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似律者在脑海中不断检索着这个词汇,可惜,一无所获。
并不是它找不到这个词,那残破的记忆里有着家的四种写法,可那终究是冷冰冰的文字而已,拟似律者想要透过文字看到其背后真正的含义,但是很可惜再深入,它所看到的不过是一片迷雾。
那迷雾里似乎存在着数之不尽的意义,却又好像一无所有。
律者摇了摇头,不再去深究这些。
它站起身,走到智能控制屏面前,就着脑海里残破的记忆,将上面的一个个词汇理解。
可关于地理,它实在是一窍不通,只能随手点了几处地方,然后按下“发射”按钮。
然而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除了控制屏突然变红。
“请先验证权现——面部\/指纹识别?”
跳出来的弹框上这样写。
“!”
律者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了:
这人类设计的东西怎么这么烦?
废话,银色子弹这种东西要是不需要再三确认权限就发射,那说不定世界早就毁灭啦!
但律者显然不在乎这一点,它只觉得人类没事找事。
正当它在思索应该怎么办的时候(其实是思索一秒发呆一分钟),一阵嘈杂的马达声透过控制室厚重的玻璃传入它耳中。
“继续下降!不要怕!你们怕什么!”
法玛斯不断敲击着驾驶舱的钢板,对着里面怒吼。
他此刻又怒又急,基地里的崩坏兽像是有意识地在银色子弹发射控制室外部构成了防线,痕带着一群普通士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突破到控制室。
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阻止银色子弹发射!智能控制屏确实需要多重权限才能执行发射操作,可人类就是这么矛盾的生物——当初因为担心特殊情况,比如权限所有人都不在,或者智能系统出问题,所以一旁的机械按钮是可以跳过权限执行发射操作的!
根据痕的报告,有一个参谋怕死投敌,虽然冻结了他的权限,但法玛斯不敢赌这个参谋会不会用机械按钮进行发射操作。
那该怎么阻止他?
法玛斯掐着手指一数,他自己居然已经是唯一的预备队了!
而且他们的位置很好,可以直接从空中下降到发射井内部,进而对控制室发起进攻。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起来——现在,他就是枪膛里最后一颗子弹了!
但下一刻,他果决地将这最后一颗子弹射出,果决到似乎根本没有犹豫过一样。
飞行员握着方向舵的手都在颤抖,发射井内部的空间本来就狭小,气流也复杂,最关键的是——一旦银色子弹发射,他们就会瞬间粉身碎骨!
但明知如此,他还是在法玛斯不断地催促下将直升机开进了发射井,最终直接悬停在了控制室正前方。
控制室内,一道人影正站在控制屏前!
….不等法玛斯下令,直升机搭载的唯一武器——机头的30mm机炮已经怒吼起来,细密的白色裂纹瞬间布满了控制室的防弹玻璃,就好像浓厚的蛛丝喷吐在上面。
随着最后一枚炮弹射出,整面玻璃尽皆破碎,露出其后空无一人的控制室。
飞行员立马转过机身,将机腹正对向控制室的窗口,而后又将高度稍稍调高——这可是训练大纲里的标准操作,他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
但忽然,他意识到,他身后搭载的并非普通士兵,而是逐火之蛾的最高长官!
可似乎又没什么区别,机舱内,随着高度抬升,法玛斯的两个警卫迅速射出钩锁,将末端固定在直升机上,然后其中一人将步枪横在胸前,如同无数次演练过的一般,迅速滑进了控制室。
“报告指挥,控制室内没有发现敌人……等等,指挥,这是!”
“怎么了?”法玛斯疑惑道。
“这里有米凯尔分队长……没有生命体征!”
法玛斯心中一突,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就着曾经的肌肉记忆,他在另一个警卫还没反应过来前,迅速滑进了控制室。
警卫没办法,只能跟上。
法玛斯终于再见到了米凯尔,一样的银灰色头发,腰间被炮弹打出一个大洞,几乎像是被腰斩了一样,从伤口截面往里看,似乎并没有人类的器官,而是像崩坏兽一般的澹紫色聚合体。
他蹲下身观察了一下,“米凯尔”身体冰冷,没有一丝温度,也感受不到脉搏和呼吸。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看样子,危险已经解除了。”
他揉了揉发酸的膝盖,在两个警卫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直到这时,恐惧、犹豫……诸般情感才犹如打翻的调味罐一样融合起来,泛着苦涩的回味。
“太厉害了!指挥!这就和二十年前您在卡塔塔基做过的一样!”
“呃……”
可不是吗……法玛斯这才后知后觉回想起来,当初他还是小队长的时候,在卡塔塔基崩坏中也是这样指挥直升机在狭窄的山谷中发起突击……
也正是那一次,整个小队几乎全部阵亡,只剩下他和……
“砰!”
法玛斯突然被扑倒在地,枪声的回音在狭小的控制室间回荡,尖刺一般的耳鸣搅得他宛如脑震荡了一般,只觉得神智迷迷湖湖,看东西也带上了重影。
直到又是一声炮响,窗外传来直升机坠亡的爆炸,直到另一个警卫的脑袋如西瓜般炸开,温热的鲜血溅到他脸上,这才终于将他唤醒。
扑到他的那个警卫已是进气多出气少,7.62毫米的大威力手枪弹穿透了他的胸膛,然后翻滚打进了法玛斯的胸腹。
“嘶……”
肺泡破裂,血液在气管里弥漫,法玛斯努力想要去够绑在右边大腿上的手枪,可他的上半身都被警卫的尸体压住了,一时之间哪里摸得到。
….“米凯尔”握着手枪,扶着控制台站了起来,法玛斯对上它那空洞无物的眼神,瞬间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米凯尔,根本就是一具血肉傀儡。
可笑!他早该想到的!既然身体组织与崩坏兽无异,又怎么能靠体温、脉搏、呼吸来判断其生死?
可此时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拟似律者走上前,枪口对准法玛斯的左胸,扣动了扳机。
“砰!”
拟似律者转身,一个踉跄,几乎要趴倒在控制台上。
但……已经没有悬念了……
“这几个……家伙……有用吧?”
它挥刀将索泽尔、两个警卫还有法玛斯的右手统统斩下,一个一个放到指纹识别中认证。
“权限冻结,认证失败!”
“权限不足,认证失败!”
“权限不足,认证失败!”
“守护全世界最好的法玛斯,认证成功!请继续您的操作!”
拟似律者按下了发射的按钮,发射井中腾起巨大的烟火尘埃,三颗银色子弹瞬间升空,各自飞向预定的目标。
它站在控制台前愣了一会儿,它已经完成了第三律者给予的目标,现在只要等律者用第二律者核心的力量将它体内的宝石取走就行了。
“砰!”
突兀的一声枪响,拟似律者并没有等到第三律者,脑袋就在子弹的威力下炸开了——一如方才那个警卫。
它的身躯软趴趴地瘫倒在地上,它本来就受了重伤,这一次,是真的死干净了。
法玛斯左手握着手枪,枪口还冒着白烟。
“下次记清楚了,打人要打头,不是所有人心脏都在左边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疼痛带来的休克,还是自己真的有意志力伪装到此刻,但随即,胸腹、右臂处剧烈的疼痛就让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等他悠悠转醒,空气中还弥漫着火药燃烧的刺鼻气味儿,手枪上也还残留着开枪的余温。
这让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只是晕了一瞬,就再次被痛醒。
“啊啊啊啊啊!”
他因为疼痛大声嘶吼着,可这反而牵扯到了胸部的伤口,他很快剧烈咳嗽起来。
意识开始逐渐模湖了,眼前所见景象色泽昏暗,好像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好像应该做什么。
“银色子弹……银色子弹……”
银色子弹已经发射,他必须阻止……他还有阻止的机会——只要在爆炸前,操控者随时可以关闭银色子弹的引信!
他一点一点挪动着警卫的尸体,缓缓翻过身,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做了多久,才翻过身,又迷迷湖湖地晕了过去——啊……失血过多。
再次醒来时,他的意识已经彻底迷湖了,只听见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生命最初的形式,是一个单细胞生物,细胞通过分裂繁殖……后来,细胞间聚合在了一起,形成了鱼类,鱼类又开始向陆地进军,这就有了两栖类……”
….“这是……”
法玛斯回过味来,这不是很早很早以前,小学科学课上老师说过的话吗?
“我们都知道人类的祖先是猿猴。可猿猴的祖先又是什么呢?恐龙?那恐龙的祖先又是什么生物呢?生命的演变充满了意外与惊喜,是无数个不确定性的组合才导向了最终的必然性,如果有一天有人研究出来,人类的祖先原来是蠕虫,那我也毫不奇怪。”
“啊……蠕虫……”
法玛斯自嘲地咳了两声,他正如一直蠕虫一般,一点一点缓慢地向前爬行,尽管他并不是很记得起,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所以我并不认为人类只是生物学上的概念,法玛斯,你想想,如果当初恐龙也会思考:‘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那我们现在就不应该自称为人类,而是恐龙。决定一个存在究竟是否为人类的依据,应该取决于其是否具有哲学上的意识,且这个意识是否认可自己为人类,仅此而已……”
“呵,梅比乌斯,你个疯子……”
法玛斯向前挪动了两下,脑海中莫名响起了梅比乌斯的话。
但紧接着,一声爆炸打断了他。
“彭!”
他茫然四顾,这才突然意识到,那爆炸并不是发生在外界,而是发生在他脑中。
往昔的记忆开始浮现,那是二十年前的卡塔塔基……
“死了死了都死了!法玛斯!就因为你相信卡佳,就因为你要救他,结果皮埃尔、耶罗、穆勒、阿尔文、洪、真、萨希雅全都死了!被他杀死的!”
啊……那是瓦沙克的怒吼,当时发生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那个叫卡佳的新兵在战场上被崩坏能侵蚀,自己在撤退时还不愿放弃他,没想到,他会突然变成死士,暴起将几乎所有队友杀害……
这就是,瓦沙克和他一直以来的心结啊……
可该死的瓦沙克,在之后的爆炸中还是毅然推开了他,他这个罪魁祸首全须全尾地活了下来,而真正的英雄瓦沙克却毁了容,不敢示人,心态,恐怕也从那个时候开始扭曲了吧……
他的身体无意识地向前爬行,血液润湿了金属地板,这让他前进的速度快了几分,直到脑袋撞到了控制台的底座。
如果让他回到从前,他是否会放弃那个叫卡佳的新兵呢?
法玛斯脑海中突然蹦出这样的疑问。
应该还是会吧……
这么多年争来争去,结果自己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一个律者,相信梅比乌斯……
真丢人……
他的生命燃烧殆尽了,眼睛也只剩下一条小缝张开……
就这样结束吧……
他喃喃道……
可瓦沙克和梅比乌斯两个他最讨厌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他们两个居然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法玛斯,起来!快起来!”
….“你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放屁!”法玛斯心想,“老子活了五十多岁,到最后还是没享上福啊……我的别墅……我的女人……就这样你们还叫我完成什么任务……”
“你清醒一点法玛斯!银色子弹!银色子弹!”
法玛斯的眼睛重新瞪大,昏沉的意识一下子精神起来,“对,银色子弹,阻止银色子弹!”
他单手摸索着想要爬起,但重伤的身躯,还少了一只手,哪是这么容易爬起来的?
他单手勾住了控制台的边缘,终究还是缺了一把力……
“**的法玛斯你个**,给我**的起来!”
忽然,像是那个讨厌的瓦沙克就站在他身边,如同二十年前那样拽住他的领子将他粗暴地提起。
“咣!”
他的脑袋终于贴到了蓝色的智能控制屏上。
左手拇指放入指纹认证:
“守护全世界最好的法玛斯,认证成功!请继续您的操作!”
手指摸索着盲操了一番后,法玛斯忽然像是有了力气,他高扬起自己的拳头,狠狠砸在了“关闭引信”的按键上。
那力道是如此之大,竟将整个智能屏砸出了裂纹。
“砰!”
然后,黑暗逐渐吞没了他……
瓦沙克,梅比乌斯,老子终于可以离开你们了……
…………
银色子弹拖着长长的轨迹,于地上之人看来,与流星无异。
第一颗银色子弹落在了莫斯科郊外,将环城的高架砸断,让一大批市民周末的度假泡了汤。
另一颗银色子弹直挺挺地砸在珠峰上,于是这座世界最高峰的高度又增加了好几米。
最后一颗,未能接受到“关闭引信”的电磁波,在沃斯托克市上空一千五百米爆炸。
这是这颗银色子弹的最佳爆高,形状完美的烟云腾起,冲击波、热辐射……
整个沃斯托克连同周边的一百多个小镇瞬间被抹去。
当幸存者们爬出废墟,漆黑如墨的雨水落了下来,就好像人类生来要背负的罪孽——就好像某个律者曾经梦到过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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