往外看了看:“化形怪只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他们应该也有别的备选计划。再等等,等车到了,我们迅速冲出去,上车就走。”
俞星城点头。
温骁:“太危险了。”
拜伦笑道:“就你俩这本事,鬼神都杀过,也不用怕伦敦的黑帮和政斗吧。当然共济会也卷进来,说不定会想跟俞小姐算算旧账——先别说这个,恭喜你们。”
他从衬衣里头,掏了半天,掏出两个红包。
十分粗糙,还有点折痕,感觉是在哪个中华街买的。上头有几个金字,写的像是从来没练过书法。
拜伦给他俩一人一个:“这是你们的习俗吧。”
俞星城拿过来看。
她手里的写着“福如东海”。
温骁手里的写着“寿比南山”。
俞星城:“……”
拜伦还有点嘚瑟:“够贴心吧。他们说这是一对儿红包呢。里头装了二十英镑,哎,别嫌我不阔气,实在是我竞选经费有限啊。不过你要是跟我们这儿的某些贵妇人似的,结婚离婚个五六回,那我可是给不起了。”
俞星城忍不住笑了,温骁把红包递给她,俞星城把两个叠在一起,装在了挎包里:“谢谢你。”
现在细瞧拜伦,俞星城愈发觉得,那化形怪变化出的拜伦,更像是民众眼中的他。风趣,不拘小节,光芒万丈。
但真正的他,在自恋与英雄的外表下,隐藏着一种对不公的愤怒和对世事的疲惫,却并没有被化形怪复刻出来。
拜伦伸手想要抱一下俞星城,手伸过来,却在半空中跟看不见的影手报了个满怀。他嫌弃的看了温骁一眼,收回手臂:“别谢我。我是没料想到,你还会结婚。”
说是吃惊,但拜伦早在当年跟俞星城刚见面的时候,就看得出温姓的这个老男人,很喜欢她的。
他当时心里还是觉得有点不屑一顾的。
但拜伦现在想来,他自己也忽略了,俞星城对温姓老男人也是态度很好的。
靠。真是大意了。
走的是润物细无声的路线,还钓到了女神级别的人物。
拜伦觉得自己这个英雄帅逼男爵——在男人魅力上,仿佛输了一筹。
他听说过一些东方女性的婚姻生活,似乎并不那么自由。哪怕在大不列颠,一个有钱的贵族小姐,婚后生活也怕是处处受限。
但现在,俞星城还是像多年前一样,淡定的抿着头发,弯腰穿过枪林弹雨似的。看来,这段婚姻不会给她套上任何枷锁,她还是自由的。
拜伦这样一想,又很释怀,很想张开胳膊拍一拍温骁,说几句“这孩子就交给你了”之类的屁话。
但温骁收了红包依旧对他表情不善,拜伦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拥抱。毕竟温骁身上不知道多少只影手,说不定现在有一只就比在他□□上,等他说错一句话就捏爆他的蛋。
四人在后门没等多久,就看到一架黑色油亮的马车,停在了后门处,络腮胡子的车夫跳下来打开车门,四人快步走出了酒店,登上马车。
俞星城对周围到底是否有埋伏,还不太清楚,但拜伦上车后,深深松了口气,软倒在皮垫里。
温骁的不满,终于得以说出口:“如果知道伦敦如今这样不安定,我们根本不会来。”
拜伦看向窗外,马车驶出一段,天空慢慢降下小雨来,淅淅沥沥的黏在车窗上。
拜伦搓了搓脸道:“抱歉,是在咱们约定好会面之后才出现的这些状况。但是有个好消息,那个化形怪说的并不都是真话,你们的人和武器,我已经接应到了。就在两个小时多以前,我得到的消息。你通过火车进入伦敦的消息,引起了太多注意,反倒是他们提前准备组织对你的欺骗和袭击,分散了注意力,让我们在西侧海岸成功对接上了裘先生。”
俞星城松了口气:“老裘还好吧。武器呢,是否有进水或丢件?咱们毕竟是部件分拆送来的。”
拜伦:“损失了一部分,余量还未点,大概有三分之二到一半左右。”
俞星城手搭在膝盖上:“全额还是要照付。”
拜伦瘫在座位上,伸长腿,膝盖快要碰到对面正襟危坐的俞星城的裙摆了,他笑道:“好。”
他还没笑完,忽然感觉一只手,扯住他胸口的衣领,把他往上一拽,要拜伦往上坐直了身体。
拜伦懵了片刻,和不爽的温骁对视。
拜伦:“……温先生,我不是巫师,也不是骑兵,你这么拎我,可能会把我脆弱的脖颈给弄断的。”
俞星城看向温骁,她愈发感觉到了温骁的不太对劲:“怎么了吗?”
温骁轻柔的把拜伦按回了原位,对俞星城露出微笑:“没有,我以为他要滑倒了。”
拜伦差点要对他比出大拇指。
爱情能让一个正人君子变成绿茶啊。
拜伦理了理自己衣领花边,让它们保持帅气的形状:“总之,我会带你们去暂住的据点。因为变故,我们也打算把行动时间提前到今天凌晨。所有的火车,道路都已经准备好了,加入的人手至少有三千多人。”
三千多人……吗?
马车一直行驶到了伦敦郊区,污水横流的城市,郊区往往像是用垃圾堆砌的城墙。偶有几栋高大的烂尾石楼,还有用铁栅栏圈起的红砖厂房以外,脚下全是连绵的棚户。这里靠近一处港口,有连绵的渔船靠在绿油油的浅海,海腥味、化工烟尘味、牛羊粪臭味弥漫街道。
拜伦带他们进入了靠海不远的几栋建筑,这里似乎是原来的邮局和车马行,但随着这里的工人们失去生活后,也渐渐无人使用了。
俞星城并没有多问多说,所有的信息都已经在通信中沟通的足够明晰了,她只是在等在看。
拜伦带着她们登上阁楼,有些抱歉的推开了一扇咯吱作响的木门,房间里光线还算好,就是只有一个没有门的衣柜、一张铁架大床,一个铁皮洗澡桶,还有斜下来的低矮屋顶上搭着几块发黄的蕾丝装饰。
拜伦:“预计你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我们只能收拾出来这样一间房间了。裘先生还在码头上,我让人去找他了,他一会儿就应该会过来见你了。”
俞星城把行李箱放在了满是灰尘的地板上,从阁楼窗户推开向外看:“这里就是最大的伍立安纺织厂?”
拜伦:“从这里,往北的大路,两侧和山麓内的七座城镇,都是伍立安纺织厂的厂房。甚至可以说,这是欧洲的纺织中心之一。”
俞星城:“另一个是德国的西里西亚吧。”
拜伦:“是。”
俞星城用手抚了一下窗台上的灰尘,看向远处工厂的白烟:“两年前,西里西亚集结了六千余人。失败。”www.bïmïġë.nët
拜伦站在门框那里:“所以这次我,有备而来。你也来了。”
俞星城:“说来,你信中没提及雪莱,我以为你这次会跟他一起来见我呢。他没来这边?”
拜伦缓缓转过身去:“他不在了,俞小姐。抱歉没能带他来见你,他一定也很想见你,但他……不在了。”
俞星城半晌道:“海难?还是生病?”
拜伦轻笑:“不是。你也知道他总写一些支援运动的诗篇,或者是为贫苦百姓打抱不平的诗句。在我成立政党之初,他都跟我站在一起,后来觉得我太不择手段,我们俩就有分歧了,他做他的诗人,我做我肮脏的政客。只是有次在曼彻斯特的游行,很多市民邀请他去现场朗诵诗篇,支持运动,他就去了。”
俞星城:“他被抓了?”
拜伦:“不是。是被乱枪打死了。他中了七八枪。但事情被压下去了,当局很害怕雪莱的死……引发更大的暴动。我没见到他最后一面,他死的狼狈,也没留下什么话。只有没写完的诗。”
俞星城:“……因为他死了,所以你才要搞这样大张旗鼓的活动,才要让伦敦血债血偿?”
拜伦心不在焉的笑道:“很多原因吧。我一个贵族出身,当过兵的诗人,却现在成了这样的政客,我已经没什么不敢做的了。”
俞星城还想开口说几句什么,但现在的拜伦已经并不想多谈,他转身:“我还有事,等今夜火烧起来之后,还有机会的话,我们再聊。”
俞星城点头。
拜伦合上了门,只快步走下了楼,关于雪莱的死就轻描淡写的说过去了。
给了熬夜坐火车来伦敦的俞星城一点休息的时间。
温骁这时才轻轻吐了一口气。
俞星城靠着窗台,转头看他:“雪莱。说起来我确实也没跟他说过太多话。不想多想了,想起来就替拜伦难受。”
温骁应了一声:“别想了。”
俞星城努力耸耸肩,岔开话题:“你在吃醋?”
温骁正要打开行李箱:“……什么?”
俞星城:“还是说你是看拜伦不爽而已?”
温骁把行李箱放在了床脚的柜子上:“不是。”
俞星城靠过来:“或者是你生气了。你觉得我来伦敦太冒险了。”
温骁蹙着眉头又松开:“有一点。”
俞星城:“不止吧。你一向很懂礼节,对待拜伦却态度很不好。”
他不太想回答,别过头去。
俞星城有些泄气,也只好坐在了床上。
温骁:“还不干净,等稍微抖一抖被子你再坐过去吧。”
俞星城滚过去,大字型瘫在床上,两只穿着皮鞋的脚搭在床尾的铁架上:“没事。反正我也不打算睡了。”
温骁不说话了,沉默的收拾东西。
她看着天花板,忽然道:“温骁,我有点搞不懂了。我不知道是搞不懂你,还是搞不懂咱们的……关系。”
温骁手抖了一下。
俞星城撑起身子:“你好像很愤怒,又好像很压抑。这会儿聊这个话题或许不合适,但你是觉得咱俩在一起很不如你所愿吗?淡如水的婚姻,不是你想要的?”
温骁只是顿了一会儿,继续沉默的收拾衣服。
俞星城心里有点不舒服,他像是一块儿怎么出拳都不会给反应的棉花。
楼下有了些饭菜的香味,确实从昨天到现在,她还一口饭都没吃,俞星城翻身起来,正要去拉开门找些吃的,忽然听到了温骁在身后开口。
温骁:“……淡如水吗?但我却觉得,咱俩的婚事,让我总是七上八下。”
她转过头去,温骁上半身仿佛都要埋进那个没有门的衣柜里,闷声道:“星城,我觉得很累。”
俞星城被这没来由的一句轻语,给扎到心底,腾地感觉自己脚麻。
什么意思?!是觉得不再喜欢她了?是觉得婚后生活让他疲惫了?还是说有什么别的缘故?
温骁声音更低了:“明明我不是个好人,却要装作……正人君子,对我而言越来越累了。”
俞星城合上门,慢慢走过去:“……什么意思?”
温骁脊背弯下去:“因为我很生气。我生气你来伦敦,生气你再跟拜伦通信数个月。我知道很没道理,更重要的是我发现我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生气的理由。一开始假拜伦说不知道你成婚了,我觉得生气——好像是觉得你没告诉他我们的婚事,是开不了口。后来真拜伦知道了咱们的婚事,我又觉得你何必告诉他——我发现我变得胡搅蛮缠,变得……无理取闹了。”
俞星城瞪大眼睛,品了半天,才回味过来,刚刚几个小时内,温骁杀敌办事,不忘乱想;保驾护航,不忘吃醋。
然后问他,他还死不承认。
温骁简直像是把自己脑袋埋在衣柜里就可以发泄的鸵鸟:“我讨厌拜伦。讨厌他可以轻轻松松跟你开玩笑的样子。也讨厌他写给你的那些信。”
俞星城:“那你……可以告诉我啊。”
温骁自嘲的笑出了声:“可我更讨厌会这样想的我自己。以前我不这样的。控制影手快要耗尽我的体力,控制自己的想法更是。我总想在你面前扮演正人君子,可我越来越知道,我不是。”
俞星城靠着床架,拽了一下他衣袖:“爱吃醋就不是正人君子了?”
她笑:“你要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说很累——是跟我相处很累。我努力在有话直说了,哪怕是我这样的性格。你也要有话直说啊。你哪怕讨厌拜伦,对我来说也无所谓,他是我的熟人,但也是我利用的一位英国政客。我对他有那么点打底的友情,却不能阻碍我在利益上的选择。别吃醋了,温骁。”
她垂下头,也挠了挠脸,不大好意思笑道:“其实我还挺高兴的。吃醋什么的。否则我总感觉看不透你在想什么。”
温骁:“……不是的。不是,仅仅吃醋而已。算了。”
俞星城:“别再总是吞吞吐吐了,我就是想知道你怎么想。我甚至希望知道你时时刻刻怎么想。不高兴了,高兴了。觉得不喜欢什么,又喜欢什么?你说你控制影手耗尽体力又是怎么回事?”
温骁没有转脸,似乎发出了一点点难堪的苦笑:“从咱们成婚伊始,我的影手,就总想要对你做一些很过分的事情。就像是分裂出另一个我,想要控制你,想要欺辱你,想要——像捏住小猫小狗那样,捏住你。”
俞星城一愣:“想要伤害我吗?”
温骁:“……对。或许,我不知道它会做出什么事。”
俞星城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屏息或者倒退半步,反而笑道:“为什么?你的影手不是你灵魂的一部分吗?是你想要伤害我吗?”
温骁:“我没有!但……但我也说不清楚。”
他确实说不清楚,那些旖念里有多少是他的幻象,那些掌控欲里有多少来自于他自身。
俞星城托住下巴,后退半步又坐在了床边:“确实,你的某只影手确实很不听话,总是作弄我,或者是管东管西,但也还好。我不讨厌。我也总感觉到你在压抑着什么,我以为是对我的不满,原来是影手吗?”
温骁缓缓转过来:“也不止一只影手会对你有歹念。”
俞星城笑的脸上微红:“歹念可有许多含义。再说,我也不是什么一捏就碎的水晶杯,你是很强,但我也不是随便就会被伤害的。如果你觉得这影手让你很难做,那我们可以想办法让它消失。如果你觉得它没那么危险,那就别管它,如果它欺负我,我会还击的。我会狠狠的电你,或者是用身边所有趁手的铁器洞穿它。”
温骁似乎注意到她脸上的笑意,感觉像是那只影手和他自己的旖念,都被她洞悉了。
几分无地自容,几分窘迫震惊,温骁感觉自己几只影手迅速的膨胀,甚至隐隐要突破他控制的迹象。
俞星城却将碎发拨到耳后笑道:“首先我们要辨明,这些你辛辛苦苦压制的影手到底是什么。如果你认定它是邪恶的,是敌人,我们就想办法一起压制住它;如果你觉得它是你的一部分,我们就一起接受它,就这么简单——”
温骁:“你还是不了解——”他话说到一半,脸色陡然一变:“不!”
俞星城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觉得自己被一只大手猛然捏住,磅礴的灵力与毋庸置疑的力道,几乎将她整个人捏紧在掌心之中,而后狠狠按在的床上。
那只手根本就不是常人的大小,她甚至还感觉到了某种类似野兽的毛发,爪子的形状,还有紧扣的尖锐指甲。
这只影手更应该称之为兽爪,这根本不是人手的形状!
兽爪掌心热度滚滚,俞星城整个上半身躯干几乎都要被它紧紧捏在手中,她胸口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炙热。她明白温骁为何恐惧,这只兽爪似乎会轻轻就扭断她的脖子。但俞星城并没有着急反击,因为她只是腰带与胸口的花状领结被兽爪的指甲尖端划破,却并没有给她造成实质性伤害。
只是这被紧紧抓住的滋味确实不太好受。
而这只兽爪似乎心满意足的动着指节,将俞星城整个上半身放在他手中揉捏。
俞星城涨红了脸:……草!这是故意的还是不故意的?!这只影手是他妈的老色批吧!
她听到了温骁愤怒且不安的低声咒骂,他似乎想要控制住自己的影手,甚至她感觉他的一部分影手在攻击这只兽爪。
而且意欲对她“图谋不轨”的并不是这一只影手而已。
她立刻感觉另有冰凉的指尖摸上了自己的鼻梁,顺着一路往下,在她嘴唇上蹭了蹭。冰凉的手似乎觉得她的上唇柔软又有弹性,那指尖轻轻拨弄,又挤开她紧闭的嘴唇。
俞星城有些震惊:那这只手又算什么人格?
这只冰凉的手,并没有什么猥亵的意图,更多的是稚子似的好奇和百无顾忌,仿佛要趁此机会把她各处摸上一遍,好好感受一下触感。
但温骁毕竟是能看清自己的影手的,当他看到它探入俞星城唇中,简直头皮发麻。
俞星城还只是躺在床上,并没露出反感的表情,只是有些脸红。她似乎想要亲身做实验,看看这些影手想要做什么。
兽爪松开了手,俞星城被它指节勾起,悬空离开了床铺,又从它手中滑落落回了床上。
她撑起上半身,看着温骁。
温骁脸色发白:“对……对不起……”
俞星城:“你控制住了影手?”
温骁:“不……”
俞星城刚刚坐起来,就感觉那只兽爪猛然拽住她的一条右腿,将她向床尾拖去,露出长裙下穿着羊绒袜的膝盖甚至一截大腿,俞星城连忙按住裙摆。
温骁更加愤怒了。
俞星城连忙道:“哎这不是没走光吗,再说屋里就只有你,我倒要看看,这只影手有多难缠——”
下一秒,她就感觉到那兽爪两只指尖捏住了她的下巴,似乎拨弄着她的脑袋,而后又缓缓向下,捏着她的脖颈。
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血管的跳动,那兽爪指尖毛茸茸的触感,以及它似乎威胁又爱捉弄的本性。
但她其实更强烈的感觉到,这只兽爪,确实不是敌人,而是温骁的一部分。只是可能它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形态……
但它并没有杀她的意图,只是想表现自己有这个能力,而后又缓缓往下挪。其余的影手似乎在攻击它,俞星城只感觉到灵力的碰撞与风,却没看清那些影手对它的攻击。但它很强,并不受太多影响,甚至蹭过她肩膀,直到指甲尖端划开了俞星城衣领的系带。
她穿着薄薄衬裙的胸口袒露出来。
俞星城并没有去抬手阻挡,只是周身荡起薄薄的电光,猛然在一瞬释放。
兽爪似乎也有几分怕电,或许是没想到她会反击,狠狠哆嗦了一下,退开出去。温骁也受波及,一个趔趄,扶住床架才站住。
俞星城低头想要拢好衣裙,那只兽爪竟完全脱离了温骁的控制,从高处一下子扑下来,甚至温骁也被影手的动作带的往前一撞,腹部撞在了床边,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俞星城猛地一滚,从床上滚落,也跪到温骁身边。
她一只手猛地朝斜上方,迸射出一股电流,直击向那只兽爪。
另一只手抓住温骁的手,猛地往自己胸口上一按。
温骁大惊。
俞星城在电流声中道:“不需要影手。你自己想做这样的事也不要紧。”
温骁:“不是,我——”
俞星城:“你想抱住我,想要捏我,想要欺负我也可以。”
她笑了笑:“因为我也想这样对你啊。”
说着下一秒,她也抬起自己的一只手,按在温骁的嘴唇上。
影手齐齐僵在了空中,停止了一切动作。
俞星城指腹用力揩了一下他的下唇:“你总是紧紧抿着嘴,我有时候也会看你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有几分恶意。比如如果我这样把手伸进你嘴里,能不能多撬出几句话来。”
温骁软倒的跪在脏兮兮的地板上,怔怔的看着俞星城:“……”
“掌控欲,想要欺负的小恶意,想要支配对方的欲望,想要亲近或摆弄对方,很多时候是不光彩的心理,却再正常不过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钻牛角尖的。”俞星城没想要让他回答,毕竟她现在正捏着某个正人君子的腮帮子:“但我不喜欢家里杵着一尊佛。有些事没那么大,有些不光彩的小心理,我也可以拒绝,或者反击你。但你如果不表露你真实的想法,以我这样见多识广的想象力,会把你的另一面想的更可怕更变态的。”
温骁被捏的话也说不清楚了:“……什么?”
俞星城:“我确实有幻象,你的影手会不会想打我,虐待我,要不然是什么变态的损伤我身心的可怕行径。但好像也没有,我甚至感觉,有这种影手,你才比较……有趣。”
温骁急道:“不,或许你不了解,它可能会做更——”
俞星城戳破他:“才不是那只兽爪,就是你。温骁,你就不是个正人君子,你也不是六根清净,你更不是他妈的可以成婚一年了还可以啥都不想的活佛。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而已。跟我一样普通。”
温骁愣愣的,半晌道:“是,你说的对……我是个很普通的人。但你不普通。”
俞星城站起来:“我也很普通。你对我欲言又止,我很不爽;我主动让你捏我的胸你吓跑了,我很不爽;我们成婚一年了,结果我就直接过上了老夫老妻的生活,我很不爽。我有时候很想半夜醒来,把你打一顿。让你那副样子松动几分,让你屁都不放的性格活络一点!我想要你对待我,和对待别人不一样。你认为你应该表里如一,所以才想一直要当正人君子;可我觉得我们都成婚了,我值得被你区别对待,你不应该面对我的时候还那副样子!”
温骁:“……那你想要我怎样?真实一点?可,真实的我如果让你讨厌呢?”
俞星城:“当年你求婚的时候,如果我说讨厌你,拒绝你,你会默默离开吗?”
温骁:“会。”
俞星城:“那现在就也这样好了。如果我发现我讨厌你,你就离开吧,我们好聚好散。但我不喜欢跟带着面具的温骁在一起。更何况——”
她朝后,躺倒在床上:“而且,我了解你,我相信你。现在想来还觉得我刚刚紧张的怕被那兽爪杀死,有些好笑。你的性格,怎么会伤害我嘛!”
温骁扶着床架,缓缓起身,沉默的看着她。
俞星城也望着他,她刚想要开口,温骁忽然身子倾下来,一只手撑住床头的软枕,低头朝她亲下来。
俞星城愣了一下。
天气干燥,俩人的嘴唇也不算湿润。
只是一次压下来的接触,她只感觉到温骁撑在她脸侧的手似乎在微微发抖。
温骁又抬起头来看着她,轻声道:“所以……这样的事,也是你会想要对我做的吗?”
俞星城想要咽一下口水,嗓子却跟要被火烧起来似的。她半天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复刚刚情感导师般的理直气壮:“……嗯。”
温骁声音压下去:“至少我是一直,都,都有想要这样做。”
他再一次低下头来。
他只是贴了更久的时间,俞星城的手臂却忽然抱住了他脖颈,往上抬起了头。
温骁似乎被惊到微微启唇,俞星城却主动探出了舌尖。
等正人君子意识到可以这样做,估计要亲俩月才行吧。她可等不了。
温骁愣了片刻,手臂像是撑不住枕头似的,软倒下来,压在了她身上。
俞星城闷哼了一声。
他以为自己压疼了她,想要撤开几分,但俞星城紧紧抱住他后背,只从鼻尖发出一声轻笑。
温骁这时才睁开眼睛。
他发现俞星城眼里漾着笑意,正看着他的窘迫样子。
她或许也经验不足,但胜在胆大,探出了舌尖,甚至挑衅的占据。他心脏跳得像是狠狠压住才能不让它弹走,鼻息灼热的如同发烧,他猜自己的样子有些难堪,有些无法招架,因为俞星城眼里的笑意更盛。
温骁不满的注视回去。
俞星城这才闭上眼睛,鼻间发出几声哼哼。
俞星城笑意还没持续多久,那只兽爪便再次出现,只是它钻进她与床褥之间的缝隙中,将她整个人托起来,像是托着一枚雪花似的,把她拥在掌心中。
俞星城身子软下去,像一块躺在沙发上的绸缎,放松在那兽爪之中,只微微抬起下巴,加深了这个吻。
她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脚步声,甚至听到了门好像被推开的声音。
下一秒,就余光瞥见刚刚被推开门缝的木门,被猛地合死,一只手的轮廓,深深凹在了门后。
门外传来裘百湖的怒骂:“靠!老子的鼻子差点撞断!我要是从楼梯上滚下去,把另一条腿摔断,你们俩要养我一辈子!”
俞星城挣扎着要起身,温骁抬起头,尴尬的抿了一下嘴唇,他欲言又止。
俞星城捏了他胳膊一下,小声道:“别又露出这幅表情,想说什么就说!”
温骁:“咳咳。这样的事,不会只有一次吧……”
俞星城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是觉得天底下夫妇,新婚圆房之后,就三十年不碰对方了吗?”
温骁窘迫:“我只是确认一下!”
俞星城:“你的影手表现的还算乖,所以,相比于吃惊,我更是觉得有点好笑。”
温骁:“好笑什么?”
俞星城从床上站起来,系好胸口的系带:“其实也不是好笑。是……心疼吧。或许是我也说的太少,这样许多小事,都让你放在心里纠结。是我,让你连一点胆大的余地也不敢有。”
温骁坐在床边:“不、不是这样的。我反而觉得是我太,太懦弱。你说得对,如果不喜欢我,你可以离开,我伪装自己,太害怕你离开,反而是太过懦弱。”
裘百湖在外头叫道:“靠,我都等半天了,听见你们嗡嗡说话还不给开门!要不是有事儿要说,我就直接下楼了!你们小夫妇能不能赶紧穿好裤子,老子不想干站着!”
温骁连忙起身:“是我关的。老裘,你等一下,我这就来。”
俞星城按住他:“我去开门吧。”
她走出去几步,忽然回头又跑过来,快速的亲了他脸颊一下:“不过你做了一件足够大胆的,也让我感谢的事情,就是向我求婚了。”
俞星城扶住他肩膀,垂眼笑道:“以前我不觉得,现在越来越深刻感觉到——我希望你陪着我,时时刻刻。”
温骁被这告白镇住,还没来得及回应,俞星城就小跑到门口,拉开了门,靠着门框对外头的裘百湖道:“哎,你都懂得,刚刚还不敲门!”
裘百湖:“操,我是没想到这破地方你们俩都能如胶似漆的!都准备好了,特别是咱们的事。我听说昨天,有一小批工人在附近山麓的工厂与工头发生口角,双方互殴,工人被打死了十三人。这事简直是点了把火,我们不用担心拜伦的计划没人回应了。”
俞星城还沉浸在刚刚的氛围里,半天才回过神来:“嗯?啊——哦,那太好了!”
裘百湖:“……要不是你俩已经成婚了,我还亲自包了大红包,现在真想去给他锤两拳。别让男人把你弄傻了!”
裘百湖怒瞪向温骁,发现温骁正抚着脸颊,坐在床边,表情比俞星城痴呆十万倍。
“……”
裘百湖:“我不想说了。夜里等着看吧。我认为咱们千万别久留,随时做好要走的准备。渔船我们都已经重新买好编队了,潮汐也问过了,如若此事不成,甚至拜伦都把自己卷进去了,我可不打算到广场上看他的绞刑。”
俞星城点头:“我懂。”
夜晚来得很快。
俞星城并没有直接参与,她只是将自己的磨刀石化作巨刀,立在了衣柜旁,选择和温骁一起坐在宽敞的窗台上,朝外看去。
伦敦没有星星,厂房比棚户人家还要明亮,俞星城看着远处,一只竹筒飞过薄雾到温骁身边,温骁指尖一点,竹筒中纸条飞出,他粗略一扫:“已经开始了。西侧山中的工厂已经被点燃了。”
俞星城点了点头,依然抱着膝盖看向海湾。
温骁:“你真的就不抱一点胜算?毕竟这和法国里昂的那几次小打小闹的游行,以及德国的那次六千人大起义都不一样。他们有武器,还有拜伦的支持。”
俞星城:“不。我觉得太难了。”
温骁:“不过我一直以为英法德这样的地方,都是皇帝已经半下台的。应该会有更多的自由和平等——他们有过那么多次或血腥或不血腥的革命,应该有更多变化。”
俞星城:“至少以目前而言,改变不是你我以为的那种,只是当权者的阶级换了换。从以前的皇帝和贵族,换成了金融巨头和大地主,连一般的做商贸的商贾都入不得议会,更别提这些工人了。甚至说,皇帝有时候还因为宗教或征兵等等因素,对农民没有那么狠心。但议会里,那么多大地主和大资本家,谁压榨工人压榨的更狠,谁就是权力的赢家。”
温骁:“我听说英国也有过几次这样的起义了,但是都基本是小打小闹。英国的两个主要政党,好像构成的人群都差不多,只是对宗教的态度不一样而有分歧。”
俞星城点头:“你还是出入大不列颠的次数多,对此很了解。对,辉格党托利党都差不多,拜伦被联手打压,以及他能异军突起,都是因为他联合了不少工人和工商业者。法国的七月革命时,冲上前线的都是市民,屠杀贵族的都是工人,但真要是七月王朝上台,他们还是老鼠。这些革命过的国家也都差不多。英国一直没有过太多流血的革命,一切的权力交接都无法斩草除根,所以你看现在,局势混乱的不得了。”
温骁懂得。皇帝、新地主还没扯明白帐呢,如蝼蚁般的工人已经团结起来了。
他听说过这些工人的生活,很多都可以和大明战乱时期的佃农相比。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一切皆可被贩卖……
温骁:“只是我没想到拜伦会来与你合作。很明显,你是巴不得这场暴动闹得越大越好,越大越能钳制拜伦,越能扩张咱们在大不列颠的影响力,越能控制咱们在海外的市场。但他不蠢,怎么会做这种选择。”
俞星城:“因为他没得选了。拜伦拥有不少民众的支持,却在各种方面,被皇帝和大地主们联手围剿。”
她似乎觉得有些冷了,温骁拿起旁边的毯子,盖在了她的肩上:“可以想象的到。”
俞星城:“他本来是从德意志和奥斯曼进口了一批枪械,全都被拦截,甚至他的同党政客的军工厂也被炸毁。他还联合了一大批巫师和约旦学院,那是这些年新兴的炼金术士与巫师组织,但听说多名巫师被捕,以亵渎宗教为名被枪决,甚至有些还被冠上散布传染病之名被火刑——多少年没见过的火刑了。甚至连支援他的海外银行都断了钱,如果不是我及时从华侨商会借钱给他,他或许都没法组织这次行动。”
她望着远处渐渐起来的烟与火,甚至隐隐听到了人群的怒吼声,一列空着的运煤火车,从远处山麓驶过来,停靠在了计划的地点。
她甚至听到了一些歌声:
“一重咒诅给富人和国王,
他毫不关心我们的痛痒,
他刮去我们仅有的面包,
把我们当作狗一样枪毙——
我们织,我们织!
一重咒诅给虚伪的祖国,
这儿到处是无耻和堕落,
帝国的太阳早已沉下去
霉烂的垃圾养饱了蛆虫——
我们织,我们织!”*
温骁似乎看到了成千上万挥舞着农具或枪械,冲向火车的人群:“咱们的人也会随着火车进入伦敦对吧。”
俞星城:“当然。我借了钱,我租了武器,当然需要一个足够大的场面。我们的人负责刺杀一些知名贵族,或是在各地引发爆炸。几家有威胁的军工厂、以及某几位在海外殖民地掌握大权的贵族,其实是我们的首要目标。拜伦或许会猜到我的卑劣吧,他要利用我点燃英国的星星之火,我要利用他削弱这个国家短时间的实力。”
温骁:“但如果他成功了呢。你说会不会,就像是以前工业大革命似的,工人的革命,也让他们会变得更强。”
俞星城转头看着温骁:“所以我既是不希望他们成功,又有那么一点点期盼他们成功。”
温骁肩膀靠着她肩膀:“为什么?你觉得拜伦如果真的上台了,能短时间搅得更乱?”
俞星城:“也不只是,就是感觉如果成功了,像是有一点点小希望的火苗。或许也能给别的国家照亮一点路……”但她又立刻笑着摇摇头:“但这是大不列颠,这不是革命的沃土。”
温骁:“……那大明呢。你说大明会不会也有这样一天。先是殿下被绞死,而后是大地主们被绞死。”
俞星城看了他一眼:“咱们想一块去了。必然会来的,那么一天。我可是从一开始帮先皇,就想过自己晚年被套上绞索的那天。不过咱们先活到那一天吧。”
火车轰鸣的声音响起来,他们俩都沉默的,听着那整齐且愤怒的歌声。
温骁:“倒也不是坏事。我喜欢他们的歌声。愤怒,是压抑太久的愤怒。”
俞星城看向他,忍不住笑了:“果然是你会说的话。不是坏事啊。”
她将脑袋靠过去:“不过估计那一天的时候,我就是老太太了。嗯,或许我会更鸡贼,看到风口不对,立马拖家带口跑路。”
温骁也笑了:“那这个被拖被带的我,能不能选择跑路的终点。”
俞星城仰头看他:“你说?”
温骁:“至少别来伦敦。”
俞星城:“哦,你不喜欢拜伦。”
温骁:“他可不一定活到那一天。我是讨厌这里的空气。”
俞星城:“那我们就乘船,到处去,到哪里都吸一口空气,直到遇到你喜欢的空气。”
温骁笑的胸腔震动起来。
俞星城仰头看着天空:“我喜欢有星星的地方。我也不怕地面上有火烧起来的地方。”
火车的汽笛声响了起来,拉着歌声,驶向了繁华的城市。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蒸汽大明更新,第 299 章 番外·温家二爷(完)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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